第18節
什么你呢……她為什么也要交代……她干嘛要跟他交換日記…… “我該走了?!?/br> 趙亦刷地站起來,一邊念叨著不要臉紅不要臉紅趙亦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為什么最近越來越喜歡臉紅快逃快逃快逃,一邊沖出衛生間,沖到門口,拉開房門逃之夭夭了。 …… 趙亦回出租屋,在巷口看到警燈閃爍的警車,不以為意繼續往里走。這個街區住了不少武行,斗毆耍狠招來警察是常有的事。走到門口,發現兩個大蓋帽站在自家門前,其中一個年輕警察一臉嚴肅,正在盤問陳蘋蘋。趙亦走上前,剛想問個究竟,被那警察搶了先。 “趙亦是吧?” “對?!?/br> “前兩天,你們劇組有人來報失竊,你有重大嫌疑,麻煩配合調查?!?/br> “毛毛姐!”陳蘋蘋遵紀守法好公民,除了交通警察和戶籍警察,從來沒近距離接觸過國家暴力機器,六神無主拽著趙亦,手不停地抖,趙亦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撫。 “警察同志,您好,”趙亦冷靜道,“十分樂意配合調查,不過,請先出示證件和相關調查文件?!?/br> 小警察額上一顆碩大紅腫的青春痘,看起來是個心火旺盛的暴脾氣,上上下下把趙亦一番打量:“還挺懂,慣犯啊?!?/br> “警察同志,剛才那句話,已被執法記錄儀記錄在案。假如我嫌疑消除,可根據《刑法》第246條告你毀謗名譽,執法犯法,罪加一等?!?/br> 小警察被噎得臉一紅,搜查證一拍,推門進了出租屋:“行,走著瞧?!?/br> 趙亦沒有想到,居然警察真在她的枕下發現了贓物。 一枚鉆戒,目測是tiffany經典六爪一克拉,十來萬,不算特別貴,但已足夠入刑。趙亦完全判斷不出這枚戒指的來龍去脈,也不可能是陳蘋蘋——小姑娘震驚得不能自已,這要是演出來的,那真是奧斯卡級的演技。 小警察直接掏出手銬,重重拷上了趙亦的手腕:“見多了你這樣的,慣偷,還嘴硬?!?/br> 豎街鎮的春天多雨,平房大多陰暗潮濕,派出所的拘留室也是年久失修,灰白墻皮大塊浮起,養著經年的霉菌,室內混雜著令人作嘔的體味和霉味。 趙亦站在鐵欄后面一動不動,她沒戴表,只知道透氣窗的光線由亮轉暗,直至漆黑,預測已經過了七個小時。 屋里有凳子,表面布滿滑膩的不明污跡,凳子腿還長出一朵灰敗的蘑菇,讓人很難生出坐上去的**。趙亦于是便站著,腿疼,但可以忍受,她小時候練習站軍姿,六七個小時也是常事。 沒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她適應能力強,面對困境從來冷靜,事已至此,只能等警察提審,才能知道前因后果,想出自救的方案。趙亦回憶大學時代選修過的法律課程……情況并不樂觀,有物證,盜竊罪基本可以定罪。 是誰在存心陷害?李姓編劇,還是李姓導演?趙亦自嘲笑笑,不過來個半個月,她這樹敵能力也是一如既往的強。不過演藝圈的思路,果然充滿戲劇性,丟東西再栽贓,多么經典的后宮套路,用了幾千年都百試不爽。她在紐約小心慣了的人,天天跟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律師撕扯,每說一句話都恨不得附上法律意見書,卻沒料到會折在這么一個簡單粗暴的小陷阱里。 趙亦憑欄沉思,室內十分安靜。 女犯這邊人少,除了她,還有個坐在角落里的女人。濃妝,五官平淡,但附上細而彎的眉,薄而紅的唇,便多出幾分老上海招貼畫般的風情。眼神也是纏綿的,像胡蝶的歌聲,黏黏答答,是一種習慣成自然的曖昧。 風月中人。 年紀不輕了,目光便顯出透徹來,妓|女這職業看遍世態炎涼,很容易就從靈魂深處生出倦怠。估計也是拘留所的???,賓至如歸地坐著蘑菇凳子,悠閑自得涂著指甲油,涂完不滿意,撕掉重涂,反反復復,腳邊一瓣瓣的殘紅凋零,倒是符合她的主題。 “第一次進來?”那女人忽然開口。 趙亦點頭,不欲多言。她很冷,胃還疼,已經過了飯點很久,她其實不怎么經餓。 “也沒個家人朋友?” 趙亦心里一抖,她怎么忘了,拘留24小時內必須通知家屬,他們可能會聯系到她爸……寒意從心底沁出,胃里像被塞進了一大坨冰塊,他們可能會聯系到她爸…… 那女人沒有發現趙亦的異樣,還在悠閑地傳授經驗: “得塞錢,才給幫忙買飯,不過也碰運氣,有時候遇到心腸好的條子,自己掏錢給你買盒方便面,被子就得外面的人送進來了,這鬼地方晚上賊冷,你穿這么少,抗不住凍?!?/br> 久違的恐慌,從內心最脆弱的地方萌芽,將趙亦堅硬的內殼徹底擊碎。她扶著生銹的鐵欄慢慢蹲下,整個人蜷縮成團,試圖緩和鉆心的胃痛。這時那女人發現不對了,看看趙亦細弱的肩膀,嬌柔的腰身,不知觸動了哪根心弦,幽幽嘆了口氣: “哭什么呢,小姑娘。一個人在外面不容易吧?你說你,干點啥不好呢?” 第25章 隱泉 冷汗從額頭沁出, 趙亦渾身濕黏,在混沌的疼痛中,回憶起她的童年。 她總是很努力。 最努力。 將一切做到最好, 即使這樣, 也無法讓爸爸覺得滿意。他看她的眼神, 有挑剔, 有忍耐, 甚至有怨懟,就是沒有真正的歡喜和滿意。 她是一段寫錯的腳本, 一旦放進程序,就讓父母原本美好的生活bug百出?,F在她還犯下前所未有的過錯——失業、跑來當群演、以偷竊罪名被抓……和她完美無瑕的過去相比,這段日子的生活簡直稱得上脫軌。 趙亦能打能扛,崇山峻嶺都有勇氣獨自翻越,卻在這個陰冷潮濕的拘留所, 再次看到了小時候那條始終橫在眼前的門檻,背后是她永遠得不到的東西。門檻不高,但她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孩子,所以不管怎么努力她都邁不過去。 趙亦拒絕提供任何監護人信息。 值班民警還是那個青春痘, 對待趙亦的態度如秋風掃落葉一般無情。有人證, 有物證, 她居然還能抵賴, 檔案調出來一看, 干干凈凈沒有任何案底。 “他娘的!一看就是個慣偷, 居然沒被抓到過!”小警察越想越氣, 偷得還是他女神的東西?!暗戎?,明天人證錄完口供,直接給你收監!” 證人,怎么還會有證人。 明天,趙亦懷疑自己還能不能支持到明天。 她已經無力再嫌棄長蘑菇的凳子,走去坐到了女人的旁邊,在應付胃痛的同時,還得忍受她過度的熱情和過量的香水味。 “小手這么滑,沒怎么吃過苦吧?” 說著話,居然還摸了上來,趙亦不自然地躲開,逗得對方花枝亂顫。 “啊喲,jiejie摸一下,有什么好害羞的,小模樣真可人疼。好,就這樣最好,男人就喜歡你這樣的?!?/br> 趙亦瞠目結舌,聽那位大姐熱情洋溢地給她“介紹工作?!?/br> “你說,你現在干的這一行多危險,抓到了很容易判刑的。我們這一行就不一樣了,教育兩天就放出來,也不耽誤繼續做生意,而且你模樣好,身材雖然差點意思,但是賺了錢可以整嘛,整得前|凸|后|翹……” “不過你現在這樣也挺好的,清純,老男人最喜歡這一款,可以做外圍,假扮大學生,一樣的活,三倍的錢,怎么樣?跟姐干吧?給你介紹熟客,安全?!?/br> “現在都上網了,微信開店,方便高效,還能雙向選擇,不滿意客人長相,直接換一個?!?/br> “瞧這皮膚,一點毛孔看不見。小美女今年多大???不會還是處吧?跟男人那個過嗎?” 趙亦實在聽不下去了,強忍胃痛站起來,重新回到鐵欄旁邊站著。對方意猶未盡,還想繼續跟她攀扯,忽然看守室的門一響,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裹著凌晨的寒風,從外面疾步走了進來。 …… 小警察一臉晦氣,額頭上的青春痘氣得又紅又鼓,眼睜睜看著頂頭上司打開牢門,把那個牙尖嘴利的慣偷放了出來。 “哎呦,長官,這么一會兒就放啊,24小時沒到吧?這合規定嗎?那我呢?” 他不敢嚷嚷,關在鐵欄里的那個女人倒是嚷出來了。局長也有些為難,看了一眼黑衣男人,對方理解地點了點頭:“就十分鐘”。 趙亦一路被牽著手,像小孩子一樣跌跌絆絆往前走。 站太久了,又冷又餓,身體有些不聽使喚,只能把大部分重心放在牽著她的那只手上。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不再抗拒被他觸碰,可能因為他已經不那么陌生,他們曾一起經歷生死關頭,他在徹底昏迷之后,還一直緊緊拉著她的手。 所以當他疾步走進拘留室,將她冰涼的手握在掌心,她絲毫沒有覺得不適,甚至還有些貪戀他手掌的溫度,毫無意識就被牽著走了。 跟他去隔壁的房間,被安排坐好,看他打開熱氣騰騰的食盒。 食物的香氣沖進鼻腔,胃部傳來幸福的痙攣,她抓起筷子埋頭苦吃,狼吞虎咽幾乎噎到,聽見他溫聲囑咐:“慢點吃,不急?!?/br> 連吞數口才得空喘息。 他解釋為什么這么晚才出現,他睡著了,安迪不敢打擾,陳蘋蘋通過徐海恒才把他找到。又解釋究竟出了什么事,是林倩迪丟了一枚鉆戒,放在化妝間,那天化妝間只有她用過,有人證,也有物證,是有些不太好辦。他一直不停寬慰她,不時問她餓不餓,冷不冷,要不要再吃點東西。 好像他出現在這里理所當然,幫助她理所當然,照顧她也理所當然,理所當然認為她是被陷害,讓她不要太擔心,他會想辦法洗脫她的罪名。 趙亦看著一身黑的男人,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打扮,鴨舌帽壓得很低,卻仍然能看到額前的繃帶,身上散發淡淡消毒水氣味,混雜他常用的雪松木調古龍水,陌生又熟悉。 明明應該躺在醫院的人,凌晨兩點托關系把她接出來,只為讓她吃一口熱飯。 又出現了,那種想哭的感覺。 先前警察問她要家屬聯系方式,她一口咬定說沒有。她不敢想象如果讓她爸接到電話,會是怎樣的災難性局面。一個人面對困境是她的習慣,然而人類的意志就是這樣薄弱,一旦有后退的余地,就會立刻變得軟弱。 她揉了揉鼻子,埋頭喝完了剩下的熱湯。 門外叩了兩聲,提醒他們十分鐘時間已經用盡。柏鈞研站起來,脫下厚羊絨大衣披在她身上,彎腰將紐扣一顆一顆扣好,然后輕拍她的頭:“別怕,等著?!?/br> 趙亦被體溫猶存的溫暖大衣包裹,覺得自己好像正在一點點融化。她沒有期待過任何救援到來,因為從來習慣自己解決問題,她從來脊背剛挺,堅硬如冰,卻突然生出一點從未有過的懶散和依賴,因為他說,別怕,等著。 趙亦從來不怕,但是無所事事地“等著”,于她而言,卻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柏鈞研沒有讓她等太久。 第二天傍晚,小警察一臉陰陽怪氣開了門,什么也沒說就把趙亦放出了拘留所。正是日落時分,夕陽將一切染成暖金色,她穿著柏鈞研留給她的大衣,衣擺幾乎長到腳踝,像一個哈比特人慢吞吞走出門,因為無法適應光線由暗而明的變化,不由瞇起了眼。 睜開眼時,看到門口停著一輛低調的黑色沃爾沃。趙亦走去,車窗降下,戴黑色鴨舌帽的男人坐在后座,帽檐壓得極低,只露出下巴俊朗的線條以及嘴角愉悅的弧度: “女士,是否需要搭車?” “先生,抱歉我身無分文?!?/br> “美好的笑容可以代替車費。笑一下,趙亦。重獲自由難道不開心?” 他略抬起頭,清雋眉目滿含笑意,趙亦忍不住也笑了,有點羞澀,對他說:“謝謝?!?/br> 他開門讓她上車:“對我不用說謝?!?/br> 車輛在暮色中無聲地滑行。 開車的不是安迪,是個眼生的男孩,目不斜視,安靜得仿佛不存在。 整個車里都安靜得讓人感到不自在。 柏鈞研卻仿佛心情很好,舒展懶散的坐姿,像草原上休憩的獵豹——說不好是休憩還是潛獵,他的目光看著車外,然而趙亦總覺得仿佛被他時刻注視著一般……這個男人,看起來溫文爾雅,其實只是擅長掩飾,一旦不加收斂,氣場極具侵略性。 趙亦悄悄往旁邊移動,忽然覺得,她很需要超過05米的安全距離。 他忽然笑了。 “又不吃你?!边@次目光看向她,笑得十分無害:“我公認的最有紳士風度,害怕我做什么?” 趙亦一言不發,默默掉開眼睛。要命,居然現在連目光對視都做不到了……我害怕的不是你,是我心里那條不安分的魚。 目光轉向車外,她才發現他們走的不是回去的路。天色漸黑,一重山一重水,一轉彎又上了高速,他們飛快地離開了豎街鎮。 “你要帶我去哪兒?” “拐賣。我認識一戶好人家,還缺個童養媳?!?/br> “……” “斤兩不是很足,”他認真把她掂量一番,“但看起來也不難生養,沒關系,那戶人家不挑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