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臟了我哥哥的臉!” “研研涵養特別好,什么也沒說,心疼的我!立馬一個巴掌印??!” “大李子,劇組里那么多研飯,必須給她點顏色看看?!?/br> “必須必!此圖嚴禁外傳,重申,嚴禁外傳!” 趙亦讀完,將手機還給陳蘋蘋:“看不出來啊小蘋果,還是后援會高層呢?” “開玩笑,十年認證金牌老粉。毛毛姐,她們沒為難你吧?小心點啊?!?/br> 趙亦搖頭:“不入流的小把戲?!?/br> 華爾街的投行文化激進,叢林法則是唯一法則,高智商精英之間的撕逼一個比一個精妙,在趙亦看來,這些美國女中學生的手段,確實只能稱得上把戲而已。陳蘋蘋卻很緊張:“會不會在飯里下藥?會不會找人打悶棍?會不會趕我們走?” “小蘋果,看過《笑傲江湖》嗎?” “看過啊……” “知道獨孤九劍嗎?” “知道啊……” “記得風清揚和令狐沖說的話嗎?無招勝有招,不變應萬變,淡定?!?/br> 然而關于趙亦的流言,終究還是以難以抑制的速度傳播開來,以至于這些日子潛心修煉的顏忱書也得了消息,屁顛顛跑來報信:“怎么回事,到處都有人瞎傳,說你睡資方上位?!?/br> 趙亦翻著劇本,眼皮閑閑一抬:“我睡資方了嗎?” “……當然沒有?!?/br> “我上位了嗎?” “……演個替身而已,算什么上位?!?/br> “既然都沒有,你著什么急?!?/br> “女孩子名聲要緊!” “我要在這劇組里說親嗎?” 顏忱書可疑地紅了紅耳根:“這可說不好……萬一有暗戀你的人呢……” “這點判斷力沒有,不配當我男人。說說,這兩天都和余老先生學了些什么?有閑心管閑事,看來學有小成?!?/br> “……呃……我回去努力……繼續努力……” 陳蘋蘋看得兩眼發光:“哇,毛毛姐,你剛才那個樣子真威風?!?/br> 哦,一不小心露出了她的boss臉,趙亦掛上無害笑容:“對待小孩子,不嚴厲一點,就是對他們不負責任?!?/br> “你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對了毛毛姐,今天我爸媽和二姐過來,你一起吃飯吧?我請!咱們去秋亭!” “秋亭?日子不過了?” “毛毛姐,你讓我蹭住半個月,房租下個月還你。我爸媽一直擔心我在外面混得不好,所以必須吃秋亭,毛毛姐你也去,給我家里人看看,我朋友也是個頂個的好?!?/br> 趙亦換上新洗的衣服,涂上清淡的口紅,難得隆重去赴一個飯局。 她赴過的隆重飯局不少,有紐約名媛在華爾道夫酒店舉辦的社交派對,有希臘船王在南太平洋小島舉辦的私人宴請,有歐洲王儲在行宮舉辦的宮廷舞會,但那些都只是工作,從來沒有哪一場宴會讓她發自內心隆重對待,不像今天,她的朋友用人生賺來的第一筆工資請遠道趕來的父母吃飯,在自己能請得起的最貴的餐館,這讓她覺得異常珍貴。 陳蘋蘋的父親長著與她相似的圓臉,團團一副喜氣,看見趙亦先鄭重握手,再塞給她一袋新鮮荸薺,讓她趁新鮮快吃,那荸薺估計剛從地里挖出,表皮結實閃亮,外面還帶著泥。 陳蘋蘋有點不好意思,她猜得到趙亦是見過世面的人,趕緊讓他們坐下說話,趙亦卻從善如流,坐下先拿水果刀削了只荸薺,小口小口吃完,笑眼彎彎稱贊,把陳爸爸歡喜的合不攏嘴:“看這閨女乖的,蘋蘋你學著點,別老跟猴似的?!?/br> 趙亦垂眸不語,從小到大她得到的夸贊,都不是來自她自己的父親。 陳蘋蘋的兩個jiejie跟她長得并不相像,更加偏向陳mama的長相,質樸平凡,眉眼間卻又奇特地氣質相近,一家人暖意融融圍成一桌,一看就是同一家人。趙亦信奉“原生家庭論”——一個人若是特別好,她的原生家庭壞不到哪里去。 所以她注定是個孤冷寡情的人。 坐在這樣一家人中間,趙亦覺得格格不入,又覺得莫名溫暖,是那種泡在滿浴缸溫水里的舒適溫暖,她想家就應該是這樣的感覺。陳蘋蘋顯然是家里的開心果,一上桌子就呱呱說個不停,手里還不間斷地布菜,把她這些日子怎么幸運,怎么和大明星搭戲,演了個什么重要角色一一給家人講述。陳爸爸白了她好幾眼,覺得光是聽她吹噓,很快她就能去演中央八套的電視劇——鄉下只能收到央視,陳爸爸認為能演八套電視劇才是全國知名的演員,把陳蘋蘋氣得夠嗆,辯解了半天能上大銀幕演電影才更厲害。 最后他們讓趙亦評理。 趙亦談判慣的,知道四兩撥千斤的道理,只輕描淡寫一句:“蘋蘋很厲害,她現在和自己喜歡了十多年的偶像一起演戲?!?/br> 頓時陳爸爸眼睛發亮,雖然他從來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就像十幾年前他也不知道四大天王是誰,但這個人的海報貼的到處都是,還上過好幾次春晚,是全國聞名的大明星……他們以為陳蘋蘋說去追夢只是瞎胡鬧,卻沒想到居然真的能一步登天。 陳mama還沒理解是怎么回事,追問到底什么偶像,陳蘋蘋比說到她自己還激動,天花亂墜說起來,忽然旁邊傳來諷刺聲: “不就是個配角,把你嘚瑟的,趕明兒給你寫死,連工都不用來上?!?/br> 第17章 秋亭 一桌歡笑頓時陷入死寂。 秋亭收費高昂,以陳蘋蘋的實力,只能負擔得起大廳中的敞座。雖說高檔消費場所,桌與桌之間均以人工造景隔開,奈何隔壁正好坐了劇組的幾個研飯,為首便是編劇助理“大李子”。白天的時候,陳蘋蘋剛與她掐完一架,因為她到處編排趙亦的不是,滿嘴污言穢語。 所謂冤家路窄。 “誰不知道你們怎么進的劇組?好容易睡上個副導演,演了個小配角,就把自己當根蔥了?這么不知羞恥,真替你們爹媽難過!” “李心怡你少含血噴人!” 陳蘋蘋滿臉通紅,比她更難堪的是陳爸陳媽,老實巴交的鄉下人,大庭廣眾被人指著鼻子潑污水,直抓著陳蘋蘋追問,生怕她真的做了什么黑心事。陳蘋蘋獨自在外還算有戰斗力,到了家人面前,畢竟還是小孩子心氣,一著急連話都說不清楚,抽抽噎噎掉起了眼淚。 趙亦另眼旁觀,往后輕輕靠上了椅背,忽然冷冷一笑。 “李心怡小姐,我有一個小小的疑問?!?/br> “您在道德上的優越感,究竟從哪里來?是2008年偽造資料,騙取了一筆至今沒有歸還的銀行助學貸款?還是2010年和已婚導師出軌,致使她懷孕三個月的妻子流產?或是2013年偷偷扔掉同學的錄取通知單,最后打進了拘留所?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去年寫出了一部涉嫌抄襲多部小說,被眾多作者聯名譴責,最后卻不了了之的成名作?!?/br> 趙亦模樣清純,聲音清淡,說出來的話卻好比連續投放了幾枚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炸得李心怡久久不能言語。她的同伴狠狠瞪了趙亦一眼:“胡說什么吶!造謠可犯法??!” 趙亦還真沒有胡說。 她有一個工作習慣,但凡新投資的項目,第一輪盡職調查一定親手完成,絕不假于小弟之手。十分湊巧,在那堆了半屋子的文件中,正好就有這位李小姐的檔案資料。趙亦向來過目不忘,有照相式的驚人記憶力,陳蘋蘋叫出李心怡的名字,立刻觸動了她記憶的開關。那份資料實在令人印象深刻,對于趙亦而言,說出幾個她記得的細節并非難事,但在對方看來,便格外令人感到驚悚——一個來歷不明的鄉下丫頭,只花了半天的時間,就把她查了個底兒掉,她是黑客?特工?還是真如傳言所說,大佬的新歡?李心怡臉色白了又白,覺得自己恐怕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她的同伴卻無覺察,繼續向趙亦挑釁:“夠能編的啊,怎么不去做編劇呢?知道我們大李子誰嗎?當紅作家,最佳編劇新人獎,什么抄襲不抄襲的,有能耐你也抄一個,能紅算你本事!” 趙亦又是一笑。 熟悉趙亦的人都怕看到她笑,因為她只要一笑,就意味著有人會被奚落得體無完膚。這些年在周銘誠的教導下,她已經盡量提高了情商,很久沒有對人恣意開過嘲諷。但此時此刻,她只覺得滿腔怒火沸騰,壓都壓不下來。 “小姑娘?!彼约捍┌咨玹恤衫,破洞牛仔褲,簡簡單單梳個馬尾,比在座任何一個人看著年紀都小,可她叫別人小姑娘,居高臨下似的態度,卻并沒有讓人覺得不妥,“你覺得,一個優秀的編劇,需要具備哪些特質?” “首先,她要勤奮。北京電影學院附近每一個小區的地下室,都住滿了這樣勤奮的人。每天看五個小時電影,寫五個小時劇本,剩下的時間研讀電影理論。每一部看過的電影都要拉片,一個月畫滿一本分鏡手稿,羅伯特·麥基的《故事》看成百上千遍。他們很多都不是科班出身,但懂得吃苦,從場記和助理導演開始做起,慢慢靠近創作中心。只有擁有這樣的特質,才有萬分之一成功的可能,而你這位朋友,習慣了投機取巧,她不可能勤奮?!?/br> “其次,她要善于觀察。每一個編劇都是多重人格,其中最重要一重,便是觀察型人格。就像空氣和水,沉默而包容,對所有人具備同理心和同情心。但你這位朋友,既沒有同理心,也沒有同情心,并非觀察型人格,而是表現型人格??上獠織l件不允許,否則,她也許更適合去當一個演員?!?/br> “第三,她要努力了解這個世界。每個行業,每個領域,所有偏門知識,這樣才不至于在劇本中出現常識性的硬傷。說到這里,你的朋友提供了一個絕佳的范例。如果我要做一個演講,題為《如何在一本穿越小說中犯遍所有最愚蠢的錯誤》,便可以拿她當一個完美的藍本。隨手翻開劇本的任何一頁,都能隨便找個鮮活的案例?!壁w亦當真從包里拿出劇本,隨手翻開一頁:“孫亭云靈機一動,指著庫房里的黑|火|藥說,王爺,我有辦法可以破城!我們可以做一車超級炸藥!” “炸藥?就算女主角是個化學天才,也不可能在唐朝初年獲得黑|火|藥,公元9世紀這項發明才會問世。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有黑|火|藥,這種爆速低于每秒3000 英呎的原材料,最多只能形成爆燃,而非t|n|t式的爆炸,這位倒霉的王爺傾家蕩產,恐怕只能欣賞到一場造價昂貴的煙花表演?!?/br> “最后,一個優秀的編劇,要懂得把一個人放在時間的縱軸上,認清楚他的過去,當下和未來。如果你的這位朋友真的具備這種素質,她早就應該意識到,她的過去渾渾噩噩,當下平庸至極,未來毫無建樹。就算她科班出身,被知名公司錄用,有導師替她開路,前途也注定一片黯淡。不是每個人都能當編劇,這份職業講究天賦,更講究勤奮,祖師爺已經不賞飯,自己再不上進,這輩子她就只能當一個三流的編劇助理,一部獨立擔綱的院線長片都不可能寫得出來?!?/br> “您說,我分析得有沒有道理,”趙亦掉轉目光,笑意微微,“最佳新人編劇李心怡小姐?” 趙亦聲線柔軟,帶點兒南方水音,聽起來全無火藥味,然而對于李心怡而言,這番話卻字字見血,正好打中了她軟肋。 也摧毀了她的驕傲。 她是嶄露頭角的新人編劇,微博粉絲無數,人人叫她“李子大大”,就在剛才,隔壁桌還有人認出她來,上來和她合影留念、索要簽名。結果一轉眼,竟被趙亦當眾羞辱,還有圍觀者悄悄舉起了相機……理智告訴她要冷靜,沖動卻讓她抓起桌上的茶壺,將新沏的一壺茶水兜頭潑了過去。 以往趙亦訓人,對方只有聆聽的份兒,還真沒有人敢反抗,何況直接動手,這壺guntang的熱茶當真出乎了趙亦的意料。情急之下,她只能偏過頭,伸手去擋自己的臉。眼看水就要淋上,趙亦的椅子突然一動,被連人帶椅子被整個端了起來,在半空飛繞一圈,堪堪避開了那道guntang的茶水。 一個魁梧雄壯、匪氣側漏的花臂大哥用力一拍桌子: “說話就好好說話,怎么還使上了陰招!” …… 趙亦和陳蘋蘋一家被服務生畢恭畢敬請上了二樓,陳蘋蘋看著那擺設,那架勢,那菜單的標價,臉色煞白問趙亦:“毛毛姐,這些人,是不是要跟我們敲竹杠???” 秋亭的二樓并不對外開放,都是為會員預留的幽靜包間,專供各影視公司和明星工作室的vip使用。陳蘋蘋不知就里,只覺得環境特別僻靜,價格特別宰人,請他們上樓的那幾位大哥特別不像善類,一路走來骨氣全消,也不在爹媽面前裝大尾巴狼了,夾著尾巴懇求: “各位大哥,你們是不是認錯了人,我們只是普通配角,和群眾演員差不多的,我們交不起保護費啊?!?/br> 幾個肌rou發達、形象落拓的壯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門口給人打電話的花臂大哥,無辜萬分道: “這位同志,我們是人民醫院骨外科的醫生,下班過來吃宵夜,您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柏鈞研接到徐海恒電話之時,正清心寡欲讀一本圍棋棋譜,茶杯里泡的是昆侖雪菊。都是清火降燥的神物,卻被徐海恒幾句話撩得前功盡棄。 “小鈞鈞~” “知道了,秋亭已經聯系過安迪,隨便點,掛我的帳?!?/br> “嘿嘿,就喜歡跟你這樣的土豪做朋友?!?/br> “這回又是哪個妞?” “你的妞?!?/br> “……誰?” 徐海恒繪聲繪色給柏鈞研講他“遠房侄女”的英勇事跡,對面全程沉默,直到他講到那壺險些將人毀容的茶水,才終于撼動了那顆古井無波的心。 “燙著了?” “那哪能啊,有我在呢。就手背上一點點?!?/br> “幾號包間?” …… 柏鈞研進門時,趙亦正興致勃勃和一個軍事愛好者切磋,究竟在唐朝初年有沒有可能制造出可以攻城的炸藥。 “單純從理論上講,焦炭的獲取難度不大。用硫鐵礦、硫磺、石膏、磷石膏可以粗制出硫酸。用哈博博施法可以制造少量的氨,再用鉻鐵礦制取三氧化二鉻,最后用鉻氨制取硝酸,唯一問題是難以量產……” 趙亦像個訓練有素的恐怖分子,嫻熟地和人探討自制t|n|t的可能性,卻在看見柏鈞研的瞬間,一秒鐘住了嘴。他穿一件純黑襯衫,更顯得面色凈白,左臉那點隱約的巴掌印便格外惹眼。趙亦身為罪魁禍首,頓時如坐針氈,徐海恒則歡快地拍了拍手: “買單的來了!陳叔叔,你家蘋蘋可沒騙你,她和大明星確實熟得很!” 第18章 醉語 在柏鈞研出現之前,場面可謂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