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有風的話卻還沒有說完,他看了一眼戚慈,繼續說道:“按照原則,其實王姬留在陳國才符合禮法, 可是……看在印璽的份上,這事兒就不追究了?!卑凑斩Y法來說,王姬嫁給了老陳國公, 不管她私底下和公子韜有什么關系,名義上她是君后,就算是死,也應該死在陳國。事實很殘忍,但是本該如此。 戚慈被有風這種理所當然的無恥逗笑了,她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有風,她知道自己和有風的很多想法都不太一樣,一是因為她原本就不是這個時空的人,縱然再如何拼命去融入,始終有一些想法,戚慈不能妥協。二是因為有風原本就生活在越國,他這么多年都生活在一個一板一眼的國家,習慣了講究規矩,這輩子最不講究規矩的一件事情說不定就是和戚慈呆在一起了。 越國不似吳國,男女之防多少還是講究的。有風自己也不喜歡和女子呆在一處,那些姑娘個個黏糊糊的,說話嗲聲嗲氣,來來往往之間小心思多得很,他瞧著都累。上輩子他終其一生都未有娶妻,舉國上面多少人心里面都犯嘀咕,早年還有大臣拼命想要將自個兒閨女兒給塞進宮里,有風也干脆,說是不怕守活寡就送來吧。 大不了他丟內宮之中好吃好喝養著,多的也就沒有了。 他這樣一說,還有誰敢?也不怕被同僚的唾沫星子淹死,有風都這樣說了,他們還執意送,就顯得太攀附也顯得對閨女兒太不慈愛了。 后來有過了幾年,這些大臣琢磨著這樣也不是個事,自家的閨女兒不送,那天下這么大,平民百姓的閨女兒總該是可以吧,說不定有誰被瞧上了,那就平步青云了,他們還做了好事了。 于是又有人進言了。 這次原本就不太耐煩的有風直接就點明了,宗室之中這么多幼子,隨便挑一個也能繼承皇位。這下子原本閑散度日的宗室子們一個個高興得更過年似的,朝廷上下也再沒有人多說廢話了。 有風原本就是開國皇帝,上面也沒有什么祖宗家法,還不是他說什么就是什么,越國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越國了,有風也不是那個好拿捏的老越國君。臣子讓他娶妻還不是為了生子,好有個繼承人,這下子他話都撂這里了,誰還有什么好說的。 不說了不說了,說也說不過有風,再說了有風從來就不是個仁慈的皇帝,惹惱了大家一起吃掛落。 前世今生加起來,看上去老成持重的有風,嚴格來說,正兒八經接觸過的女子,就只有戚慈,所以他也摸不清楚戚慈一天究竟在想什么,自然不知道他的自知之明論又戳到了戚慈的肺管子了。 戚慈被氣笑了,沒好氣說道:“規矩規矩,你若是講規矩,怎么就不出去趕車,好意思同我坐在一處兒?”戚慈的目光清澈,一雙眼睛顧盼生輝,直直看著有風,仿佛是一看就看到了他心底里去了,有風一時間有些慌亂。 他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當真像極了一個十七歲的青澀少年。 戚慈的這句話把有風哽住了,連張爾一時間都忘記了難過,無他,戚慈這話題實在太過于跳躍了,方才明明在講自知之明,怎么的現在又提到了什么趕車。 張爾想,就有風這瞧著酒出身不凡的樣子,怎么可能是去趕車呢。 戚慈坐直了身子,也就離有風的距離近了些,她看著有風,在等他的答案。 這讓有風如何回答,未必說他身份高貴,不屑趕車這種活計嗎?這話若是說出來了,恐怕戚慈立馬就會下車,從此是路人。再說了,他還當真就沒有這樣的想法,他不出去的原因很簡單啊,就是想坐在里面平平淡淡的,能多同戚慈說些話,哪怕就是一些很沒有意義的話也好。應該怎么說,說他不會趕車? 有風恍惚之間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也有個先生教導他,權作啟蒙,那個時候阿母尚在,他也曾認真習字,第一次先生問他問題的時候,他也這樣忐忑過。 時隔多年,他竟然還會忐忑,這種情緒讓他自己都覺得新奇,果然在胡山先生身邊,總會得知不少新奇的想法,又會擁有許多新奇的體驗。 他還未有說出口,戚慈就幫他開口了:“你莫不是要說不會駕車吧?”戚慈的笑容有些高深,有風一時間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你怎么知道?難得你我這般默契,我覺得……”他覺得他們真的理應是這天下最合適的主臣。 “原來鼎鼎有名的公子風,竟是連君子六藝都不會?”戚慈的笑里面帶著諷刺,這個轉變實在太快了,讓有風措手不及。冷靜一想,才知道壞了,世人之間,但凡是有些底蘊的人家皆會讓家中的男子讀書習字,也會學習君子六藝。 有風作為越國的嫡長子,豈會連君子六藝都不會。 這君子六藝便是“禮”、“樂”、“御”、“數”、“書”、“射”,其中“御”便是駕車,盡管君子六藝之中的“御”也許禮節和表演性質更濃重一些,這也不是不會駕車的理由。 喚句現代的話就是,一個人都會騎馬花式表演了,你說會不會騎馬呢? 戚慈這可當真是一點面子都沒有給有風留,她若是想給一個人留面子,那有無數種化解尷尬的方法,可她偏不,這下子就是張爾也察覺出來戚慈心里的火氣了。 有風自然也不傻,他算是知道了,戚慈拐彎抹角的,還是對他說的自知之明有火氣呢。這要是換一個人,敢這樣對他說話,估計現在不是人頭落地,也得好好嘗嘗皮rou之苦了,可是換了戚慈,有風就只能想到兩個字。 調皮。 他一點都沒有發現,他對戚慈實在是寬容得太過了。有耘偷聽被他狠狠打了一頓,可現在換戚慈嘲諷他,他也不過就笑笑。 這莫不是被嘲諷得多了,已經習慣了戚慈這樣子了。 “您瞧著這馬車駕駛得東倒西歪的,就沒有點自知之明嗎?”果然是不爽自知之明這個詞,戚慈又說道。 有風噗嗤一笑,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著說:“你想要我去教導猴子駕車便說,不用這樣拐彎抹角的?!彼鹕?,準備掀開簾子出去,轉頭又看了一眼戚慈,戚慈的頭發隨意挽了個發髻,那一頭烏發看上去柔柔順順的,很好摸的樣子。 唔,他猶豫了不過一兩秒鐘,便伸手戚慈頭上摸了摸,這才掀開簾子出去了,簾子掀開,光打在有風的臉上,戚慈這才回過神來,猛然發現有風的樣子生得真的是極好啊。 張爾已經被有風的行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他對戚慈其實是有點害怕的。這個姑娘一點不像個十五歲的普通姑娘,他早已經猜到當初命人綁了他的就是戚慈了。再加上后來她的種種表現,都讓張爾覺得這個姑娘的心中是有大志向的人。 也是個狠得下心的人。 張爾和族人不太一樣,他看見的只有戚慈鐵血的一面,從來沒有看見過戚慈內心的柔軟,也就理所當然覺得戚慈就是他所想的樣子,是故看見有風竟然膽敢伸手摸戚慈的頭,心中覺得有風搞不好是瘋了。 哪個姑娘家家的頭能隨便摸,方才張口閉口的規矩去哪里了! 有風出去了,馬車之中便只剩下了張爾和戚慈,理論上現在張爾若是想對戚慈動手,再用戚慈來威脅外面兩人那是輕而易舉的,可是張爾沒有動手,他的手尚且還在顫抖。 戚慈說:“你不要聽他的,這個時間的確有階級,也的確不可能平等,可是你要知道,最公平的就是感情了,無論是親情、愛情還是友情,在感情之中沒有高低差別,也沒有什么匹配與否?!?/br> 這句話,恰好有風也聽見了,他笑了笑,卻將這句話記在了心中。 作者有話要說: 多年以后…… 慈慈:我配不上你,不要多說了…… 有風:胡說,感情之間哪里分什么階級,哪里有配不配得上這一說! 阿溪:我的天,這個想法真是太、太先進了 慈慈挖坑,多年后,掉進坑中,有風埋土,大結局233333 最后,么么么噠,晚安安~ 第61章 六十一 煮飯 胡山到苑城, 不算遠, 卻也著實不近,若是單靠雙腿走的話,約莫要走個十天半月的,可有車就不一樣了, 不拘是驢車還是牛車, 總歸都是車, 多少要快上不少,若是馬車那就還要更快一點, 不眠不休大約要七八日。 中途要經過好幾個鎮子。 這個時候地多人少,處處都是荒山野地, 沒有點膽色的人還不敢四處走。吳國本身也多山多林, 古話說逢林莫入, 也是因為古代的林子深,容易多土匪賊人,也容易遇見兇猛的野獸。 可是這并沒有關系,從胡山到苑城, 有風走過一次,自然是知道哪里的路更安全一些。有風駕車開始,這馬車就平穩了許多,不同于猴子駕車的時候。 戚慈隱隱能聽見有風說話:“駕車的時候脊背挺直, 彎腰駝背的像個什么樣子?!?/br> 張爾看了看外面,小聲對戚慈說:“神女大人,真的對不住了, 我得……我得把素素帶回來?!彼雷约簺]有資格,但是關于素素的事情上,縱然是被人唾棄,被人看不起,他也要去做。人啊,這輩子總是要做點什么轟轟烈烈的事情才行啊。 “沒事,這東西也不是我的,誰更有本事就歸誰啊?!逼荽炔惶谝獾匦χf道,其實她真的不太在意,可是張爾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做錯了很大一件錯事一樣。 這其實沒必要,因為戚慈真的不在意。這事情說來的確是張爾做得不那么地道,可戚慈也能理解他那種心情。 她最開始就想過,也許張爾喜歡王姬,果然不出所料。 張爾和王姬之間的事情,她不太想去管,也不太想去勸慰張爾,這種事情,任是誰開口都更像在他的傷口上面撒鹽,一個弄不好,還會成為仇人,隨他去吧,早晚得自己看開。 戚慈沒有談過戀愛,感情世界一片空白,所以她不明白,有些事情永遠是想不通的。 馬車從胡山鎮穿過,一路向著下一個鎮子駛去。而望月宮之中,床榻上躺著的那個人永遠也不會睜開眼睛了。 公子韜終于親手殺了她,殺了陳國宮中,知道那印璽是偽造的最后的一個人。素素知道她早晚會死,她其實不怕死,公子韜為了逼迫她說出印璽的下落,已經將太谷鎮的事情告訴她了,從那一刻開始,她其實就恨不得自己早早死去。 素素不喜歡吳國宮,卻很喜歡吳國,甚至可以說她是真的很熱愛吳國,被送去陳國,嫁給一個老頭子,她恨的也是她王兄,而不是吳國百姓,她永遠記得那場戰爭,也永遠記得她從邊疆走過,那跪在兩邊的百姓。 他們口呼:“王姬大義??!”有那老叟甚至涕泗橫流,因為她嫁去陳國是為了他們,他們都知道。 她既然做了這吳國的王姬,那么這些百姓就是她的子民。 老國君是她害死的,將細紗一張一張浸濕,然后放在他的臉上,遮住口鼻,一層一層,這個曾經叱咤風云的陳國君,就這么死在了床榻上,臨死都沒有人來救他。所有人都知道老國君寵幸君后的時候不希望有奴仆在外面守著,而常為國君看病的醫者已經被公子韜掌握,于是老國君就這樣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 他死的那一晚,素素哭了整整一晚,所有人都以為她對老國君情根深種,也以為她在哭自己再無枝可依,卻不知道她是在哭自己大仇得報! 那個時候她就知道,縱然公子韜再喜歡她,也容不下她了。 誰會放一頭嗜人的野獸在自己的床榻間呢?于是她先下手,將印璽偷走,是該說公子韜不愧是他的兒子嗎?太谷鎮那么多人,他竟是說殺了就全殺了。 是她的罪孽,她對不起太谷鎮的百姓。 她穿上紅色的紗衣,寬袖搖搖晃晃,雪白的酥/胸半露,為公子韜跳了最后一曲舞,他們當年相識的時候,她也是跳著這首舞,就在那大殿之上,一回眸就是一輩子的糾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v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v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她的聲音特別好聽,空靈縹緲,格外適合唱這樣的曲子。每一聲都唱進了公子韜的心里,公子韜端酒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幼年,他君父問他,美人和天下孰輕孰重?他言,自然是美人。惹得君父哈哈做笑,自此對他更是寵溺幾分。 可是從頭到尾,對他而言,都是這天下更重要。美人可再得,而這天下卻只有一個。 “姬韜,喝下這杯酒,你我就兩清了?!蔽枇T,她走過去,端起斟好的酒,眼睫低垂,沒有看公子韜一眼。 公子韜只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口不能言的人一般,他的身體里面住著兩個人,一個在瘋狂的吶喊,一個冷眼瞧著。 她將酒一飲而盡,酒杯被她好好放回了桌上,她笑著說:“來生,我再也不要遇見你了?!?/br> 素素死的時候,是笑著的。 而公子韜,在素素死后,才突然反應了過來,他走過去,步子很沉重。他高高看著素素,突然說道:“你既是知道這酒中有毒又為何要喝下?蠢,蠢不可及,這天下怎么會有你這么蠢的人!”他罵著罵著,才發現地上已經出現了點點水跡。 他哭了啊。 公子韜彎腰,很溫柔地抱起素素,這輩子,他都沒有對誰這樣溫柔過,可惜佳人已逝,再多都沒有意義了。 望月宮的愛恨情仇,馬車上的四人暫且不知道,縱然是知道了,關心的也只有張爾一個人。有風也沒有心情玩笑,最好是在入夜前,他們能趕到新葉鎮,不然就要露宿郊外了。其實露宿郊外原本也沒什么,只是馬車上面一點準備都沒有,夜里必然就有些不太好過了。 二月的夜晚,還是有些冷的。 戚慈最開始沒有想過會坐馬車,是打算去胡山鎮住一晚,再搭車去新葉鎮的。好在有風駕車的技術的確高超,馬車飛快,也還算穩,至少沒有因為速度太快翻車不是。 四人成功地在入夜前趕到了新葉鎮,找了個客棧休整一下。第二日天色大亮了,他們才開始收拾東西,買了些厚實的衣物被子,也買了些易攜帶的食物等等野外生活需要的東西。 此去,出了新葉鎮,到下一個鎮子,縱然是再快也需要兩日,不準備些東西,且等著在野外受凍吧。 等東西差不多買齊全了,就可以出發了,這次趕車的人又變成了猴子,有風正氣凜然說道:“該是時候讓他上上手了,這光是看我駕車學不到東西?!彼f得仿佛很是在理的樣子,讓人無法反駁。 戚慈一噎,頓時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也就只得讓他進來坐著,坐著就坐著吧,這人不知道什么毛病,坐了一會兒之后就理所當然問道:“今日的午食不知道是誰做呀?!彼炖镎f著這話,眼神卻一直看著戚慈的。 那眼神仿佛就是在說,快啊,你說你做啊。 戚慈不過一日多,就已經發現有風這個人吧,臉皮是真的厚,厚得估計都能比得上城墻了。任憑你咋說,人家就是穩得住。 也是,這年月沒點本事,就全靠臉皮厚了,戚慈自問她臉皮還比不過有風,不過總不能就這樣隨了他的意。想吃她煮的飯食是吧?行啊,恰好她也想嘗嘗這位天之驕子做的飯食呢。 “我們能一路結伴而行,講來也是一種緣分。不若這樣吧,大家輪流來,一人做一頓飯食,都嘗嘗大家的手藝怎么樣?”她說完,小聲笑著問道,“可有人連飯食都不會弄的?”這話帶著一種輕飄飄的漫不經心,好像煮飯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有風直直看著戚慈,戚慈根本就不怕他,反而嫣然一笑。 “行啊?!庇酗L一口答應了。 反而是張爾一臉的愁眉苦臉,他是生怕自己弄的那些個飯食入不得這兩位貴人的嘴啊,到時候無論是哪一個心里不痛快了,他張爾都沒有辦法啊。 張爾只覺得這有風就同個攪屎棍沒什么差別了,原諒他說話粗俗,。他一來,那一張嘴巴里面就沒出現過幾句好話,連帶著神女大人也變得極其有攻擊性。 這兩個人倒是好像都不懼對方,斗嘴斗得歡,你來我往的好不自在,頗有點棋逢對手的感覺,可憐他張爾,夾在兩人中間,聽誰的都不成,誰的話都不敢認同,誰的話也都不敢不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