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其實她一直在關心顏沉的傷情。問寄生,他生氣不告訴她,只好拐彎抹角地問玉姐,三天過去了,玉姐還愁眉苦臉地說“少主傷口好得慢,還時不時裂出新口子”之類的話,但她明明看到顏沉在宅子到處亂轉了啊。 說不擔心肯定是假話,畢竟顏沉這頓好打是她害的。說很擔心也不至于,她還是覺得他自作自受。于是在這兩種心情的糾纏下,林瑯決定在所有人都睡去的時候去看看他,幫忙蓋蓋被子關關窗子什么的,好讓良心平靜些。 就今天晚上了。 終于熬到萬籟俱寂,林瑯提心吊膽地溜到顏沉屋外,趴在門上聽了好一會兒,才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 顏沉睡了,面朝外側身躺著。林瑯有些犯難,他的傷口在背上,這樣要怎么看?那就不看了罷,幫他蓋蓋被子好了。 林瑯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兩手牽起被沿一點點往上拉,眼睛緊緊盯住顏沉,想到勾引兩個奴工的那日夜里,似乎都沒現在這般緊張。 被子終于拉過肩膀,順手整理了下被角,剛收手,顏沉的胳膊就從錦被底下飛出,抓住了手腕—— “不要走?!甭曇翥紤?,像在說夢話。然后一使勁把女子拉進被里。 這一幕似曾相識,林瑯又一次嚇成了木頭,顏沉也跟上次一樣不是醒著的。 這是什么毛??!林瑯要起來,一動卻被他抱得更緊,還嘀咕一聲“別動”。 她不敢動了,想等男人睡沉了再作打算??墒潜蛔永锱?,顏沉渾身都是藥香,聞著聞著困意悄無聲息地爬了上來…… 顏沉被鳥鳴聲吵醒,緊接著發現懷里多了個不小的東西,低頭一看,眼珠子差點脫眶——林瑯怎么上來的?難道昨晚上的不是夢? 顏沉身體好,這么重的傷第三天就結了疤,在寄生仔細檢查后,終于準許他走出屋子。于是顏沉故意大張旗鼓地把整座宅子逛了一遍,卻連林瑯的一根頭發絲都沒見著。 果真在躲他。 這個忘恩負義的壞女人,毫無悔意不說,三日里對他的死活不聞不問,現在連個臉都不愿露,實在氣人。 但更氣人的,是自己明明已經看清了林瑯狠毒的真容,卻還是忍不住想她。 在沃公府清寡了那么長時間,好不容易回到家,被她豐盈起來的身姿驚艷到,本想拋開所有懷疑溫存幾日,誰知這女人先下了手,逼他說出那種狠話。 實在可恨。 但還是想她。 白日想了,夜里還想,一連兩晚上林瑯都穿著又輕又透的薄紗裙出現在被子里,臉蛋紅撲撲的,兩眼深情地凝視自己,嘟著小嘴嚶嚶喊冷,不停往懷里鉆??蓜傄墒裁吹臅r候她就說不冷了,然后掀開被子走了。 實在可恨! 今晚上要是再來,說什么都要把她拉回來。 沒想到拉回來的是真貨! 愣怔中,林瑯輕輕嗯了一聲,顏沉以為她要醒了,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林瑯醒了,呆了呆猛然睜大眼睛——自己昨夜里居然在顏沉榻上睡著了!怎么辦,會不會已經被他發現了? 她屏住呼吸,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發現顏沉閉著眼睛,而且呼吸平穩,頓時放了大半顆心。 試著動了動,男人的兩條長臂不像夜里抱得緊了,立刻謹慎小心地滾下床榻,手腳并用地爬出屋子。 顏沉那日上沃公府辭別,姬猛假意推脫一番后應允了,還當即決定第二日辦辭別宴,誰料顏沉下午就被打了,一直推到今日傷好才再次上門。 從起床到出發顏沉照舊見不著林瑯,不過今日心情有些不同,是慶幸多過惱火。臨走前,他問玉姐道:“東西收拾好了嗎?吃了沃公的辭別宴,就不好多留了?!?/br> “都收拾妥當了,其實這家里需要帶走的東西本就不多,等明天就能出發了?!?/br> 顏沉點點頭,剛抬腳被玉姐拉住,露出老jian巨猾地笑容,“少主,記得在沃公府里多喝幾杯酒?!?/br> “為何?”說罷眼睛一亮,卻對婦人正色道:“我是貴族,不可趁人之危?!毙睦镆寻堰@個提議記了下來。 沃公是明主,不會逼迫自己的臣民做不能做的事。他知道顏沉不善飲,便為他配了個替酒小豎,于是辭別宴從白晝辦到日暮,除了沃公賜的一盅酒,顏沉再未沾到一滴。 他悵然若失地回來家中,一頭扎進里屋,想在夢中得到慰藉,可惜這一夜睡得極好,也就是說完全沒夢到想夢的人。 清晨醒來,呆滯地望著窗外生機勃發的春景,顏沉不由得痛惜一聲:“這就是座愁城,快些離開,須快些離開!” 吃罷早膳,理好行裝,步到院子,一抬首終于看見林瑯。她已站在馬車邊,穿著那條茶白色小花曲裾長裙,面容秀麗,發髻清簡,婀娜多姿,心有靈犀似地,扭頭也朝這邊望來。 二人久違的對視,誰都沒有移開。 卻不是曖昧與纏綿,而是知根知底的較量。 林瑯先笑了,不天真無邪也不嫵媚勾人,頭次笑得如此真實,雖然比不過春光明麗,卻似清流淌過心田。 “少主,上車吧?!甭曇粢睬辶恋煤?,少了矯揉造作。 顏沉苦笑一聲,快步走去。 今后估計沒好日子了,但為何感覺不壞呢? 第18章 春意 春意盎然,像漫山遍野奔跑的含苞少女,香汗淋漓,嬌艷欲滴。 從沃城到垣城的這段路更是花媚綠yin,比那明眸皓齒更讓人心曠神怡。 然而顏沉并不能靜心賞玩,因為他身邊圍了一圈男人。 沃公乃明主,原重用之人辭別離城,不遠送怎么行?雖不便親往,但遣了心腹賢臣頂替自己,還追贈兩箱珍寶供路上花銷,同時派出兩隊守城軍開道護衛,并將自己的專乘——金路鉤樊九纓馬車借予顏沉,一路送往垣城。 就這樣,顏沉背負著沃公的盛情,招搖十分地上路了,老遠就惹得田里勞作的庶人駐足眺望,待走近發現是顏沉后,立刻東拉西扯交頭接耳起來—— “那不就是害死屠戶女兒的卿大夫嗎?” “是啊是啊,害死人了還招搖過市,真是草菅人命的世道?!?/br> 顏沉對謗言甚是敏感,又是順風而來,自然聽得清晰,心里不禁又躁又累,臉面上卻要對送行人奉承迎笑,不過這已是極致,余下的氣力只夠“嗯”,“啊”,“哦”之類的敷衍應答,沒想到還能將談笑進行下去。 這班送行的卿大夫里數石班資格最長,說話最有分量,所以顏沉對他多留了份心,邊點頭邊連稱“所言極是”,其實同樣什么也沒聽進去。 “顏卿離城后,是要回大梁嗎?”石班問。 顏沉正巧聽了,想想答道:“是?!?/br> “沃城到大梁路途遙遠,顏卿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br> “路遠但不險,走走停停到處看看也是愜意,說不定又在哪座城里留下了?!?/br> 顏沉說得灑脫,其他人也配合得笑起來,其中一剛入公門的年輕后生張口就道:“這才是游士說客應有的胸襟和風骨。說不定等顏兄到了那座新城,又將傳出一段風流奇談?!?/br> 這話很不中聽,石班一眼瞪去,眾人立刻噤聲,左右看看俱是尷尬,指望著老資格的石班來圓場。 可是顏沉全不在意,深吸一口氣娓娓道來:“從沃城到垣城這段路是魏國有名的景觀畫廊。春則桃紅柳綠芳草萋萋,夏則山花海樹砌雨覃煙,秋則金風送爽柏秀松枯,冬則雪點寒梅霜蓋橋廊。我此番離去便不再回來,如此美景還是抓緊時間品賞回味罷?!?/br> 言下之意格外明顯,眾人看向石班,見老臣頷首,似丟了個大包袱,紛紛慵懶開去,或靠或掛在車邊,安靜品起路邊的爛漫春/色。 顏沉終于得了清閑,立刻扭頭朝側后方的革路五纓馬車看去,這輛車也是沃公的,用來載顏沉的家眷和財貨。 林瑯跪在車尾,面朝西方,脊背筆直,見不到臉,但淡雨凝煙的氣質異常出挑,讓顏沉忘記一切凝視著。 “真美?!?/br> 這是他的心聲,卻不出自他口。 偏頭一看,是季春。季春今日扮得規整,衣裝仍不精致但很嶄新,共事半載了這下總算看清他長相,神采飄逸,眉目間隱有英氣。 “景色確實美?!鳖伋廖⑿Φ?。 季春卻不看他,仍直直盯著林瑯的方向,認真地說:“不如人美?!?/br> 顏沉登時吊起眉頭,磨牙吮血地瞪著他——我說你這愛刁難人的怎么一直沒說話,原來在覬覦我的人! “再美也只能看看?!鳖伋琳f,毫不掩飾語氣里的警告和輕蔑。 季春輕輕一笑,眼珠子還是不轉,“那就看看吧?!?/br> 顏沉火了,礙著有旁人不好直接去挖眼珠子,便垂下手偷偷擰他大腿rou。 季春疼得嘶了一聲,忿忿看過來,埋怨一句:“多大的人了,還小孩子脾性?!?/br> “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別人的東西不能碰?!?/br> “我只是看看?!?/br> “不準?!?/br> “我偏要?!?/br> 兩個男人壓著嗓門爭鬧起來,忽然馬車顛了一下,似有不平之物撞到車輪,把車里的人都震離了半寸。 革路馬車也未幸免,林瑯一顛向邊上倒去,總算從凝視中醒來,轉身往繒蓋下挪。行進間,她的美眸無意中飄過來,略有些虛恍,怔了片刻,躲到玉姐身后見不著了。 “剛才那一眼是看到我了?!奔敬簶泛呛堑卣f。 “真是可笑,她認得你是誰么?!鳖伋燎旋X。 季春立刻拱手,厚著臉皮地說:“那就勞煩顏兄為我二人介紹了?!?/br> “想得美!” 垣城離沃城不遠,清晨出發,等日頭過了頂點慢慢西墜時便是到了。垣城再往東就出了沃公的封地,所以一般遠送都是到此為止。 下了馬車,顏沉總算露出開懷的笑容,對送行人一一拱手道別。行過一圈沒見著季春,才發現他和林瑯在一邊談笑風生。 顏沉邁著方步甩袖走去,硬生生擠進二人中間,把林瑯擋了個嚴嚴實實,然后拱手道:“季春兄,就等你了。在下就此別過,以后有緣再見?!?/br> 說罷抓住季春的手腕往馬車那邊拖,最后還親自推了上去。 送行的卿大夫見有人登了車,也不便耽擱,最后祝了幾句平安話,浩浩蕩蕩一眾人馬總算打道回府。 顏沉扭身找林瑯,她早就從身后移了出來,正對著馬車上的季春揮手道別。 “你做什么?!鳖伋烈话盐兆∷?,有些生氣。 “他不是你在沃城唯一的友人嗎,今后相見已無期,你怎么這般冷淡?!绷脂槹咽謷炅藪?,沒抽回來。 “他騙你的,我在沃城沒有友人?!?/br> 林瑯心知肚明,調笑道:“你眼里只有女人,當然裝不下友人?!?/br> “這你就錯了,這垣城里就有我的一個友人,他馬上就會過來?!?/br> 隨后要報復她對季春的“多情”,故意說:“我這友人你得看仔細了,說不定就是你的新靠山?!?/br> 林瑯臉色略微一沉,沒來得及冷嘲熱諷,就聽見寄生的喊聲:“少主,混章少爺來了。鸝黃小姐也來了?!?/br> 林瑯扭頭看去,從城門那邊走來一雙年輕男女,男子劍眉星目俊逸非凡,女子清純楚楚嬌小娉婷,一看就不是平庸之人。 草草看過男人,林瑯把剩下的眼力全放在女子身上。只見她離這邊越近,臉蛋上的羞紅就越濃,漸漸躲到了男子身后,只露出一雙黑珍珠般的大眼睛,往顏沉這邊怯生生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