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第100章 意難平 下蠱之事雖然經手了太后, 但衛明沅卻咬準了皇上, 直覺不可謂不準。太后雖對衛明沅不喜,但總不至于要奪她性命,又或是控制她, 那么, 便只能另有其人了,而宮中動機最大的, 只有那一人而已。 昭武帝雖事后抹去了一些蛛絲馬跡,其做過的事卻并非無跡可尋,說起來這蠱還要追溯到去歲昭武帝壽辰,諸國使者來賀一事——西蜀國那位阿巴魯皇子獻給昭武帝的禮物。 宣逸只恨當日只是避其鋒芒,而非讓他不能人道! 阿巴魯這個獻禮的固然可恨,但昭武帝這個下命令下蠱的卻不可饒恕。 前頭已然說過,只要皇上不動他妻兒的壞主意,寧王便還是個安分守己的閑王, 他要是動了, 那么很抱歉,天王老子他都敢掀了。 隱忍半月以后,宣逸終于走出了寧王府, 進了宮。再回來時,手里拿著一卷就藩的圣旨。 “王妃何在?”才跨過寧王府的門檻, 宣逸便問起了衛明沅。 古德全小心翼翼地回道,“回王爺,王妃在后院琉璃亭里?!?/br> 宣逸聞言腳步一轉, 向后院走去。 月洞門后,宣逸遠遠地看見她坐在亭子里,懷抱著天真可愛的丫丫,指著亭子外的秋季金桂,不知在說什么,臉上的笑溫柔繾綣,仿佛這些日子以來的冷臉只是他的錯覺。 他走近些,下人欲要行禮,被他大手一揮,春兒等人便無聲地退了下去,但還是驚動了她。 衛明沅回轉過來,臉上的笑慢慢淡了,她垂首逗著丫丫,不看他。 宣逸心里發堵,卻不敢生她的氣。他將圣旨放在白玉桌上,朝她眼前推了推,開口道,“這是就藩的圣旨,岳父的外放,我亦已求來了,后日便動身?!?/br> 衛明沅聞言一驚,“后日?”這著實有些急了。 宣逸見她終于肯正眼瞧自個了,終于松了一口氣,于是點頭,“再遲邊晚了?!?/br> 衛明沅想到他與林神醫密謀之事,又或者說他強迫林神醫做的事,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你……要動手了?” 關于所謀之事,宣逸一直沒瞞她,當下神色淡淡地點了頭,“他欠我的,欠你和丫丫的,也改還了?!?/br> 衛明沅抿了抿嘴,沒替昭武帝說話,只因蠱蟲一事,不僅是她,還涉及到了丫丫——那小的一只血玉鐲子上也被人抹了藥引,算起來,宣逸的弱點可不知她一個,還有年幼的丫丫! 衛明沅恨不能嗜昭武帝的血,啃他的rou,對他接下來可能遭受的是一點同情和憐憫也無。 只是,到底是宣逸的親兄弟。 “他畢竟是你兄長,你當真決定好了?”她頓了頓,又道,“蠱蟲一事,我可以自己解決?!?/br> 衛明沅的空間里,存了不少現代的物品,有一些更是她拿來防身用的,她不至于要了昭武帝的性命,但把他弄得生不如死卻是能夠辦到的。譬如她舍不得戴的鉆石戒指,上頭的鉆,也即金剛石,若是磨成粉,加入飲食當中,便會附著于胃壁之上,長久摩擦后便會胃潰瘍,若不及時治療更會胃出血至死。這是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流行的一種□□,衛明沅以前在書上看過,覺得有趣便記下來了,至于怎么把金剛石碾成粉,自有豆豆這個幫手。 宣逸雖不知衛明沅所謂的解決為何,卻不愿她因此污了雙手,他試探著握住她的手,她顧忌著懷里的丫丫,倒是沒有像前幾日那樣掙脫開來。 他舒了一口氣,言道,“本王無用,累你與丫丫受罪,只當將功補過。從他動念要害你和丫丫之時起,他便不再是吾的兄長了?!?/br> 可以聽出他話里滿滿的愧疚,衛明沅心知這些日子她對他冷落,讓他心里也不好受,于是嘆了口氣,回握了他的手,開口道,“我近些日子心里不舒坦,冷落了你,并非怪你,王爺毋需為了那人犯的錯而內疚?!?/br> 其實,不過是意難平,所以遷怒罷了,又或者,她其實也是想要看他如何抉擇,在她與圣上之間,所以才用冷臉逼他。如今,他沒有令她失望。 她語氣放軟,宣逸便試探著將她摟入懷里,懷抱著嬌妻幼兒,他心里終于踏實了?!翱倸w是我沒有護好你。枉我自詡情報布滿大夏京城,竟讓人在眼皮子底下使了手段而不自知,險些害了你和丫丫的性命,著實無用?!?/br> 衛明沅聞言卻搖頭,“即便情報滿天下,你也不是全知的,也不可能掌控一切,便是坐上那個位子也不能?!?/br> 如此說著,她定睛看他,神色有些莫名,“你……若是想要坐上那個位置,我不會攔你,我相信,你有那個能力?!?/br> 她說得認真,他的回答也發自肺腑。 “在得知你與丫丫險些被害的時候,我想過的,本王那時有種沖動,想要將他拖下那個位置,將他踩在腳下,用他最為看重的權勢將他的所有自尊碾碎?!?/br> “可你改變主意了,要不然也不會有這就藩的圣旨?!彼龗吡艘谎勰堑朗ブ?,道。 宣逸點了點頭,繼續道,“說到底,你與丫丫之所以有這一遭,皆因我而起,我的腿腳好了,還要到封地去,他怕了,怕我會壯大力量威脅到他,所以拿我的軟肋來威脅我。在憤怒得恨不能把他拉下馬以后,我看著這樣的他,竟覺憐憫——這是一個被權勢支配了所有人生的人。 幼時,當今便被太后逼著學習如何成為一個明君,沒有一絲一毫的歡樂可言;到了成親的年紀,娶的人也是為了鞏固權勢地位,不管喜歡不喜歡;他猜忌的不止有我,還有他的孩子們,他們也在為那無上的權力自相殘殺……他之一生,他后代子子輩輩的一生,循環往復,沒有休止,何其可悲。我只要想像著我和你的孩子們要遭受這樣的罪,那股子沖動便緩了下來?!?/br> 他皺了皺眉,“只是到底意難平,不欲你和丫丫受委屈?!?/br> 衛明沅聽罷,在心里嘆了口氣,言道,“家國天下,與我無異,不管你是王是皇,總歸都只是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親罷了?!?/br> “不覺得我窩囊?”他問。 窩囊這個詞,衛明沅還從未想過擁在宣逸地身上,想了想,便道,“皇位,是你真正想要的嗎?” 宣逸搖頭。 “既然不是,那便是隨心所欲,舍棄不想要不需要的東西罷了,何來窩囊一說?每個人的追求不同,評價本身也是見仁見智的事情,你不能為了別人的一句窩囊便改變你的本心,去追求你不想要的不需要的東西。何況,你也沒打算忍氣吞聲任他欺負不是嗎?” 宣逸聽了若有所思,衛明沅也不打攪他,低頭抱著丫丫搖了起來——她又睡著了。 宣逸回過神來的時候,便見她溫柔地注視著丫丫的一幕,忍不住口中呢喃,“一人、一城、一兒、一女,一生一世,平安寧靜,吾所愿?!?/br> 最簡單的也是最難實現的,別的不說,只一生一世不變初心便鮮少有人能做到。衛明沅嘴角泛起如春日暖陽般的笑,“這可比坐上那張龍椅難得多了?!?/br> 是啊,平凡事可一點也不平凡。 十一月十五的夜,圓月當空,卻注定不是個平靜的夜。 昭武帝從御書房里出來,抬頭看了看天,問道,“寧王到哪了?” “回稟陛下,寧王出京已有大半日,約莫已經遠離京城50里了?!崩畹掳不氐?。 昭武帝聞言沒有繼續問,只是擺駕太后壽康宮,她今日該傷心了。 太后因著幼子遠走他鄉而悶悶不樂,對皇上也沒有好臉色,在她看來,是皇上逼著寧王就藩的。 “恭喜皇上得償所愿?!彼b望著皇上,語氣淡淡,卻不難聽出其中諷刺的意味來。 昭武帝也不辯解,皆因他的確做了不光彩的事,他并不知道下蠱之事已經敗露,還以為寧王已經在他掌控當中,所以才輕易批準了他就藩的請求,便是衛清朗外放,也是猶豫過后應承了。 不過,他未曾料到寧王與衛清朗會如此快便動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獸一般,他心里稍稍有些不安。 昭武帝的不辯解被太后認為是默認,心里頭的火氣更盛,想想連個招呼夜沒打便離了京城的寧王,心中更加陰郁。 “哀家年紀大了,管不了你們了,你們一個個都不把哀家看在眼里!”她有些歇斯底里地摔了一個茶碗,瓷器砰的一聲摔了個四分五裂,看著甚是觸目驚心。 昭武帝無言承受著,待她平息了怒火,方才開口讓人擺飯,半勸半逼地與太后一同用了膳。 御輦離開壽康宮時已是夜深,昭武帝擺駕乾陽殿,摒退眾人,高坐于龍椅之上,一個人靜默沉思。 李德安在殿外守著,不知過了多久,忽而聞得里頭砰的一聲悶響,顧不得驚擾圣駕,急忙入內一看,卻見皇上抱著膝蓋痛苦地倒在了地上,頓時驚呼,“皇上!來人,宣太醫!” 第101章 反應 朱漆馬車上, 宣逸打開京城加急送來的情報, 一目十行地看完,而后遞給了一旁的衛明沅,后者接過來細細看了一遍, 最后咽了口口水, 看著他問道,“你是從何處找來的鮫人殤?” 情報中說的, 昭武帝腿腳忽患痛癥,祁院正診斷為疑似寧王曾經所得鮫人殤,之所以是疑似而非肯定,則是因為它不似鮫人殤那般前期潛伏,慢慢侵蝕人的性命,它來得突然且猛烈,卻對人之性命無憂。祁院正為首的一眾太醫卻對于束手無策。 “我的毒血,還有洗髓驅毒那日洗出來的臟污, 林神醫甚是感興趣, 本王便予了他?!毙萑绱嘶氐?。 好吧,感情是林神醫拿宣逸的“洗澡水”和血研究出來的升級版鮫人殤,衛明沅對林神醫的能耐又有了新的認知。 “可有解救的法子?”她問。 宣逸學著林神醫的模樣揚起了頭, 語氣帶了些高傲,“老頭子我制的毒, 只有我一人可解,哦不,只有我和王妃可解, 其他人?哼,再學個半輩子吧!” “這是林神醫的原話?!毙輰W完了舌,又道,“我這回逼著林神醫做了他不愿做的事,惹惱了他,自出京便與咱們分道揚鑣,日后怕只能有緣再見了?!?/br> 這意味著即便宮里頭有意來尋林神醫,也難以尋到他的蹤跡了。 “他是你故意放走的罷!”衛明沅看著他很是肯定。 宣逸不解釋,“他的賣身契還在你這,說起來,他如今可是個逃奴。他從前便有能耐躲過我的人,如今如魚入水,天空海闊任鳥飛,怕是難尋回了?!?/br> 衛明沅可不信,“影八呢?” “哦,外出任務去了,時間可能會有些長,怎么,你有事尋他?”宣逸一點被戳穿的不好意思也無,回答得很像那么一回事。 既有影八跟著,起碼林神醫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衛明沅放心下來,隨即又問,“與鮫人殤類似的病癥,皇上怕是要想到你身上,他可不會善罷甘休?!?/br> “無憑無據,奈何我不得,何況,他最大的倚仗不過是以為抓住了我的弱點,掌控了你,實則不然,如此,他又能奈我何?”宣逸顯然早已想到了這一點,要不然也不會這么趕著出京。 可衛明沅卻不是好忽悠的,“可他畢竟是一國之主,只要一聲令下,派兵圍了咱們,只憑著你我如今的實力,可對抗不得?!?/br> “一國之主么,很快便不是了?!毙堇仙裨谠?,似乎一切盡在掌握當中。 衛明沅一驚,“何出此言?” “夏國的國君可不能是一個不良于行的廢人,那些老頑固保守派可不是好相與的。我雖不戀著那個位子,卻不能再叫他坐在龍椅之上,如此,你我才能安全。何況,用鮫人殤,只是想要讓他也嘗嘗本王的切膚之痛,可皮rou之痛又哪里比得上心心念念的權勢一朝成空,卻偏偏看得著摸不到?得到過卻又失去,可比從未得到過,更打擊人?!闭f起這些,宣逸仿佛又變回了從前的寧王,冷漠無情。 衛明沅忍不住蹙了蹙眉頭,“太子怕是會很難?!?/br> 有一個不甘心的太上皇壓著,又豈是一個難字可以形容的? 宣逸似乎并未將此放在心上,他漫不經心地言道,“太子么,他總要學會如何做一個真正的皇帝的?!?/br> 衛明沅重又在他身上看到了那種“別人的生死與我何干”的疏離冷淡,一時無言以對。 宣逸察覺到她的無言,從悠遠處收回目光,放在了她身上,感覺到她的不安,頓時周身的疏離冷淡散去,伸手將她摟入懷中,摩挲著她的后背以示安撫,“別怕,我還是那個我,只是你的夫君,還有孩子的父親,所做一切只為了保護你和丫丫,別怕我,嗯?” 衛明沅回抱著他,搖了搖頭,而后親吻著他的耳頸,他很快給了她熱情卻不失溫柔的回應,安撫著她的不安與焦灼。 此后行程加快,同行的衛清朗和趙氏不明所以,卻也無異議,早些到地方也能早日安心安定下來。 此番出京,衛清朗擔的名目是外放,拖家帶口去的,衛家五口人,只剩下衛明哲在京中,卻已搬回去衛國公府,便是皇上想要做什么,也要顧忌著,而若是太子即位,憑著衛明哲與他曾有過的過命交情,應該不會太為難他。 不過,衛明哲送行時也說了,尋了機會便到西北軍營去闖一番事業,他是不甘于在京城里做個小小羽林軍的。 衛明哲有如此志向,西北大營又是衛國公府的老本家,有衛國公府護著,倒毋需太過擔心他的前程。 不過,衛明沅想到原著中兩年后令昭武帝命喪的那場戰役,不禁有些為他擔憂,但此時說這個還為時過早,且再看吧。 至于昭武帝,不管他最后是否真如宣逸所言的那樣被逼著“退位讓賢”,憑著他如今的病腿,原著中御駕親征抵御西北蠻族入侵,最后卻命喪鐵蹄之下的軌跡怕是不會發生了。 可,不甘不愿地退位,活在病痛與心有不甘的雙重痛苦下,怕是比死了更難受。 仿佛能看到他最終的結局,想想他對寧王的猜疑和忌憚,乃至于對她與丫丫下蠱一事,衛明沅便覺心中一陣暢快。她承認,她的胸襟的確不夠寬廣,可那又如何?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