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侯苒剛隨著引路的丫鬟進到后院來, 只覺這滿園的夫人姑娘可真多,還未來得及認一認眼熟的面孔,反倒先被眼尖的景王妃拉到了貴婦堆里,開始給她逐一介紹。 聽景王妃的口吻,與這幾位夫人相交頗深,想來便是先前說要給她相看的“好人家”了,侯苒雖無此意,但認識多幾個京中勛貴也無甚壞處,于是邊聽邊默默記下,面上也不扭捏,得體地向她們一一問安。 幾位夫人也笑著回了她,平日里不常見到這姑娘,但聞說是靖國公府的苒小姐,那可是出了名受候家二老寵愛的人兒呢,自然已是高看一等了,再瞧她模樣標致,身量纖長,舉手投足間既有名門閨秀之風范,又不失幾分小兒女的羞澀,皆是滿意得不行,輪番關心小姑娘這的那的。 侯苒在心里哭笑不得,只是看在景王妃的面子上無法拂她們的意,于是該答的答,不想答便佯裝害羞讓景王妃給她擋,真擋不下了,她也答得避重就輕,反正多余的話半個字也沒說,免得叫人家存了不該有的念想。 不過這些夫人才不管什么該有不該有的,聞說苒姑娘尚未定親便足夠了,相視幾眼,轉頭便各自思量著待會兒的宴席如何讓自家兒子與小姑娘見上一面了,只要兩人都看對了眼兒,剩下的還不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兒嗎? 侯苒可不曉得這些夫人們的心思,被景王妃拉著認完了人,待話題漸漸不再圍著自己轉以后,便借口去看看榮安郡主先走一步了。 距上回見面已有月余,瞧著榮安郡主隆起的腹部似乎又大了些許,見著侯苒也走不快了,站在原地等她過去才喚了聲:“苒苒來啦?可是見過我母親了?” 侯苒點頭:“是,剛從景王妃處過來的……瑜jiejie累嗎?要不到涼亭坐著歇會兒?” 榮安郡主卻擺擺手示意不用:“我啊,自懷了肚子里這個,日日被我家那位瞎緊張的看著不是坐便是躺,也就今兒能出來走走,累不著的?!?/br> 說罷四下看了看,奇道:“你家大哥呢?沒與你一同來?” “他應該在前廳吧?!眱扇诉M了府便分開兩處走了,約莫要等開宴時才再見到,“怎么了?” “哦,也沒什么?!狈讲琶鳜u到她房里隨口提起沒見著侯將軍,她還以為人在后院,興許是有事到了別處吧,“來,我們去那邊走走,有幾株新花是南陽移栽來的,開得很是好看……” 侯苒對賞花興趣不大,若是藥草可能更吸引些,但面上仍微微笑著陪榮安郡主緩步走過去,聽她說自家相公是如何輾轉托人尋到的南陽花,跋山涉水運回京城栽在這侯府的花園內,只為當初她途徑南陽城曾提的一句喜歡,聽得侯苒有些走神,既羨慕又替郡主高興,連前面下臺階都未曾留意,腳下踩空的時候心里咯噔一跳,只來得及松開榮安郡主的手,以免拖著她摔下去—— “唔?!?/br> 侯苒覺得自己似乎撞上了什么人,腰上一緊,但她依舊止不住要往下倒,連帶著想接住她的那人也被撞倒在地,結結實實壓在了她下面。 “侯……侯姑娘,沒事吧?” 說話的聲音年輕得近乎青澀,還略有幾分拘謹,侯苒一睜開眼對上了一張白凈清秀的臉孔,輕易便認出對方是何人了:“祁公子?” 祁連也微微一愣,愈發結巴道:“侯姑娘還……記得在下?” 侯苒點點頭,正欲說話卻發現兩人還衣衫凌亂地坐在地上,有失體面,忙從他身上起來整了整衣裙,祁連也很快站了起來,拍拍衣袍的灰塵,垂下的臉仿佛還有點兒紅。 “你們倆沒摔著吧?哎,怎么這么不小心呢?” 榮安郡主扶著肚子走下來,祁連轉頭沖她叫了聲表嫂,他是謝家兄弟的遠房表弟,來京城幫著謝駿一同打理生意,上一回在謝家談要事,恰巧撞見了前來探望郡主的侯姑娘,不知怎的,心里總記得她,只沒想到她原來也記得自己,莫名地受寵若驚。 “沒事,多虧有祁公子護住了我?!焙钴坌南赂屑?,若真摔下去怕是要鼻青臉腫了,沖祁連淺淺一笑,道,“謝謝祁公子,要不是你……你流血了?” 祁連恍若未覺地“啊”了一聲,順著侯苒的視線看到自己衣袍后面確實沾了些血,正奇怪哪兒來的,侯苒已經眼尖地發現了傷處:“右手是不是擦破皮了?” 怪不得,定是方才被她撞倒時以手撐地,于是擦破流血了,拍灰塵時又沾上衣袍,侯苒是大夫自然敏感些,見他手上有傷便拉過手腕看了,并未顧忌太多:“只是皮外傷,我先幫公子包扎止血,讓下人尋些藥膏來涂了便好?!?/br> ……當然也未曾留意祁連被她握起手時,那張清俊臉上泛起的微紅。 榮安郡主吩咐丫鬟去取藥了,侯苒手邊沒有干凈的布帶,只好扯了自己的手帕給他的傷口包扎,手勢很輕,沒碰疼他半點兒,邊習慣性叮囑道:“藥膏一日涂二三次,右手盡量莫要沾水了,以免發炎……” 后面的話不知聽進去多少,祁連的目光壓根兒無法離開眼前正為他包扎的姑娘,只到他胸口的高度,頭微微低垂著,溫聲細語,叫他很是想抬手摸摸她…… “好了?!?/br> 侯苒抬起頭,同樣看不見他在前一瞬已驟然收回的右手,又沖他感激一笑,等丫鬟取藥來給他了,才點頭道別,攙著榮安郡主繼續走。 祁連目送她遠去的纖細背影,張了張口,終究沒將想說的話說出來。 自知配不上她的,又何必說呢。 他嘆了口氣,回頭時忽覺背脊一寒,仿佛叫人盯了許久似的,等轉身再看,四處也無人往這邊望來,搖搖頭,只當自己是被沖昏了頭腦,犯懵罷了。 ……卻不知在他轉頭前,那涼亭中曾站著一個人,由始至終,將對面臺階上發生的種種盡收眼底,一語不發,冷著臉便大步離開了。 第59章 榮安郡主身邊親近又能隨意說話的姊妹不多, 難得逮到一個小meimei,自然便關不上話匣子了,直到宴席快開始才被前來尋人的謝大人給哄了回去, 侯苒失笑, 與郡主夫婦二人暫別,獨自前往主廳入席就坐。 謝家功高權重, 宋家又與當今圣上沾了親的,這周歲宴的排場當然也不同尋常, 邀請的賓客雖多, 但皆是一人一席, 酒菜俱全,幾乎全府的下人都聚到主廳來忙活了,沒法給每位賓客都配備一名丫鬟伺候著, 只得盡可能隨叫隨到。 侯苒與侯譽風算作同一家,安排在相鄰的坐席,但侯苒一直沒看見他去哪兒了,等其他賓客幾乎全都入座后, 才見他姍姍來遲。 她瞄了旁邊的男人一眼,慣常是面無表情的冷臉,起初未覺不妥, 可后來總聽見他叫下人來添酒,桌前的小酒壺前前后后滿了不下十數回,她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大哥……大哥,你是不是喝太多了?” 侯苒往他身側挪近了幾寸, 低聲問他道,見他神情冷淡似沒有聽見,于是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衣袖,正欲再問,卻被他拿酒杯的動作甩開了手。 “我有分寸?!?/br> 侯譽風的語氣很冷靜,臉色也與平常無異,甚至瞧不出半分醉紅,侯苒從前未與他飲過酒,因此不知他的酒量如何,聽他說有分寸了,只當是軍中男兒的酒量比尋常人好得多,便沒多管了,轉頭繼續應付那前來敬酒的張公子。 景王妃這媒人當得可真是良心,說要給她相看便真的推了這么多公子過來,容貌才華少說也屬中上乘,別說配她一個外頭撿來的苒小姐,就是配國公府正經的嫡小姐也不在話下。 可惜她并無那個心思,又不好拒絕得過于明顯打景王妃的臉,只得象征性地與他們閑談幾句,喝點酒,然后再禮貌地將他們打發走。 哎,光是應付這些張李王周……什么公子就夠費神了,侯苒聽旁邊那席還在不停地添酒也沒有機會去說,直到宴席將盡,這些公子們終于消停下來了,她才抽出空去與侯譽風說句話。 “大哥,別喝了?!彼醋∷€要拿酒壺的手,皺眉勸道,“再喝你便醉了?!?/br> 侯譽風停住手,目光卻緩緩轉向她,低沉的聲音里似乎藏著些許不快:“……你叫我什么?” 好啊,先前還說喜歡叫他將軍的,這會兒被一堆公子哥兒圍上來了,她便急著要與他理清關系,難道怕旁人生出什么誤會嗎? 侯苒不明所以,這四下都是外人,即便她再有某些心思,名義上也還是他的meimei,稱呼別的反倒讓人以為他倆關系不和了:“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喝醉了?” “沒有?!彼麣鈵灥仄查_視線,被她按住的手也倏地抽了回去,“不許叫?!?/br> 什么不許叫?不許叫他……大哥? 侯苒看了看周圍陸續離席的賓客,大多都喝上頭了,搖搖晃晃讓女眷或下人扶著出去,鮮有人留意這邊,于是湊近他耳邊輕輕喚道:“……將軍?” “嗯?!?/br> 侯譽風應了她一聲,面色稍有緩和,聽她再說要回府的時候,自個兒撐地站起身來,起得猛還不小心晃了一下,被侯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一手抓著他手臂一手抱在他的腰上,不敢放松:“走吧,馬車已經在外邊等了?!?/br> 侯譽風隨著她往外走,視線重新落在她低垂的頭頂上,本來有小廝想過來幫把手,但被他瞪過來的一個眼刀子嚇跑了,沒敢扶,侯苒就扶著他出了興平侯府,小心翼翼地上馬車離開。 “苒小姐,現在回府嗎?” 車夫的聲音隔著車簾傳進來,侯苒正吃力地扶某人坐好別歪下去了,還未回他的話,侯大將軍卻猛地一拍車壁,吼道:“不回府!” “是……是是……” 車夫被這一聲吼嚇得哆哆嗦嗦,侯苒也愣了愣,不曾料到他會突然發作,只當這人是喝多了胡言亂語,于是代他沖車夫說道:“還是回府吧,大哥醉了,說話不……” “不回!”仿佛被某個稱呼狠狠刺中,侯譽風厲聲打斷,面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要回你……自己回去?!?/br> 回到府里,她就會立刻改口叫他大哥,可他不想聽,至少現在,他一點兒都不想聽見這個劃清了兩人之間界線的稱謂。 他不是她的兄長,如今也并不想當她的兄長了,他心里根本就…… 侯苒聽得哭笑不得,拉過他拍紅的手揉了揉,溫聲問:“那將軍想去哪兒?” “去,”侯譽風似乎沉思了片刻,但酒勁上頭過于猛烈,他已然無力再多想,負氣道,“隨便,反正不回府?!?/br> “……”侯苒心道這人平??粗齼喊私浀?,怎么醉了以后賴皮得跟個孩子似的,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得吩咐車夫道,“去最近的客棧吧?!?/br> “是,小姐?!?/br> 聽不見“回府”二字,侯大將軍總算是安了心,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侯苒怕他睡過去了會著涼,將馬車里放著的毛毯拿來給他蓋上,人也一直坐在他身側傍著,不讓他被馬車晃得往旁邊倒。 客棧很快便到了,侯苒吩咐車夫先去客棧里開一間房,她扶著侯譽風下了車直接隨店小二上二樓的客房,把半夢半醒的大將軍弄到床榻后,讓車夫先回府里去說一聲,她則留在客棧將人安置好再說。 侯譽風喝的酒不少,酒氣也有些重,她打開窗子通通風,幫他拆下發冠,褪了鞋襪,扶他在榻上躺好,又讓小二打了水來,給他洗臉擦身,終于聞著好受些了,然后才叫店小二去做碗解酒湯來,慢慢喂他喝下去。 等做完這些,侯苒坐在床邊看了他許久,正巧自個兒也在宴席上喝了些酒,睡意上涌,禁不住便靠在床柱上寐了過去。 ****** 再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已全然黑下來了,不曉得是什么時辰,但府里的晚飯定然是趕不上了,侯苒怔愣地發了會兒呆,正準備起身去喚店小二來,不料才一動身子就掉了件外袍落地,不是她的,倒像是她給某人脫下來的那一件,正準備彎腰去撿,右手又被人扣住抽不出來—— “將軍?” 她湊近看了看雙眼緊閉的侯譽風,試探性地喚了一聲,毫無反應,許是醒過一回又睡過去了……也確實,他醉成那副模樣,要想一碗解酒湯便酒醒是不可能的事,估摸著這會兒還在哪個醉夢溫柔鄉里出不來呢。 畢竟今兒景王妃可不止為她安排了人,還答應了侯老夫人要替她老人家相看一位孫媳婦的,宴席上她無暇留意太多,但想來景王妃往他那兒推的姑娘家肯定也不少,說不定就有幾個是看上的…… 思及此又抽了一下手,這回不單沒抽出來,連握住她的人都被弄醒了,還未睜開眼便先使力扯了她一把,侯苒毫無防備,本就微微前傾的上身被拽得撲到了他身上,一抬頭對上他迷蒙又冷沉的目光。 “不許走?!?/br> 侯苒一聽這無理取鬧的口吻便知他還在醉,也懶得與他解釋了,只看著他問為何。 “……”侯譽風也沒想過為何,只是心里執拗地想著不讓她走,加上未散的酒意讓思緒有些混沌,他的視線偏了偏,望著桌上那茶壺便道:“我……口渴?!?/br> “哦?!焙钴埸c頭,轉身去給他倒了杯茶,回來遞給他,看著茶被他喝完了,才取回茶杯準備要走。 “等等?!彼僖淮伍_口叫住了她。 侯苒將茶杯放回原位,很是耐心道:“將軍還有何事?” “疼……我頭疼?!?/br> 說實話,這個人當真不適合撒謊,裝頭疼也不曉得皺一下眉頭,演技拙劣得不如三歲小孩,侯苒心里又是驚訝又是想笑,硬是忍住了,佯裝不知地走過去,坐在床頭邊,伸手給他輕輕按揉頭上的xue位。 “很疼嗎?” 侯譽風也不全是騙人的,確實難受,不過這點兒疼根本微不足道,只是為了留下她隨意扯的借口。 但穿插于發間的指尖太過溫柔,他不舍離開,還是厚顏地承認道:“嗯?!?/br> “現在知道頭疼了?”侯苒見他順著桿子往上爬,便趁機教訓兩句,“那宴上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侯譽風:“……” ……哼,都是被她身邊的狂蜂浪蝶給氣的,一個個上趕著過來敬酒談天,尤其是姓祁的那個,看著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一眼便能分辨出來,偏生這小姑娘還無知無覺地拉他的手,沖他笑得那么好看! 于是一時氣悶,酒便一杯接一杯地喝光了,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 “以后莫要再喝那么多了,知道嗎?否則若我不在,誰還在這兒照顧將軍?” “不在?”侯譽風心頭一緊,皺眉望著她,“你怎會不在?” 侯苒搖頭,半開玩笑道:“為何不會,我總不能一輩子待在將軍的身邊啊?!?/br> “……你想待在誰的身邊?” 侯苒當然不告訴他真話,只道:“待在誰身邊又與將軍何干呢?” “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