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思及此行必不簡單,心里竟莫名冒出了幾分期待。 “那便好?!焙罾蠣斪硬⒉徊?,只抬手將她放下地,讓小姑娘去找那落下的畫去了。 第15章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論情愿與否,既是答應了便不會食言,翌日一早,侯譽風照樣辰時便過來等著了,識相的丫鬟立馬匆匆進了里間叫小姐起床。 “唔,啊?!焙钴鄞蛄藗€哈欠,知道今兒要出門沒敢賴床,迷蒙著眼自己坐起來了,邊任丫鬟們給她更衣洗漱,邊奇怪想道,這人昨日不是答應了侯禹要過招的嗎,還以為會來得晚些……哎,好困啊,連丫鬟問她喜歡穿什么也沒看一眼,隨手指道,“穿那個?!?/br> “是?!?/br> 丫鬟忙順著她的意取來衣裙,利落地往她身上套,松花色丁香蕊紋的交領襦裙雖稍顯素淡,卻襯得她粉雕玉琢的小臉愈發白嫩了,及腰的長發也被丫鬟梳成齊整的雙平髻,看起來精神了不少。 “苒小姐,小心門檻!” ……也就看起來比較精神,侯苒又打了個哈欠,揉兩下眼,覺著看東西清晰了,才提裙大步跨過門檻,慢吞吞往外間走去。 桌上擺著熱騰騰的早飯,包子、粥和小菜,看起來比往常要多些,侯譽風已經坐在桌旁多時了,剛端著碗喝了碗粥,見小姑娘拖拉了這么會兒才出來,也沒說她的不是,只在侯苒開口問候的時候略點了頭,示意她坐下。 侯苒自個兒找了位置坐好,卻見面前的碗里放著個剝好殼的水煮蛋,不禁朝桌對面的人看了一眼,對方仿佛毫無所覺地舀粥吃包子,于是默默咬了口雞蛋,還熱的,估計是剛剝好不久。 光吃雞蛋口有點兒干,她想喝粥,習慣性把揮揮手讓丫鬟過來給她舀,半天沒人回應,回頭才想起這位爺不喜人伺候的,丫鬟們早都出去,只好自食其力,往凳子上跳下地,踮腳伸手去夠那長長的湯勺柄。 可惜人矮手短,夠了半天沒夠著,倒是侯譽風看不下去,一抬手把她的小碗拿到湯盆邊,往里頭舀了兩勺,再把小碗穩穩當當放回她的面前,滿是滿了點兒,但一滴都沒撒出來。 “……謝謝大哥哥?!庇腥讼嘀匀粯返幂p松,侯苒道了謝,又坐回自己的凳子上,邊喝粥邊琢磨著下回有事便叫他幫忙,反正看著這人冷,感覺心還挺熱乎的。 磨磨蹭蹭又過了小半時辰,兩人才終于收拾妥當準備出發,馬車已在府門外候著了,侯苒被侯譽風抱了上去,自己掀開車簾到里頭坐好后,等了會兒沒見車動,正奇怪,車簾又是一掀,侯譽風也俯身坐了進來,把腰間的長佩劍往小桌上重重一擱,抱臂靠著車壁,閉目養神。 “駕!”馬車徐徐地動了。 “……”還以為他這么久不來是要騎馬呢,侯苒看了看對面的人,衣冠周正,面無表情,往常一大早起來也未見他有半分困倦,如此作態明顯是“別吵我不想與你說話”的意思了……也對,昨兒當著她的面被老爺子強迫來坐馬車,大抵有些丟面子吧,侯苒自然不去討他無趣。 只是目光一轉,落在橫亙小桌的長劍上,卻微微凝住了。 ……這柄劍,其實她見過的。 當時在山洞里發現重傷昏迷的侯大將軍時,他手里正握著這柄劍,劍鋒逼人,血紋猙獰駭人,不知斷送了多少亡魂。她要將人拖回自家屋里救治,一來覺得這劍煞氣太重,滲人得慌,二來她也力氣不大,這東西又硬又直,還容易傷人,拖著實在太礙事兒了,便想拿下來扔掉。 豈料這人昏歸昏,手勁大得令人發指,她蹲在他邊上折騰半天沒掰開一條手指縫,時間緊迫,只好認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人帶劍一并拖回家中。 不單如此,她要給他縫針上藥包扎,這人還死死握著劍柄不松手,害得她衣裳也褪不下來,只能拿剪子把他的衣物剪開,待處理好了,那身染血的戰袍也成了一坨無用的破布,她無處去尋男子的衣裳,索性將那繃帶給他纏得七七八八,假裝不見。 其實那劍平平無奇,瞧著也不是什么名震天下的寶劍,若論貴重,當年圣上封他為大將軍時賞賜的青龍劍更甚百倍,聽聞他也只是供在府中,并未多用。 當時她覺著他念舊,不屑于那些虛浮的名利富貴,但這輩子意外入了侯家的門,她倒明白了個中內情。 此劍乃老靖國公侯百川從軍多年的隨身之物,他戰歿后,這等戾氣過重之物一般會隨棺木下葬,以防給生者惹來禍事,也叫地下的亡者有武器傍身,不至于遭到被他生前所殺的兇魂報復。 但父子倆都是膽大心雄的人,老靖國公臨死交代了把劍傳給自家兒子,侯譽風也不假思索便接了親爹的劍,一使便是十數年,至死為止。 ……哎,想想他也挺可憐的,都說擁有過再失去比從未擁有更痛苦,她是自小便沒了爹娘的孤兒,不比他,娘親早逝,幾乎是被他爹一手教養長大,感情深也在所難免,老國公去世時定是傷心透頂,這留給自己的唯一的遺物,又怎會舍得拋下? “別碰?!?/br> 低沉的聲音冷不丁敲在她頭上,把小姑娘猛地嚇了一跳,正想反駁說沒有,卻發現自己看得入迷,不知不覺挪到了離長劍很近的地方,被他乍一睜眼看見了確實像要碰,于是自認理虧地挪回原位,佯裝無意地轉移話題:“大哥哥,什么時候能到呀?” 侯譽風依舊抱臂坐著,只掀起眼皮淡淡掃了她一眼,半晌,語氣似有幾分疑惑:“出府前沒去?” 侯苒不明所以:“……去哪兒?” “茅房?!?/br> “去……去了啊?!辈粚?,這跟她問的問題有何關系?難不成這人以為她是因為內急了才問的?“苒苒沒有急,就……覺得好像有點兒遠而已?!?/br> 侯譽風又掃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回道:“想快可以騎馬?!?/br> ……什么啊,這語氣聽著就跟嫌棄她年紀小只能坐馬車似的,侯苒登時皺了眉頭,心想強迫他坐馬車的是老爺子又不是她,擺臉色給誰看呢,撇撇嘴不滿道:“騎馬就騎馬,我又不會怕?!?/br> “呵?!焙钭u風極低極低地輕笑一聲,搭在臂彎處的長指敲了敲,饒有興味道,“我倒怕你一上馬便哭?!?/br> “……”她平常都是裝的好吧,這人一副“你個小哭包”的眼神看她算怎么回事,“不能空口無憑哦,大哥哥都沒帶我騎過馬,怎么知道我會哭?” “嗯?!焙钭u風頓了頓,似乎輕易便認可了這個反駁,莫名其妙又作了決定,“下回騎馬出行?!?/br> “……”答應得真快,跟昨日在練武場說的放風箏一樣,讓人對他所想全然摸不著頭腦。不過侯苒也無所謂,只要能出門便好,她應了聲好,又接著之前的話問,“我們要去誰府上的練武場?” “祖父未與你說?”他道。 侯苒搖頭,于是侯譽風隨口報了個名字給她聽,不料小姑娘聽后竟瞪大了眼,一臉驚訝道:“殷……容淮?” 他一頷首,似審視:“認識?” “……”額,認識倒算不上,頂多是她單方面知道此人罷了,若沒記錯,上一世侯大將軍身死后,取而代之卻一而再再而三兵敗漠北的草包將軍,正是叫這個名字。偶然細想,她總有種莫名的直覺,當年的種種仿佛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而作為最后的得利者,殷容淮極有可能也參與了其中,“不認識……只聽說他是殷家的大公子,為人似乎不太好?!?/br> 這理由尚且說得過去,侯譽風信了,便未再追問,只道:“此人品性不佳,小心提防,莫要理會他?!?/br> 侯苒有些意外,本想提醒他注意的,這下倒沒什么必要了:“好,苒苒知道了?!?/br> 說話間,馬車已緩緩停下,車夫隔著車簾報了聲到,侯譽風將長劍重新佩于腰間,拎著小姑娘一同下了車。 說是殷家的練武場,實際方位卻不在殷府之內,而是建在其名下的一處空置宅院里。 殷家財大氣粗,拿真金白銀堆砌成的練武場也是貴氣逼人,不似個比武之地,倒像是戲班子唱戲獻技的臺子,甫一進門,便見那圓形的大石臺坐落中央,幾乎占滿了整座宅子,四方各設有六級臺階,皆鋪著虎皮毯子,臺面以紅漆畫了一圈繁復精致的獸紋,可惜太高了,侯苒得踮起腳才勉強看清一二。 “小meimei,想看什么,哥哥抱你起來看可好?” ……這么溫柔可親的話絕非侯譽風說得出來的,侯苒腳跟落地,扭頭便見一張白凈的桃花臉映入眼簾,一身貴氣的云紋紫袍襯得他膚白若雪,眉柔目和,正笑瞇瞇地看著她。 只是他語氣雖好,那唇邊的笑意落在侯苒眼里,卻是怎么看怎么假,叫她心里發毛,不由自主退了小半步,恰被一只手托在后背上,恍若安撫地拍了拍她。 “家妹怕生,望殷兄見諒?!?/br> 侯苒抬頭看他,順著他的話又往人身后退了半步,怕羞似的垂下腦袋,把戲做到底。 第16章 “無妨無妨,來者皆是客,我又豈會與小姑娘一般計較?” 殷容淮笑容不減,客套話隨口便來,一副彬彬有禮進退有度的模樣,與侯譽風寒暄了兩句后,便讓下人帶二位到觀臺上座。 觀臺位于練武場以東,比武場的臺面還高出一丈,視野開闊,確是個看熱鬧的好地方,侯苒被侯譽風牽著一步步走上去,左顧右盼,連路都懶得看。自打上回她說過跟不上他,這人便常會牽她手走,起初礙于禮節總覺著有些別扭,不過一回兩回也成了習慣,牽著走她樂得輕松。 “啊,譽風來了?!?/br> 本以為他們來得夠早了,不料臺上早已坐了個人,墨發高束、白衣飄飄,氣質不凡,唯有一點缺憾的——此人座下竟是個木輪椅。 “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他聲音溫雅,臉上的笑意亦是溫和如春風,并不似殷容淮那般虛于表面,讓人不由得心生好感,侯譽風沖他略一拱手道:“尚安好,謝兄長關心?!?/br> 聽兩人的關系頗為親近,這位公子又是個有腿疾的,沒少在侯老夫人身邊聽事兒的侯苒略一思索便猜出面前之人是何身份了,不等侯譽風提點,自個兒就站出來行了禮,乖巧叫人:“見過謝大公子?!?/br> “……好,乖?!敝x駿微微一愣,雖彼此不曾碰面,但也耳聞侯家兩老膝下收養了一個小孫女兒,很快便笑道,“你與譽風同喚我兄長便可,不必太生分了?!?/br> 侯苒點頭應好,跟著侯譽風到他們的位子落座,正巧與謝駿相鄰,謝大公子又與他閑話了數句,侯苒百無聊賴地晃著小腿東張西望,只在他說起“二弟”時,不動聲色地豎起了耳朵。 “二弟也有十二三了,聽父親的意思是準備向皇上請封世子的,近來已開始讓二弟學著接管公務,忙得很,哪像我這等閑人,無所事事,只得到處晃悠找樂子……” 謝駿口中的二弟,正是當朝興平侯之嫡子謝明瑄,謝駿雖為長子卻出身妾室,依大虞立嫡不立長的傳統,如此情形也不算少見。 “……母親也是,年后便對二弟的親事上了心,昨兒還聽他與我抱怨,說母親總讓他看那京城貴女們的畫冊,他拗不過拒了,又咄咄追問他可有心儀之人?!敝x駿笑著搖搖頭,淡然道,“相比之下,倒不如我活得輕松自在了,閑是閑些,卻少了煩憂?!?/br> 侯譽風心里壓著事兒,且關乎謝駿的性命,故而并未細聽,隔了好半晌才不置可否道:“……人各有命,喜憂不一,兄長能想開便好?!?/br> “嗯,說的是?!敝x駿比侯譽風虛長幾歲,父親與侯百川曾是軍中同僚,幼時常在一處讀書習武,后因變故才少了來往,因此曉得侯譽風寡言少語的毛病,見他無意多說,便自然而然收了話頭。 之后陸陸續續又來了些別家的貴公子,不熟的打個招呼完事兒,相熟的便坐到了一處閑聊,可憐侯苒坐在某位天生自帶低氣壓的世子爺旁邊,他不說話,也無人敢上前搭話,悶坐許久,千盼萬望,終于等來了殷大公子救場。 “諸位今日賞面來此,有何需要盡管吩咐下人,不必跟殷某客氣,盡興為上……” 李泉來得最晚,與殷容淮一同進的觀臺入座,待他說完了開場白,底下的練武場便上去了個赤膊壯漢,頭圍紅巾,手執鑼錘,大步走到那武場以西的大銅鑼前,穩穩敲了三下—— 比武正式開始。 ****** 在座皆是嬌生貴養的公子哥兒,比武也并非實打實地要叫人難看,純粹尋樂子罷了,輸贏無謂。 第一輪任何人皆有機會上場,隨意配對,第二輪則由第一輪的勝方挑選自己的對手,范圍不限,但中選之人可選擇棄權,則勝方再行挑選其他對手。 如此安排實際上頗費時間,多數人的武功水平又相差無幾,難以速戰速決,侯苒對比武本就無甚興趣,邊支著下巴看邊心不在焉地想別的事,尤其是謝駿方才說的那些話……直到身旁的人忽而起身離席,才驟然回神。 “大……”她吃了一驚,以為侯譽風是要上場比武了,正想出聲阻攔,不料被人輕拍了下肩,回頭見謝駿沖她微微一搖頭,這才發現場上依舊戰況膠著,尚未結束。 ……那他去哪兒了? 謝駿仿佛通曉她心中所想,目光稍移,示意她朝觀臺后方望去,果然瞧見剛下了樓的侯譽風在小廝的帶路下往某個偏僻處去了,大概是要上茅房之類的,侯苒于是松了口氣,轉身湊近謝駿道了聲謝。 謝駿抿唇笑著,并不多言,轉回去繼續看場上比武。 第一輪謝駿和侯譽風皆未主動上場,現在到了第二輪,方才的勝者依次點人上場比試,截至侯譽風離席前已點過七八人了。 侯世子武功高強又在軍營打滾數年,無人敢招惹,倒是謝大公子竟也被人挑過一回,約莫是那人自覺武功不高,怕丟了面子,便選個鐵定會棄權的。萬沒想到,謝駿不但應戰了,居然還讓那選他的人一敗涂地…… 何為深藏不露,侯苒可算親眼見識到了。 這不,下一個上場的李泉又要選人了,只見他座旁的殷容淮湊近說了什么,等人再開口時,竟又是選的謝駿……怎么一個病公子還成他們的香餑餑了?還以為人家好欺負嗎? 謝駿自然同前一次般爽快應戰,侯苒看著他由貼身隨侍慢慢推往武場,最后停在南側箭靶之前,邊在心里為他抱不平,邊又暗暗期待謝大公子能狠狠再露一手,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公子吃個響亮的巴掌,好長長記性。 因著謝駿腿腳不便,采取的戰術是先嚴守后伺機而攻,而李泉一心要速戰速決拿下勝利,開場便主動出擊,招招直取對方要害,毫不留情。雖說比武的規矩是點到為止,但畢竟刀劍無眼,難免有誤傷的時候,侯苒扶著觀臺的圍欄站起來,頭一回打起精神認真觀戰,只覺得場面兇險刺激,不禁有點緊張。 李泉的武功似乎比方才上場的人要好,但謝駿也并非等閑之輩,一手牢牢cao縱座下的木輪靈活避讓,一手執劍擋下對方兇猛的攻擊,精準果斷,三兩下便將對方的緊逼進攻化解無形,叫觀臺上的人也忍不住拍手叫好。李泉挑戰謝駿的目的不純,本就xiele底氣,被臺上那伙人一起哄,頓時更沉不住氣了,揮劍愈發失了章法,破綻百出,若非謝駿比他更耗費體力,此刻必然已分出勝負了。 “呵,成事不足敗事有余?!?/br> 負手立于觀臺一角的殷容淮低聲冷笑,在無人注意的陰影里,偏頭向身后的隨侍做了個口型。 “是?!彪S侍應聲,悄無聲息地壓下掌心,摸出不知何物卡在兩指間,蓄勢待發。 “好!這招好!謝大公子可真讓人刮目相看??!” “瞧瞧李泉那小子,平日里快給自己吹上天了,今兒一比也不怎么樣嘛!” “就是,讓他成日里囂張霸道,是該挫挫他銳氣了……” 議論聲幾乎是一邊倒地傾向謝駿,侯苒邊看著邊在心里默默附和,眼見場上兩人的距離又一回驟然拉近,許是李泉自知不敵,索性也不顧那無用的劍法了,破罐子破摔地一個飛身撲至謝駿面前,高舉長劍,對準對方的左胸口要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