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高亞楠看了眼車里,搖頭:“還不行。尸體明顯被移動過,現在抬走的話,會破壞現場?!?/br> 距離現場十多米開外的路邊,劉長永打著傘站在警車旁,正指揮刑警在附近拉警戒線。不遠處,周舒桐和關宏峰一人打了一把傘站在周巡的兩側,周巡拽了拽雨衣的帽檐兒,扭頭看向關宏峰。 周巡打趣問:“現場這德行,你也沒招了吧?” 關宏峰不動聲色,盯著現場的方向,搖搖頭:“車內還是會留下一些痕跡……先等亞楠和技術隊那邊忙活完吧?!?/br> 周舒桐沒看關宏峰,往周巡身邊靠了一步:“周隊……這么大的雨,現場周圍的絕大部分痕跡是不是都會被沖掉???” 關宏峰稍微欠了欠身,瞄了眼周舒桐。 周巡如夢初醒,扭頭看周舒桐:“哎對!你和老劉來這兒干嗎?”他眼睛大而有神,探詢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簡直讓人無所遁形。 關宏峰也扭頭看了眼周舒桐,周舒桐被問了個措手不及,看看周巡和關宏峰,支吾著:“就是……正好……今天……” 周巡看她吞吞吐吐,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扭頭看關宏峰,發現關宏峰正回身望著發生滅門案的曙光四號院 4 號樓。 周巡順著他的目光,也看了看 4 號樓,嘆了口氣:“這地兒風水不好吧?!?/br> 案發現場附近的路邊,停著一輛本田商務車,車里三男一女,其中那個女的脖子上掛著《津港頭條》記者的胸牌。其中一個男人拿著單反,看上去像個攝影師,正對那女記者說話:“哎,董涵,消息準么?” 董涵拿出手機,點開一張照片,正是案發現場那輛寶馬車,照片拍的是車尾部,董涵放大照片,顯示出車牌號碼:“小羅給我發了張照片,我找交管局的姐們兒查了。車主是李地參,死的是一男一女,有什么聯想沒?” 旁邊的男記者了然地笑了:“yin少李啊……近來他不正跟網上那個常艾艾打得火熱么?那女的是常艾艾?勁爆??!” 董涵笑了笑,把脖子上掛的胸牌摘下來,拿了把雨傘,拎起挎包,下了車。 小高等人正在把車右后門車窗碎裂位置地面的泥往袋子里鏟,趙茜在用一個小型手提吸塵器吸車內腳墊上的碎玻璃。高亞楠跪在車后座上,倒著從車里鉆出來,從旁邊的助理法醫手里接過雨傘,回頭看了一眼周巡等人。 高亞楠拿下口罩?!耙荒幸慌?,被同一利器戳刺致死。兇器自男性死者左后腦枕骨刺入,穿過枕骨,刺入腦干。女的挨了兩下,第一下劃破了左側的頸動脈……”她一邊說,一邊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造成了車內大范圍的血跡噴濺。第二下自顱頂骨、顳骨和蝶骨的交匯接縫位置刺入,是致命一擊?!彼f著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兩人的死亡時間基本相同,都是在凌晨一點到兩點之間。遇害后,兩具尸體都被重新安置過?!?/br> 封鎖線的邊緣位置上,董涵打著傘若無其事地一路溜達。只見兩名刑警一前一后正進現場,走在前面的回頭喊:“小鮑,趕緊的……干嗎呢!” 小鮑慢慢跟在后面:“哎,來了!”前面那個警察急匆匆穿過了警戒線。 董涵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那個警察,快步上前:“哎,鮑哥!”她一邊說,一邊從手提包里掏出了一摞物證袋。小鮑一回頭,不認識董涵,愣了一下。 董涵揚了揚物證袋:“技術隊呢?他們要的這個……” 小鮑往現場方向看了一眼,但大雨里也看不真切,只得道:“都在現場那邊呢?!?/br> 警車旁邊,劉長永往董涵的方向瞥了一眼,他觀察著董涵的打扮,琢磨了一下,打著傘往這邊走來。 董涵忙上前一步,把傘打到小鮑頭頂:“鮑哥,你稍微遮著點?!?/br> 劉長永正要開口喊,剛才車里和董涵說話的三人黨斜刺著跑來。他們舉起攝像機和話筒,把劉長永圍住了。 男記者:“哎同志您好!我們是《津港頭條》的記者。請問這里發生了什么案件?” 劉長永被攔了個措手不及:“哎,我們正在工作,你們不能靠近現場的!” 男記者:“請問是有人被殺么?半年前,旁邊的曙光四號院剛……” 他們在這兒胡攪蠻纏,遠處,董涵已經打著傘,跟著小鮑混進了現場。 關宏峰墊著袖子拉開前車門,收起雨傘,遞給旁邊的刑警,然后脫下一只沾滿泥的鞋,把鞋套套在襪子上,才把腳邁進車里,又脫下另一只鞋,套上了鞋套。進車之后,他在駕駛席上側身半跪,看了眼后座。 一男一女兩具尸體并排坐在后座上。女的穿著一條短裙,衣著整齊,男的只著內褲,渾身赤裸。關宏峰探了探身,注意到在車后座到后車窗的空當里,整齊擺放著一摞疊好的衣服。他又低頭看后座地面,發現有一雙高爾夫球鞋,整齊地放在腳墊上。 車外的右側,董涵隔著車頂偷偷觀察另一側的周巡等人,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車內的關宏峰和兩具尸體身上,誰都沒有注意她。她先是從后車窗望進去,看見后座的兩具尸體后,眼睛一亮,忙拿出手機拍照,而且拍完后直接點了發送,看著屏幕上的“已發送”提示,董涵舒出口氣。 這時,她才注意到車前排座的關宏峰,一驚,手里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關宏峰觀察了一下前排座椅,發現車座椅上都鋪著坐墊,他從懷里抽出一支筆,輕輕挑起副駕的坐墊,看坐墊的背面,又微微直起身,檢查駕駛席的坐墊,發現坐墊背面有血跡。他看著血跡,又重新審視了一番后座上方疊好的衣服和地上擺好的鞋,思索了一下。 他轉身坐好,扭頭望向車外,趙茜適時地遞上一副手套。 關宏峰點點頭,收起筆,戴上手套,打開了副駕位置的儲物箱,從里面翻出了車輛行駛證,打開看了一眼,隨手遞給車外的周巡。周巡接過行駛證,打開,上面登記的車主姓名是李地參,他一挑眉毛,情不自禁地多看了眼后座上的兩具尸體。 關宏峰想了想,退出車,示意高亞楠上前。高亞楠走過來,往后座的位置探身,把手從女性被害人的裙子里順著大腿伸了進去,一直探到臀部的位置之后,又把手抽了出來。她沖關宏峰搖了搖頭:“真空的?!?/br> 關宏峰坐回駕駛席,掃視儀表盤,把車發動,行車電腦顯示屏亮了,他點開行車電腦上的 gps 功能,調出導航歷史記錄。 gps 讀取期間,他把調整駕駛座椅的三個記憶定位鍵都試了一遍,感覺了一下座椅位置的不同變化。 gps 記錄讀取完畢,他把所有的導航歷史地點查閱了一遍。最后,他打開車排擋后的儲物箱,從里面翻出一盒開了封的安全套,還翻出了一瓶藥水,藥水瓶沒有任何標注。他擰開瓶蓋,聞一聞,擰上瓶蓋,擱回儲物箱里。合上儲物箱時,他發現儲物箱和副駕座椅之間的縫隙里好像塞著什么東西。他歪過頭看了看,費力地俯身去掏。 董涵躬下身,試圖確認關宏峰的面孔。而關宏峰已經直起身,正拿著一個手機看,手機還處于錄像狀態,關宏峰關掉錄像功能,期間沒有注意到車窗外董涵的目光。 董涵又偷偷舉起手機,拍下關宏峰的照片。她正要把關宏峰的照片向外發送,一只手伸過來,搶走了手機。董涵一扭頭,周巡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到了她身后,正冷冷地盯著她。 董涵一下子嚇傻了,又想從手提包里掏物證袋:“我,我,我是……” 周巡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關宏峰的照片:“不,你不是?!?/br> 他冷著臉,把手機隨手遞給旁邊的小汪:“先帶走?!?/br> 在現場旁邊、警戒線外停著一輛依維柯警車。 關宏峰和周舒桐先后上車,周巡最后進來,拉上了車門。周巡把濕漉漉的頭發往后攏了一把,咒了一句:“這他媽鬼天氣……” 關宏峰沉聲道:“這場暴雨對現場的破壞很嚴重,對技術隊和法醫隊后續的取證工作也會造成嚴重影響?!?/br> 周巡想了想,提議:“要不要在現場支棚?” 關宏峰搖了搖頭:“沒必要了,距離案發已經過去近十個小時了,現場周圍被沖刷得很徹底。留給我們的所謂的犯罪現場就是那輛車了。不如干脆讓亞楠他們把尸體固定在后座,封死左后車窗,直接把車開回支隊做勘驗。目前來看,兩名被害人應該是在車內發生關系時遇害的。兇手打碎了左后車窗,從里面拉開車門侵入車內,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實施了謀殺?!?/br> 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看了眼周舒桐:“不過……有些古怪?!敝苎惨部戳搜壑苁嫱?。 周舒桐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不像原本那么躍躍欲試沖勁十足,也不做筆記了。 周巡琢磨了一下,看了眼車外打著傘指揮的劉長永,又看向關宏峰,問道:“古怪?” 關宏峰不急不緩地道:“首先,兇手在殺害這兩人之后,重新布置過現場。包括被害人的尸體、死者的衣物、坐墊,甚至還移動過座椅。從行駛證上來看,男性被害人應該是車主。而 gps 顯示,他或他們昨晚應該是去過離案發現場不遠的火宮俱樂部?!?/br> 他說著掏出一個塑料物證袋,遞給周巡,里面是一個手機:“這是我從前排座椅和儲物箱中間夾縫里找到的,有可能是男性被害人之前故意設置的?!?/br> 周巡拿著手機,摁了兩下,全屏顯示出一段視頻,他看了幾十秒,嘬了一下牙花子:“嗬!無碼啊。這要是傳出去,老關……” 車門猛地撞上的聲音從后座傳來,周舒桐下車了。 關宏峰哭笑不得,看了眼窗外,一臉無奈:“傷口撒鹽,你最在行?!?/br> 董涵坐在審訊室里,正在和對面一個記筆錄的刑警倨傲地講話:“你們知道新聞自由的意義何在嗎?憑什么扣留我!”她一邊說一邊揮舞雙手,神情大義凜然。 門開了,周巡頂著濕漉漉的腦袋進了屋,做記錄的刑警把董涵的采訪證、記者證、身份證遞給周巡。董涵斜了眼周巡,注意到他正在用襯衫袖子擦耳朵里的水:“你是負責人么?我跟你說……” 周巡看都沒看她一眼,伸手一攔,把證件扔在她面前的桌上,又拿起筆錄看。 這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明顯讓董涵有些緊張,又有些氣憤,她運了一下氣,低聲道:“這位同志,我是一個由國家新聞總署核準資格的記者,有權了解事實真相,你們無權扣押我。而且我們社和區里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系……你,你!我要見你們領導……” 周巡“啪”地一聲把筆錄撂到桌上,兩手撐著桌子,目光炯炯地看著董涵:“冒充支隊刑警進入警戒線封鎖的犯罪現場,泄露偵查階段的重要線索,侵犯被害人隱私,這些就是你理直氣壯的資本?你再說一遍我聽聽?” 董涵緊張地看著周巡,周巡停頓了一下,用手輕輕敲了敲桌面,扭頭對做筆錄的刑警說:“轉治安支隊簽個案子,讓他們看著處理吧?!彼f完扭頭往外走。 董涵霍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嗓門比剛才還要大:“你們怎么敢!這是司法濫權!你們這是非法剝奪我和廣大受眾的知情權……你們要對隱報瞞報的事實做出相應的解釋!” 周巡本來已經把門拉開了一半,“咣當”一下又甩上了,轉身走回來,瞇著眼睛,表情兇狠。董涵嚇得往后退了半步,下意識地抬起雙臂護住胸前。 周巡冷笑:“從你的這里,至少發送了三張現場拍攝的照片!你知道一旦把偵查階段的案情通過媒體泄露出去讓兇手看到,他會怎么做么?” 董涵不敢說話了。 周巡冷冷地盯著她:“我告訴你,他有可能會毀滅證據,有可能會立刻出逃,甚至有可能在你們的宣傳鼓舞下繼續作案。你要是臉皮夠厚,就拿剛才那套說辭去對被害人家屬說!” 關宏峰雙手插兜,站在車前,看著法醫隊和技術隊的人忙里忙外。 周舒桐先是往車邊走了幾步,發現沒有什么自己幫得上的,就又站回了關宏峰旁邊,但不自覺地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趙茜從車里鉆出來,手里拿著指紋刷。關宏峰沖她揚起下巴,露出探詢的表情。趙茜搖了搖頭。 關宏峰問:“什么指紋都沒有,對吧?” 周舒桐一愣,趙茜點了點頭,道:“但是織物座椅墊上有三個血跡指紋?!?/br> 關宏峰面無表情:“肯定不是兇手的,否則他不會任由它留在現場?!?/br> 他說著,走到車旁邊,看了一眼左后車門,指了指車門把手:“拆下來?!?/br> 趙茜會意,觀察了一下門把手,叫來小高,兩人先是把車門的外側鈑金整個卸了下來,再從里側拆下門把手。趙茜拿起指紋刷,開始掃門把手的內側。 周舒桐在一旁忍不住問:“門把手內側的指紋不會被雨水沖刷掉么?” 關宏峰道:“如果是汗漬指紋或血跡指紋的話,肯定會被沖掉,試試看能否找到膠漬指紋——只要是行駛過一段時間的車輛,就難免會有駐停在樹下的經歷,樹木枝葉分泌的樹膠是清理起來很麻煩的東西,門把手內側這種類似于衛生死角的位置,往往有可能積累了大量沒清理干凈的樹膠。不過我覺得……” 趙茜似乎從門把手內側掃出了什么,先是露出了興奮的表情,但隨即愣住,與小高兩人面面相覷,趙茜把門把手遞給了關宏峰。 關宏峰沒接,淡淡地問:“只有指???” 趙茜驚訝:“您怎么知道……” 關宏峰笑了笑:“果然,兇手對手指部位進行過處理?!?/br> 周舒桐在一邊謹慎又好奇地湊近了看,發現門把手內側確實掃出來好幾個指紋,但堆疊在最上一層的兩個指紋明顯只有指印的輪廓。 趙茜疑惑地道:“手指上涂了膠水?” 關宏峰搖搖頭:“應該是纏了膠帶,這么大的雨,膠水容易被沖掉,沾到血跡也有可能被融掉,不靠譜?!?/br> 技術隊另外一名刑警把車里被害人疊好的衣物取了出來,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趙茜起身,去檢查這堆衣物,關宏峰走到她身旁,繼續問:“車玻璃碎片收集得怎么樣了? “正在辦公室那邊做篩選?!?/br> 關宏峰看了看桌子上的衣服:“把玻璃拼出來,我要知道他是用什么打碎的車窗?!?/br> 他轉過身,從車庫往外走,看似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周舒桐。 周舒桐也正好在觀察關宏峰,見關宏峰看向自己,忙低下頭,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關宏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不遠處的劉長永,又扭頭看周舒桐。 周舒桐被瞧得有點慌亂,連忙解釋:“今天劉隊帶我去彩虹城是……” 她說到這里,頓住,像是實在沒有想好解釋的說辭,再看關宏峰笑了一下,才察覺到自己已經說漏了嘴,愈發無措。 遠處,劉長永也看到了周舒桐和關宏峰,不時往這邊瞟。 周舒桐一急,更說不清了:“我,我們是去……” 二人相視無言,關宏峰似乎也覺得有點好笑:“沒事兒我就先走了?!?/br> 周舒桐愣在原地,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關老師……那天我是不是給大家添麻煩了?” 關宏峰站住腳步,轉身看著她。周舒桐臉有些紅,不敢看他。關宏峰嘆了口氣,嚴肅又不失溫和地看著她。 “你自己說過,來警隊有一陣兒了,大小外勤行動也參與了幾次。那你應該明白,做刑偵工作,不是一時之勇的事兒。我們行動前,為什么要經過細致的調查、分析,然后才是布控、行動?這些環節不僅涉及到行動是否能順利進行,還可以確定附近是否有無辜民眾。小到公安,大到整個司法部門,都需要整體協作,所以我們是紀律部隊。紀律是什么?紀律可以保護刑偵人員的人身安全,也可以保證我們的工作效率。而你的做法,正是破壞了這些。在警校時,你認為的或者影視作品中表現的形象,和實際是不一樣的。那么實際是什么?是協作、紀律和執行?!?/br> 周舒桐紅著臉,有些手足無措:“謝謝關老師,我明白了,我還差得太遠……” 關宏峰點點頭:“還有,你跟父親交流感情,不需要向我解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