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周舒桐愣愣地道:“???” 關宏峰也笑了:“別看你們周隊大腦不好使,小腦可是野獸級別的,是條標準的好獵犬,追上了你就甩不掉那種?!?/br> 周舒桐也冷靜了,“嘿嘿”笑了兩聲:“對哦……要這么說,畢業之前我就聽說,周隊是他們那屆偵查系的武狀元。而且畢業散打比賽上還打敗了公安管理系的一個獨孤求敗呢?!?/br> 關宏峰想了想:“嗯,有這么茬子事。輸給周巡的那小子也不賴。后來好像去了海港刑偵支隊,叫趙什么誠來著……”兩個人正說話,步話機里傳來周巡的聲音。 “竹皿街東北路口截獲嫌疑人,附近人員支援清理現場?!?/br> 前后不過五分多鐘,周舒桐想起了關宏峰的“獵犬說”,沒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9 點 40 分,竹皿街東北路口處。 周舒桐目瞪口呆地看著現場,心說這哪是獵犬啊,得是頭老虎吧?越野車已經半騎上人行道了,摩托車被撞得遍地零件,先前那年輕人趴在地上,捂著腿,不住地呻吟著。周巡大馬金刀地坐在馬路牙子上,叼著煙,正翻看著年輕人的錢包,他抽出謝靜和他的合照、身份證后,把錢包扔回年輕人身上。他顯得有些落寞,把照片遞給周舒桐和關宏峰看:“終于知道謝靜長什么樣兒了?!边@是個年輕女孩兒,長得不是很漂亮,但無疑很陽光。三個人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上午 11 點整,刑偵支隊審訊室隔壁。關宏峰、周巡、周舒桐站在單反玻璃前,觀察者著審訊室的謝靜男友——他低頭坐在輪椅上,一條胳膊被粗糙地處理過,上了夾板,兩只手戴著手銬。小汪推門進來,把案卷筆錄紙往桌上一扔,坐下來拿起筆,邊寫邊頭也不抬地問:“跑?跑什么呀?” 對方頭垂得更低:“有人追,我……我下意識就跑了?!毙⊥衾湫Γ骸皼]做虧心事,警察追你你就跑?”男友嘿嘿笑道:“不是,警察牛唄,見誰抓誰不是?”小汪怒道:“廢話!你要不跑能追你嗎?” 隔壁,關宏峰看著小汪的拙劣表現,失望地笑出聲來。周巡也看到了他的表情,罵道:“真廢物?!?/br> 關宏峰轉頭對周舒桐說:“你去,換他出來?!?/br> 周舒桐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周巡,顯得有些緊張,含糊地說:“我能行么?這么大的案子,我畢竟是第一次審訊,是不是還是關老師或周隊一起……” 關宏峰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去吧,別忘了我剛才教過你的?!敝苁嫱┕淖阌職?,點點頭出去了。 周巡一直沒說話,這會兒瞥了眼關宏峰:“真放心讓這丫頭自己來?” 關宏峰無所謂地道:“反正指紋、足跡已經比對過了,又不是兇手,不影響,讓孩子們練練手?!?/br> 周巡看了他一眼,有點心虛:“那也一準兒背著什么事兒呢!要不跑那么積極干嗎?隱藏的馬拉松種子選手?” 關宏峰笑了笑:“對啊,你把人家撞成這樣,他要是沒事你就該有事了不是?”周巡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周舒桐深吸口氣,進屋。小汪站起來,與她擦肩而過,周舒桐強作鎮定地在位子上坐下。謝靜男友抬起頭來,打量周舒桐,等著她發起攻擊。 周舒桐卻靜默不語,盯著這個男人看。她細細回憶著來的路上,關宏峰在車上對她說的話。 “其實,審訊是一種溝通方式,和所有的溝通形式一樣,過程中的問答,存在著真真假假。想知道什么是假的,首先確定什么是真的。所以先問一些嫌疑人不大可能、或沒必要撒謊的問題?!?/br> 周舒桐繼續盯著謝靜的男友。 “姓名?!?/br> “吳浩?!?/br> “年齡?!?/br> “25 ?!?/br> 周舒桐觀察他回答問題時的樣子,所有的表情都成了慢動作放大。 “通過對他語調、語速、措辭、表情、肢體動作等等的觀察,我們來取得嫌疑人的心理基線,也就是說,我們要大致把握他在說實話的時候,會呈現出怎樣的狀態來?!?/br> 周舒桐閉了閉眼,繼續問:“家住哪兒?” “天通苑?!?/br> “家里幾口人?” “我和父母一起住,我爸是……” 周舒桐沉默,腦中再次回想起關宏峰的話。 “之后,拋出一些我們掌握到的,但對方不一定會如實回答的問題,用以刺探對方重視的是什么,以及大概會在哪個方向上布謊?!?/br> 周舒桐想了想,問:“你今天去小區做什么?” 吳浩開始躲眼神,沒受傷的那條腿往內側收緊,周舒桐都看在眼里。 “找朋友玩?!?/br> 周舒桐緊接著問:“哪個朋友?” 吳浩無措地左顧右盼,舔嘴唇、吞咽口水、不回答。 “很多時候,肢體語言是一種源自本能意識的行為,很難控制,所以常常會從一個說謊者身上,讀到與他陳述相反的肢體動作?!?/br> 周舒桐趁熱打鐵:“知道為什么抓你么?” 吳浩低下頭。在周舒桐眼里,他低頭的瞬間,其實是一個類似于點頭的動作。吳浩看著自己的腳,嘟囔:“不知道?!?/br> “在發現受審者的布謊方向后,我們就可以有針對性地向對方施加壓力了?!?/br> 周舒桐的嘴角浮現起一絲微笑:“你和謝靜之間,到底怎么回事?” 吳浩緊張、流汗,用沒打夾板的手撫摸頸動脈:“就是……就是朋友?!?/br> 周舒桐道:“朋友?” 吳浩調整坐姿,身體前傾,嬉皮笑臉地道:“就是……談對象那種嘛?!?/br> “但無論如何,一個重要守則,就是永遠不要讓他預測到你問話的方向,否則他們會有某種心理預期,建立防衛機制,造成溝通壁壘。作為發問者,要盡可能維持知曉一切、且高深莫測的姿態?!?/br> 周舒桐身體后仰,慢慢地靠到椅背上,慢慢地道:“那你還說不知道為什么抓你?” 吳浩愈發慌亂:“謝……謝靜都和你們說什么了?” 周舒桐略顯吃驚,不自主地望向單反玻璃一側,另一側有關宏峰、周巡和小汪。 小汪嘀咕:“看來真不是他殺的啊……”周巡皺起了眉頭。 周舒桐仿佛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轉回頭,表情如常。 “不要在受審者面前暴露出任何驚訝、慌張、高興或憤怒的情緒——記??!是你在審他,不是他審你!” 周舒桐捏了把冷汗,故意維持緩慢的語速:“你覺得她還能跟我們說什么?” 吳浩被這一句話擊潰了,再也不裝模作樣,苦著臉道:“警察同志,您千萬別信她說的,我……我就是負責找下家兒,那車都不是我偷的,而且我早就打算不干了……” 周舒桐有些興奮,但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低頭記錄。 關宏峰瞥了眼周巡:“成了,估計是盜竊銷贓的團伙,這處分你算是躲過去了?!?/br> 他起身離開,周巡回頭囑咐小汪:“等周舒桐做完筆錄,這案子六探組另案處理。著重也問一下他最后見到謝靜的時間,再就是謝靜兄妹的一些情況?!?/br> 小汪道:“了解!” 周巡看著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氣不打一處來,斥道:“幾十歲的人了,還不如人家一個剛畢業的丫頭片子!你好意思嗎?”他說完摔門離去。 屋里剩下小汪一個人。小汪也不大在意,嘀咕了一句:“也不看跟的師傅是誰……” 第三章 蛀蟲 12 點 30 分,刑偵支隊會議室。關宏峰對著桌上鋪著的地圖思索。地圖上標注了所有案件關聯地點,并且劃分了心理安全區域。 周巡拿著份報告走了進來,道:“謝靜知道了男友是摩托車盜竊團伙的一員,威脅他如果他要繼續干的話,不但要和他分手,還會報警。這小子今天本來是打電話找不到謝靜,就來她家看看,見有警察在樓下,以為謝靜已經報警了,這才急著跑?!?/br> 關宏峰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哦?!?/br> 周巡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也有些泄氣:“所以……線索又斷了。這只剩下十幾個小時了,上哪抓兇手去呢?” 關宏峰自顧自盯著地圖,并沒有理會他,自言自語地道:“難道說……” 他猛地站了起來,用筆點著第一拋尸地點、第二拋尸地點、第三拋尸地點以及謝靜兄妹的住所,恍然大悟。他迅速將第二拋尸地點、第三拋尸地點和謝靜的住所連在一起,連成了一個相對規則的等邊三角形,而第一拋尸地點,就在這個三角形的正中心。 他抬起頭看向周巡。兩個人眼里,滿是驚異的神色。 上午 12 點 55 分。 周巡快步走進技術隊,開始布置任務:“馬上協調網絡公司進行排查!搜索一個原本幾乎每天 24 小時在線、但最近沒再登錄的網絡用戶?!?/br> 有刑警想要提問,周巡沒有給他這個時間,繼續快速道:“然后給我走訪各小區物業,找一個 25 到 28 歲之間,身高 1 米 77 ,體重 90 公斤,養貓,還有輛手排擋汽車的獨居男性?!?/br> “還有,走訪煙草銷售點,找個經常去買煙,但最近沒出現的,符合我之前說的標準的男人?!?/br> 技術隊的刑警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警員小心翼翼地問:“那……范圍呢?兜遍整個津港市排查,咱們人手一年也不夠使的,再說……” 他還想再說,周巡手里的筆已經在地圖上著重畫出了一個紅點,又圍著那個點畫了個圓圈,沉聲道:“以第一拋尸地點為中心……半徑 2 公里范圍內進行排查。要是沒結果就給我擴大范圍,半徑 4 公里、 6 公里、 8 公里……” 大家都愣著。周巡一看,更光火,吼道:“還愣著?!”眾刑警急忙大聲應“是”,開始各自忙碌。 周巡表情這才緩和少許,看著表,補充道:“全部打起精神來!還有十幾個小時,不許下班,不許請假,不許吃飯,也不許拉屎撒尿!在找到第一被害人的住所之前,都給我連軸轉!聽到沒有!” 下午 1 點 15 分。周舒桐拿著給謝靜男友做完的筆錄跑進會議室,關宏峰鎮定地等待著。周巡則一臉焦躁,走來走去又不??幢?,半晌,終于忍不住道:“這都過去二十分鐘了,怎么一點信兒都沒有?” 關宏峰鎮定地道:“排查需要時間?!?/br> 周巡抓了抓頭發:“你告訴我的那些排查方向也是不小的任務量,你估計什么時候能有消息?” 關宏峰淡定地瞥了他一眼,悠悠道:“我怎么能知道?我可只是給你指出可能性,實際上可能都有用,也可能都是死胡同?!敝苎采盗搜?,一副“你耍我”的表情。 所幸周舒桐這時候餓得肚子響,吸引了兩人注意,她自己也覺得尷尬,連忙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自己自覺去接水喝了。 關宏峰這才慢吞吞地道:“兇手殺了他,但不一定關他電腦了,所以只要沒停電,被害人的網絡也有可能一直在線。那樣的話,排查網絡就沒用?!敝苎惨皇峙脑谧约耗X門上,露出了懊惱的表情。 關宏峰又道:“第二,不是所有物業都對范圍內的業主那么了解的,而且,萬一被害人是租房居住的,并不是業主,牽涉到流動人口,情況就更復雜了。第三,被害人這么宅,也可能一次囤了成箱的香煙存在家,或者壓根就不講究什么習慣,通過網購差不多牌子的香煙……” 周巡快要崩潰了,揮手讓他打?。骸靶辛诵辛恕?/br> 關宏峰卻還不肯停:“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萬一我對兇手心理安全區的劃分還是有誤的話,以上排查的基礎就是錯誤的?!?/br> 周巡茫然無措又惱怒起來,眼睛里都冒出了血絲:“那我們這是在干嗎?!” 周舒桐適時地打了個餓嗝,正好又打斷了兩人說話。她立刻反應過來,捂住嘴,懊惱地道:“對不……嗝……起,對不起……” 她拿起杯子又要喝水壓,關宏峰制止她:“別喝了,沒用,你這是給餓的?!彼皖^看了看表,同樣感到了無形的壓力。 周巡沒說話,等了一會,收拾了一下情緒:“要不這樣吧,你也先歇歇,讓小周陪你吃個午飯。再捋捋思路。我去現場實地搜索下,有什么進展,隨時聯系?!?/br> 最后周舒桐和關宏峰在支隊食堂里用了餐,各自托盤里飯菜很簡單,周舒桐的飯菜明顯比關宏峰多一倍。關宏峰在看周舒桐做的訊問筆錄,而周舒桐正狼吞虎咽。她吃到一半,忽然發覺關宏峰不怎么吃飯,于是也停下了筷子:“關老師,您要不也……先吃飯?”關宏峰繼續看卷宗,敷衍地從鼻子里發出了一聲“嗯”。 周舒桐見狀,也有些不好意思大搖大擺地繼續吃,動作明顯慢了下來。關宏峰發覺有異,抬頭看了她一眼,象征性地喝了口湯,安慰她道:“你只管吃你的,我馬上就看完了?!敝苁嫱┳屑氂^察著自己對面的偶像。 關宏峰雖然衣裝整潔,但整個人從頭到腳都繃得很緊,面容疲憊又憔悴,很難和昨晚迪廳里風流不羈的那個人對得上。 關宏峰看完筆錄,察覺到了周舒桐的目光,放下卷宗,很隨意問:“為什么做這行?” 這是關宏峰頭一次問這樣私人的問題,周舒桐很起勁地答道:“當警察是我從小的理想……” 關宏峰打斷她:“我是說——警察的警種那么多,你一個女孩子,當個文書、內勤,再不成去技術隊不也都挺好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