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許汀舟并沒察覺到說的是他，但轉瞬間就明白了，“我不是仙子，雖然我也很想成仙?！?/br>
    于是這個人就成了他的觀眾，唯一的一個觀眾。

    許汀舟跳什么，他就看什么。

    大部分時間兩個人都沒有交流和聊天，只是一個看，一個跳。

    每一天的許汀舟其實都印在孟濟之的瞳仁里。

    但是當時的孟濟之卻一點都沒有察覺自己到底是為什么對這個愛跳舞的孩子這么關注。

    后來他想，大概是因為這個少年太過瀟灑，又太過執著。他所想要的，自己必定會爭取。而自己比他大了這么多歲，只有在畢業的時候才敢偷偷染個發色。

    平日的家庭，家教嚴格，每次成績必須要達到多少分，每一件事情必須要做到極致，吃飯不能有聲音，睡覺不允許打呼嚕。

    現在歲數大了，不再這么嚴格要求了，但是當時孟濟之是想反抗的，他和許汀舟一樣，想反抗自己的家庭，但是卻無能為力。

    許汀舟要去比賽了，這是他練習的最后一天。

    但是在這之前，他已經得到了一個很壞的消息。就是這次比賽，第一名其實早已經內定好了。

    即使許汀舟跳得再好，也不會有名次。他咬著牙，一遍一遍練習著。

    不甘心，怎么能甘心呢？只要這次過了，他就有理由可以去學舞蹈了。

    但是現實就是這么殘酷。

    盡管這個傳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他還是想試一試。

    雨彤也來了，她已經很久沒有出臥室了，但是這次她想來看一看她的汀舟哥哥。

    “汀舟哥哥，你一定會成功的，我會保佑你的?！彼龀鲆粋€祈禱的造型，這個本來應該上初中的小女孩因為自己的病而不能上學，每天只能呆在家里不能進行劇烈運動。

    但是她是想動的，想和別的人一起跳舞，想吹出很動聽的音樂。想和同班的孩子們一起嬉戲，只有在校園里，她也是快樂的。

    但是現在汀舟哥哥不開心了，那她就要努力讓汀舟哥哥開心起來。

    “哥哥沒事?！?/br>
    許汀舟握著她瘦小的手，決定自己還是要爭取一下。

    孟濟之當時就站在阮雨彤的身后，他喜歡欣賞少年的美，總覺得那個時期的他，帶著背水一戰的決心，但是舞動出來的動作卻又是凄美的，帶著些絕望。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最后他只是說了一個詞，加油。

    少年去參加比賽了，好幾天都沒有來。阮雨彤也跟著問，我的汀舟哥哥呢？

    每當這時候，孟濟之就想到那個穿著像仙子一樣飄忽的少年，邁著碎步就飄到了花園里。他的舞姿輕盈，甚至帶著點不自覺的嫵媚，站在鮮花之間令花朵凋殘。

    有點想他。

    孟濟之想到這的時候，被自己給雷了一下。為什么他會想一個同性？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沒等到少年回來，自己就先回去了。

    謊稱自己這段時間有點事情。

    這實在是有些拙劣，但是沒辦法，孟濟之覺得自己好像思想上出現了偏差。

    索性他的家庭可以給他很多幫助。

    一個提供給他足夠閱讀面的家庭。他回去之后查閱了很多資料和書籍，他這才意識到什么，仿佛是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

    阮雨彤很快給他打了電話，在電話里她興奮地說，她的汀舟哥哥回來了，雖然是得了第二名，但是只差第一名一點點。

    孟濟之問她，那第一名是誰，怎么可能壓倒她最愛的汀舟哥哥？

    小姑娘生氣地哼哼，“聽說這種漂亮的舞蹈必須是女孩子跳才更好看，這是哪家的歪理？要是我，肯定是給汀舟哥哥第一?！?/br>
    “好好好，你家的汀舟哥哥肯定是第一?！?/br>
    阮雨彤驕傲地說，那是自然的。于是就去哄許汀舟去了。

    孟濟之卻想了很多。關于自己，關于許汀舟。

    他感覺自己像是中了這個少年的毒，只要幾天沒看到，居然還非常想念他。

    這個少年現在到底怎么樣了？有沒有被這樣的現實給打垮？其實學文化還是更有用處的。但是一個人的人生，還是得自己做主，這樣將來他才不會后悔。

    阮雨彤再打電話過來問他什么時候去家里的時候，孟濟之就猶豫了。

    他想去，他想見許汀舟。

    雖然到現在，許汀舟看到他都要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然后才打招呼，“小孟老師?！?/br>
    孟濟之懷疑他到現在是不是都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名字。估計是不知道了。不過沒關系，只要自己還在，他只要還能夠看到許汀舟，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他承認，自己心里面是喜歡許汀舟這個少年的。至于有多喜歡，這就不知道了。

    他喜歡看少年舞動的身姿，喜歡他在寬敞明亮的舞蹈室里面，突然回眸，轉身問他，“我跳得好嗎？這里的動作自然不自然？”

    喜歡他在花園里踮著自己的腳做基本功，什么樣子的他都喜歡。

    他看過太多他的姿態了，已經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腦海里。

    所以他決定還是要回去。

    他是個果決的人，既然已經下了決心，他立刻就動身了。

    阮家依然是那個模樣，花園里的花好像開得更多了一些。

    阮雨彤依然坐在自己的臥室里，手捧著書用心看著，她看到孟濟之頓時開心地叫了起來。

    “孟老師?！?/br>
    孟濟之把這丫頭安頓好，自己就去了花園，沒有人。

    再去舞蹈室，還是沒有人。

    他頓時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少年人呢？他去哪里了？他會不會也和他一樣不告而別，他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除了一個名字之外，對許汀舟這個人是毫無了解的。什么家庭背景，什么聯系方式，統統都沒有。

    最最關鍵的是，他還沒有上高中。

    孟濟之的信念全線崩塌，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和這個少年沒有關系，一定是他自己的原因。少年每天辛辛苦苦練習舞蹈，追求自己的理想，而他卻在想一些別的東西。把這種親近感錯認為情感的萌芽，這一定是他的錯。

    下午的時候，他再去了一趟舞蹈室，發現少年在里面了。

    夕陽灑落淡淡的金光，他沒有打擾少年，只是在門口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房間里播放的是一首曲調緩慢的古琴曲，許汀舟在安靜地跟著曲調起舞，那姿態，嫵媚可愛。

    旋轉的時刻，身上的衣服跟著翻飛，飄飄然就好像要飛升而走。

    他朝著孟濟之的方向行禮，隨后走了過來，踏的是舞步。

    他繞著孟濟之轉了一圈，手上動作沒停，裊裊婷婷如同一位不施粉黛的美人，讓人愛煞到心里去。

    但隨即又繞開他，去做他的動作，把腳抬得高高的，下一刻忽然又坐落于地，就像一只鳳凰，低下高傲的頭顱，棲息在梧桐碧樹之上。

    最后做完了一組動作，他停在舞蹈室中央，一如之前的多少天。

    “我要走了?！?/br>
    “??？”

    孟濟之驚訝，他從來沒想過，最先離開的，反而是這個少年。暑假還沒有結束，為什么這么快就走了。

    他沒有理由留下他，更沒有理由去干涉別人的行動。

    他對于許汀舟來說，充其量就是一個背景板而已。至多算是一個觀眾。

    偶爾可以說兩句話，再沒有別的了。

    “我明天就離開了，家里不讓我在這里跳舞，看來以后我都沒有機會跳舞了?！?/br>
    “怎么能這樣？”孟濟之感到難過，不僅是因為少年的離去，更因為他現在的態度，好像眼睛里沒有了光亮。舞蹈可以說是他的生命，以后沒有了舞蹈，少年應該怎么活？

    “可不可以和家里說，就算當做業余愛好也可以跳??？”

    少年搖頭，“我不想那樣，那是對舞蹈的不尊重?！?/br>
    孟濟之不理解他對舞蹈的熱愛，但是他也不能再說什么了。

    他心里悶得難受，但還是說道，“希望你能堅持住，畢竟一個人愛一樣事物是很不容易的事，堅持下去更不容易?！?/br>
    許汀舟點頭，“那么再見了?！?/br>
    孟濟之也點頭，“再見?！?/br>
    這一聲再見轉眼就是這么多年，他們早已不是當初的自己了。

    孟濟之不知道他是不是記得自己，那段時間許汀舟壓力太大，他又只是一個孩子，第二天一早走的時候已經是生了病，一天的時間又淋了雨，最后到家的時候發起燒來了。

    等他好了之后，決口不提自己再要跳舞的事情。除了平常習慣性格沒變，在舞蹈方面好像是變了一個人。

    這些都是孟濟之后來聽來的。

    或許就是那場生病的緣故，或許是少年自己刻意地忘記，連帶著把他的記憶全都清除了。

    什么比賽，什么舞蹈，再也不是他的追求和信仰了。

    他拿起書本，埋首書冊，最后上了一個很大的大學，也在冥冥之中學了一個和他重新有關聯的專業。

    真不知道要感謝誰，大概這就是宿命吧。

    孟濟之講完了，看著當年的少年已經成為了現在臨風而立的青年，一如既往的英俊瀟灑，脫去當年稚嫩的外形，成熟了很多。

    不知道是什么契機，讓他重新把舞蹈撿了起來，但是孟濟之衷心地為他感到高興。

    許汀舟聽了很難過，人大約就是有這樣的機能，什么不開心的，想要遺忘的事情，就把它借著什么契機，把它鎖進自己的記憶深處。

    即使沒有那場生病，估計許汀舟也不一定能記起孟濟之這個人。因為那時候他的眼里，根本沒有這個人，有的只是舞，舞，舞。

    他在無意識當中，傷害到了孟濟之。但那時候的他不知道，他也無法預料到很多年后的一天，他會和當年的那個家庭教師之間，發生點什么。更不會預料到，他會愛上這個當年唯一的觀眾。

    “對不起，對不起?！痹S汀舟低著頭道歉，“我真的不應該忘掉，對不起?！?/br>
    他現在的內心百感交集，各種情緒在心口激蕩，他覺得愧疚，這愧疚幾乎將他淹沒。

    孟濟之安撫著他，“沒事的，你并沒有虧欠我什么，只是我當年自己思想不端……”

    “怎么能這么說呢，我不該將你忘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