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出更加美妙的語句來形容咪嗚的好，只好感嘆著，咪嗚，真是怎么看怎么都好看呢。

    阿梨想著想著，忽然紅了臉。他緊緊地拽住手上的食品紙袋，將袋子揉得皺皺的。

    辛勤將阿梨一直送到研究所門口。往日，他一般會坐在車里看著阿梨進去，然后再離開。今天，辛勤卻和阿梨一起下了車。阿梨奇怪地看著他，辛勤指了指研究所的大門口，對他說道：“可以請我進去坐坐嗎？”

    阿梨燦爛地笑了起來，用力點點頭，說道：“可以呀！”

    辛勤想了想，又說道：“你先進去和你的老師說一下吧，如果不方便，我就改天再來?！?/br>
    沒想到阿梨果斷搖了搖頭，直接拽住辛勤的袖子，將他拉了進去。為什么要和老師說一聲呢？老師好幾天前就想讓咪嗚來所里做客了。

    就這樣，辛勤被邀請進門。傳達室里空無一人，王師傅大概也進屋休息去了，顯然這個研究所并不擔心有梁上君子光顧。阿梨帶著辛勤走過一個寬大的院落，夜色正濃，看不清院子里栽種的都是什么植物。

    他們才走到中庭，辛勤就發現自己身后跟了一串貓咪。他們不吵不鬧，有些緊緊貼著他走，有些則默不作響地從他身旁擦過。

    不一會兒，阿梨在一棟老舊的建筑物前停下。這是一座兩層的小樓房，在昏黃的燈光下，隱約可見斑駁的石磚墻體。

    阿梨說：“我帶你去老師的房間，我可以給你煮咖啡?！?/br>
    煮咖啡是王老師在唯一培養起來的還算有格調的興趣，拿他自己的話來說，這就是他捉襟見肘的生活中難得的享樂時光。而且，成為人類之后，原本三分之二的時光都用于睡眠的貓咪，不得不被迫清醒，按照人類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自然規律生活著?？Х?，確實是可貴的提神之物，能夠時刻提醒貓咪人，他們已經是可悲的人類，不再享有好吃懶做悠閑自在的權利。

    當然，王老師和研究所所有的貓咪們的生活并非如他自己所說那樣窘迫，起碼在阿梨看來，他們都還是可以吃飽穿暖，每天吃吃小rou大大牙祭的。不過，貓是極富戲劇性的生物，總是喜歡將自己的悲劇擴大夸張，從而從平淡的生活中獲得一絲詭異的樂趣來。

    哪怕成為貓咪人，王老師依舊不能幸免。

    阿梨就是在這樣的壓迫下，成功學會了煮咖啡這項技能。他急不可耐地想向自己的人類展示他多才多藝的一面。

    咪嗚可能會夸我很能干的！

    王老師剛吃完晚飯，正坐在他的小客廳里，對著一架不到二十寸的迷你電視機發呆。晚飯吃的是紅燒rou，有些不好消化。他的腦袋里此時一片混沌，看東西都是虛的。嗷嗚，好想睡一覺。

    就在這時，他聽見阿梨帶著他的人類進入小樓。

    王老師頓時來了精神。

    誠如阿梨所說，王老師并不介意辛勤貿然造訪的舉動，這不由得讓辛勤松了一口氣。相反的，王老師還顯得很熱情。當然這種熱情并不張揚，只有阿梨這樣和老師日日相對的人才能覺察到其中的不同。

    老師果然很喜歡咪嗚呢，眼睛都在發亮！

    阿梨心里這么想著，高興地拿起咖啡壺去給他們準備咖啡。

    王老師瞥了一眼阿梨的背影，這才慢里斯條地辛勤談起話來。

    辛勤有問有答，禮貌而克制。他心里頭其實有多話想說，很多情況想了解，但是踏入研究所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也許有很多話并不能放在明面上開誠布公地說明白。于是他小心地收好自己的試探，像一個真正的局外人那樣，用自己的方式去了解阿梨的生活狀態。

    王老師相對于他的年紀而言，顯得很年輕。鬢角的銀霜和眉眼間的皺褶，都精致而恰到好處。然而他身處的環境，卻又很難用精細來形容。所有瑣碎生活的細節，都坦然地公開著，不加掩飾。王老師似乎也不介意這種與他的外表格格不入的世界。他顯得優雅從容，又帶著不容忽視的慵懶和淡漠。說話時語氣柔和，總是吊著一股氣，似乎說著說著就會忽然沒了興致。

    好在，面對辛勤，王老師還是健談的。他主導著他們的談話，天文地理，侃侃而談。辛勤一直認真地聽著，偶爾附和幾句，偶爾看一眼門外。

    王老師似乎是看出他的擔憂，安慰道：“阿梨磨豆子就能磨上半天，每次都會把我的咖啡豆玩掉半袋，才肯罷休。隨他去吧，別擔心?！彼麌@了一口氣，暗自罵道，這只小貓崽子。

    辛勤只好笑了笑。

    王老師像是忽然有了興致，開始談起阿梨“小時候”的故事。他說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阿梨的模樣，“傻，像一只餅?！?/br>
    一個人怎么會像一只餅呢？當然這里可能會有多種多樣的解釋，比如阿梨以前長得圓潤。辛勤認真地聽著王老師的念叨，想從里頭汲取更多關于阿梨過往的一點一滴。

    “不過我當時也一眼確定，那個小家伙，就是我想要的接班人。所以我當下就決定要帶他做研究。后來，阿梨就成為我的學生。雖然不算多聰明，但好歹夠使喚。優點就是心眼實在，想法雖然多，但是從來都是腳踏實地的。喜歡什么東西呢，也能一眼看穿，又不會變心又不會?；??！?/br>
    辛勤覺得有些好笑。這些描述根本不像是一位導師在評價自己的學生，反倒像是家長在拉家常，想盡可能公正（但其實依舊顯示出偏愛）地向前來相親的小輩介紹自己的孩子。

    “剛開始的時候，他身體不好，很不適應研究所里的生活。有幾次情況很嚴重，我都以為他要挺不過去了，和王經濟說，實在不行的話，就別為難孩子了。但是阿梨很堅強，自己明白為什么我需要他這么做，最終挺過來了。他也有自己的目標，是那種你哪怕說破嘴皮，他認定了就不會更改的東西。

    阿梨本來在家里也是千般寵愛養出來的，雖然更小的似乎吃過一些苦頭，但到底還是蜜糖生活中走過來的孩子。我很感念他做出這么多努力，忍受住孤獨，經歷考驗。我希望他將來，能夠收獲與之相匹配的幸福?！?/br>
    說罷，王老師瞥了一眼辛勤，似乎很隨意，但卻一眼能看穿人的心底。

    辛勤也直視著他，心里想的卻滿滿都是阿梨第一眼見到他時，緊緊抱住他的模樣。他抱得那么緊，像是生怕眼前人一撒手就消失不見了。

    “那……”辛勤認真考慮著措辭，最后問道，“他以后會一直這樣嗎？”

    王老師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終于笑了起來，說道：“會，他會一直這樣下去?！?/br>
    阿梨果然像王老師所說的那樣，折騰了將近半個小時，才端著兩杯熱咖啡和一碟子炸魷魚圈走進來。不知名的小貓繞著他的腿間咪咪叫喚，阿梨端得小心翼翼的，緊張地盯著那兩杯咖啡。最后，晃晃蕩蕩，咖啡還是灑出來一些，滿屋子都是濃郁的咖啡香。

    阿梨先將一杯熱咖啡遞給辛勤。他的手指上沾滿了黑色的咖啡粉，衣服上也有。劉海耷落在額頭，看起來有幾分狼狽?？Х缺軤C，辛勤接過后，阿梨迅速縮回手，捏住了自己的耳垂，目不轉睛地看著辛勤，期待他的評價。

    辛勤端起杯子，緩緩地吹氣，小心喝了一口，稱贊道：“味道很好?！?/br>
    阿梨得意地笑了起來。

    炸魷魚圈已經涼了，原本酥脆的表皮有些返潮，已經失去最佳的口感。王老師倒是一點都不介意，一口一個吃得香甜。

    王有魚不知什么時候也溜了進來，加入抱阿梨大腿的行列。阿梨俯身，嚴肅地警告著各位小貓們，炸魷魚圈里頭有洋蔥，你們不可以吃的。

    小貓們也不知聽懂沒有，殷勤地咪咪叫喚著。

    辛勤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斯巴達纏著他要吃洋蔥圈的情形。他不肯給，也是這樣認真地告訴他，洋蔥有害貓咪健康。

    每到這個時候，斯巴達就會氣呼呼地縮到自己的小窩里頭，不再理會辛勤。他會轉過身，開始給自己舔爪子，然后認認真真地洗臉，洗后腦勺?？上念^太圓了，爪子夠不著。斯巴達變換著身體的姿勢，蜷成一團，努力想搓后腦勺。每次搓到一半就沒了力氣，攤在窩里，四腳朝天，沉沉地睡一覺。睡醒之后，他就不再記得洋蔥圈，大度地原諒了辛勤，又開始纏著他，要他和自己一起玩。

    小貓們沒有分到任何事物，所有的炸魷魚圈都進了王老師的肚子里。他嘬完最后一口咖啡，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皮，大手一揮，下了逐客令。

    阿梨拉著辛勤的手，領著他出去?！疤旌芎谀?，你牽著我就不用怕了?！蹦呐滤呀涀兂扇祟惲?，屬于貓咪的那部分基因依舊讓阿梨的視力優于常人，在夜晚中也能發揮良好的作用。

    辛勤其實一點也不怕，但阿梨愿意牽著，他也就沒說話。

    今天又是一個月色極好的日子。在皎潔的月光下，一切都顯得很干凈。

    阿梨走在前頭，走得很慢很慢，絞盡腦汁想找一些話題?？墒撬裁匆蚕氩怀鰜?，于是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辛勤忽然說道：“我們在這里坐一會兒吧?！彼噶酥冈鹤永锏囊惶幓ㄆ耘_子。

    “好呀好呀！”阿梨開心地同意了，迅速蹦到花圃的臺子上，找了一處喜歡的空位，盤腿坐了下來。然后，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抬頭示意辛勤。

    辛勤走過去，貼著阿梨坐了下來。

    院子里有風，風搖晃著枝椏，枝椏間流淌的月光像潮水，隨著樹的影子，時漲時落。

    阿梨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好。雖然他依舊想不出聊天的話題，但就這樣和咪嗚坐在一起，哪怕是什么話也不說，也是好的。以前的那幾個晚上，咪嗚送他回來又獨自離開，阿梨就會在心里琢磨，如果能讓咪嗚留下來陪他說說話就好了。而現在，咪嗚真的留下來了，就在他的身邊，哪兒也不去，真好呀。

    他的詞匯量有限，說不出特別精準的形容詞，只知道此情此景，唯有一個好字。

    倒是辛勤先打破的沉默，他問阿梨：“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阿梨好奇地抬起眼睛。已經很久沒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了。以前，他還在上學時，偶爾有碰見需要做演講的作業或者是老師的考題是關于未來的。那時候他侃侃而談，想到什么說什么，有無限的抱負。這些抱負里頭，有些他實現了，有些他沒有。貓生從頭再來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再次問到，他以后想做什么。

    像每一次對待這個問題一樣，阿梨非常認真地思索著，然后回到道：“我想做一些喜歡做的事情和一些有用的事情?！?/br>
    這個回答非?；\統，但有似乎很準確。辛勤追問道：“什么是你喜歡做的事情，什么是有用的事情？”

    “喜歡做的事情……”阿梨看了一眼辛勤，又迅速別過腦袋。在月光的籠罩下，咪嗚的眼眸太亮太好看，他有些不好意思，“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有用的事情?！?/br>
    “好，那你先說有用的事情?！?/br>
    阿梨歪著頭組織了一番語言，慢慢地將自己內心的想法傾述出來。

    “我今天早上剛剛數過，現在我們研究所里一共有一百三十九只貓，都是老師和王叔收養的流浪貓。他們目前是半散養狀態。老師說，整個毛春城像這樣的貓咪大概有十幾萬只，而拓展到全國，則這個數量要乘以成百上千倍?！边@個數字太大了，阿梨還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義。他只知道有很多很多，多到數不清的貓咪，整理流浪在大街小巷之中。

    “在研究所里的這一百多只貓咪中，大約有三分之一有健康狀況，有些貓正是因為疾病而被人類拋棄，有些貓則是天生有疾。老師說，他們很可能活不到正常家貓的平均壽命長度，最后會被病魔吞噬生命。如果流浪貓能夠成為家貓，得到悉心照料之后，則他們的壽命會大幅度延長，病痛情況也會得到很好的改善。

    生老病死，再合理不過。并不是所有貓都必須要過上無憂無慮無病無痛的生活。每只貓的道路，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我們也許無法做到，將所有流浪貓都收養照顧。但我們可以嘗試去讓他們明白，他們還有別的選擇。

    做選擇是一回事，知道自己有什么樣的選擇又是另一回事。

    貓咪可以選擇孤獨，也可以選擇陪伴。當他終于意識到自己能夠擁有的生活和許多的可能性后，他變得理智，成熟，可以為自己做更好的決定。

    讓他們成為更聰明成熟的貓咪，這是我想要幫助流浪貓們實現的?！?/br>
    阿梨說完，有些不確信，他撓了撓頭，小心翼翼地問辛勤：“你能理解我所說的嗎？”

    辛勤點了點頭。

    其實阿梨的這番話無異于是一枚炸彈，轟炸了辛勤以往的所有認知。阿梨本人似乎并不清楚，他剛剛的那番話，等于是承認了貓具有高等智慧，他們可以和人類一樣，學習，教育，思考問題，并解決問題。加上之前王老師影射的內容，信息量之大，讓辛勤不由得有些佩服自己此刻的冷靜和從容。

    辛勤小心地不讓自己的思緒流露出來，面上顯得相當平靜。

    阿梨見辛勤能夠理解自己，頓時開心起來。他松開盤起的雙腿，懸在半空，晃了晃。咪嗚果然是最聰明的人類呢。

    見他如此高興，辛勤的心情也忽的輕松起來。

    “我可以抱抱你嗎？”

    ??？阿梨抬起頭，詫異地看著辛勤。然后，紅暈慢慢地爬上他的臉頰。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覺得熱乎乎，暈乎乎。人類的情緒真的好奇怪哦，會忽然覺得像炸裂一樣開心。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辛勤張開雙臂，將阿梨摟入懷里。

    阿梨的骨架勻稱，抱起來其實挺舒服的。他的身上沒有什么特別的味道，發絲間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咖啡的香氣。他的臉頰貼在辛勤的脖頸之間，那種熱度，似乎能把人燙傷。

    但辛勤始終沒有松開手。

    他的右手順著阿梨的后腦勺，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阿梨的頭發蓬松發亮，又軟又順。

    “你做得很好?！毙燎谳p聲說道，“謝謝你一直這么勇敢，這么努力?！?/br>
    將下巴搭在肩上聽咪嗚說話，感覺完全不一樣呢。咪嗚的聲音聽起來嗡嗡的，耳朵被震得又麻又舒服。為什么咪嗚要表揚我呢？我煮的咖啡一定很不錯吧。阿梨放松身體，悄悄地晃動著腳尖，就像晃動他的尾巴尖一樣愉悅。

    …………

    不久后的一天，凌葶來上班時，忽然發現他們隔壁的鋪子都空了。原本兩層樓，下層是小畫廊，上層是舞蹈教室，占地還不小，現在都已人去樓空。

    凌葶很不解，和辛勤說起來。辛勤哦了一聲，說道：“我把隔壁店面盤下來了?！?/br>
    凌葶腦海里的思緒忽然被撕得粉碎，她張大嘴巴，想了好一會兒，才問道：“為什么？我們店要擴張嗎？”就現在這樣不咸不淡的生意，還有膽量擴張店面嗎？

    辛勤笑了笑，回到道：“養貓?！?/br>
    第83章 重開貓咪俱樂部

    阿梨一大早就起床了，他答應咪嗚今天要去看他。天氣已經熱了起來，才剛過七點，陽光已經開始刺眼。阿梨換上薄的淺色體恤衫和牛仔褲，對著鏡子扒拉他的頭毛。

    嗯，今天的偽裝也很棒呢。

    阿梨沒在研究所吃早飯，王師傅怕他肚子餓，給他提前準備好一瓶清水和一小包餅干。阿梨拎著自己簡單的早飯，背著背包，晃晃悠悠地走下山。正如咪嗚所說的，夏天的時候，漫山遍野都開滿不知名的小花。阿梨中途停下，采了一大捧明白色的小雛菊，小心翼翼抱在懷里。

    阿梨坐在公交車的靠窗位置，發現好多人在偷偷看他。他有些難為情，只好將臉埋在花束之中。

    來到斯巴達小館時，咪嗚不在。凌指了指隔壁，阿梨好奇地找過去，發現咪嗚在一個空房間里瞎轉悠。

    “呀！”阿梨不想直接喊辛勤的名字，就隨便用了個語氣詞來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