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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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允許在這個房間四處走動,但不許出去,也不會有第二個可以說話的人,甚至不知道要被留在這里多久。 第1035章 第九十九碗湯彼岸(七) 萬物自有其生長的規律, 此消彼長,但最終都會走向終點?;钪臅r候諸多快樂悲傷, 死后都會被遺忘。如果不想忘,不舍得忘,就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一具身體如果已經徹底損壞, 那么想要修補是不可能的,因為壞了就是壞了??扇缃?,有人得知了修補身體的方法, 荊相便是為了這方法, 做出了他本不應該做之事。 他一個人在這巨大的房間里,廢寢忘食, 夜以繼日, 就是想從古籍上找出能夠實施的辦法。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希望,他也會去做。 他早就做下了決定,清歡在這里,就像是一個看電影的局外人, 電影已經拍好,正在上映, 這里的一切都是曾經發生過的, 是既定的事實, 是不能反轉也不能改變的,甚至這里的人都是灰色的,他們就像是老舊的唱片,陽光下拍打書頁飛起的灰塵, 記憶里褪色的書頁,他們呼吸著生活著,可他們早已逝去。 這里連時間都是空洞的,短暫的。 荊相這一生,大半輩子都在忙碌,如今年歲上來了,皇帝敬他,才叫他偷得這幾日清閑。 “不必害怕,你會毫發無損的離開這里?!?/br> 清歡聽了,抬起頭看向他的背影,他坐在書桌前,宛如一座黑色的山,沒有驚起時,亦不會落幕?!澳悄銣蕚潢P著我多久?” “不會很久,待到聶靖死了,你就自由了?!彼卣f,“我已派人去王府知會世子,說我請你在這兒住上一段時日,陪伴姨娘。姨娘年紀大了,總想逝去的人,你與那人有幾分相似,她很喜歡你?!?/br> 清歡倒是不懷疑這個,祈縛明對這位恩師十分信任,絕不會懷疑,但這所謂的“一段時日”又會是多久?而且他根本就是把她關在這個房間里,不曾讓她出去過。等到放她出去了,聶靖也好,異術也好,怕都是被他處理的干干凈凈了。 聶靖不該以為他還是年輕時那個做事尚有幾分顧忌的人,荊相現在已是瀕臨的瘋子,他要做的是世人所想象不到的,甚至是天理難容的,為了這個,他即將要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 清歡原以為需要不少時間,但她沒有想到的是,僅僅七日,祈縛明便來接她,這一次,反而是她不想走了。祈縛明一顆心都要碎掉,meimei才在這里住了幾日?就已經這樣留戀?這七日來他每日都會到相府,可相府總是大門緊閉,相爺說留meimei幾日,祈縛明也不知是要留下來做什么,若非此人是相爺,他是決計不會放心的。 可這絕不包括七日后meimei不肯跟自己走的事實! 黑衣人的事情已經查妥,正是聶氏余孽聶靖在背后cao縱,今日凌晨聶靖及其手下已經伏誅,祈縛明就徹底空閑下來了。本想帶meimei再四處玩耍,沒想到小姑娘竟然表示要繼續在相府住幾日! 荊相道:“帶她走吧?!?/br> 聞言,清歡還不樂意呢,可祈縛明已經二話不說將她抱了起來快速奔向相府門口并迅速塞進馬車,生怕她吵鬧著要留下,馬鞭一揮,便離相府遠了。 “……相府一點都不好玩,死氣沉沉的,王府好玩多了,還是說你想去外祖父家玩?”祈縛明認真地問,這幾日為了黑衣人的事他也忙的焦頭爛額,那些人行蹤詭譎身手高超,meimei若是留在王府怕是不安全,祈縛明不能保證王妃會拼死保護meimei,因此才答應將清歡放在相府,至少這里是絕對的安全。 “都不想去?!鼻鍤g掀開簾子回頭看了一眼,相府大門已經緊閉,她微微皺起眉頭,聶靖肯定是已經死了,否則祈縛明沒有時間帶她四處去玩。 聶靖如果死了,那荊相接下來會做什么?清歡總覺得相府還有其他秘密,可是她不知道是什么。 “歡妹?!逼砜`明突然有些憂心忡忡,他強硬地捧住meimei往回看的小臉,掰回來,強迫她與自己對視:“你不會是對相爺……” 清歡愣了一下,隨即失笑:“當然不是?!?/br> “那為何如此關注他?”祈縛明仍然沒有放松?!案绺绺嬖V你,相爺是有家室的人,而且他和你之間的歲數都差成什么樣了,你可不要胡思亂想?!?/br> “我知道啊,他有位鬼夫人?!?/br> “知道你還——” “我真的沒有?!鼻鍤g認真地說,“我只是覺得相府很奇怪?!?/br> “奇怪是正常的,沒一絲活人氣兒,每個人都跟死水一樣,能不奇怪嗎?” 其實清歡說的不是這個,她覺得最奇怪的是那個房間,可是沒等她再說話,祈縛明就再三叮囑她:“咱們家的姑娘,大可一生不嫁人,也照樣活得瀟灑自在,切莫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br> 其他人家的姑娘這個歲數早開始相人了,青王夫婦卻并不迂腐,小女兒自幼聰慧可愛,便是他們夫婦哪一日不在了,也仍舊享一生榮光富貴,并非一定要嫁人生子。身為他們夫妻的女兒,當然有自由選擇人生的權利。即便她不嫁,她也仍舊是人人欣羨討好的長安郡主。再說了,人父母都不著急,哪里需要旁人來打主意? 清歡點點頭表示知道,她自然不會嫁人,也不會喜歡什么人,可她還是想留在相府。每天晚上她睡在那個房間的時候,荊相去了哪里?那應該是他的房間不是么?他沒有睡地上也沒有出去,他去了哪里?可每到第二天早晨,他就會早早的開始讀書。 “哥哥,我真的不能再在相府呆幾天么?” “不能?!逼砜`明拒絕的干脆利落。 那好吧。 既然不能留下來,那她總可以去看看青奴跟姨娘吧? 清歡回王府沒兩天,就備好了謝禮,親自去往相府,答謝這幾日相爺的關照。 姨娘的病情每況愈下,她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到了這把歲數,她逐漸地忘記了許多,有時候就連照顧她這么多年的青奴都不認得了,更別提是自己曾經有個女兒的事情。 能夠忘記可真是太好了,再也不會懷念,也不會難過。最怕的就是忘不掉,鈍刀子在心頭rou上割,就這樣還嫌不夠。 對于清歡的再次到來,荊相的反應十分冷淡,簡直像是不認識她一樣,清歡看完姨娘就跟在他身后,“相爺還是不肯告訴我,到底跟聶靖做了什么交易么?” “與你無關?!?/br> “誰說與我無關,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他的確還不知道。 他與青王夫妻互相信任,但這并不妨礙他們之間交惡的關系,這么多年來青王夫妻過得多么幸福美滿,他孤家寡人就有多么凄涼。小郡主出生他也只是聽說,而后得知太上皇賜了長安二字給小郡主做封號,其后便再也沒有關注過。任憑她叫什么,又與他有什么關系。小郡主多年來不曾到燕涼,熟悉她的人在荊相面前都親昵地叫寶兒,是以他并不知她的大名。 先前幾日,他也是叫她做郡主,連她名字都不曾問過。 清歡看著他快步往前走,大聲道:“我叫清歡!” 荊相的腳步停了,他慢慢地轉過身,像是沒聽清,又問她:“你說你叫什么?” “清歡?!?/br> 她又重復了一遍,“人間有味是清歡的清歡?!?/br> 荊相總是枯寂如死水的眼睛里終于有了些許波動,他許多年不曾再聽過這個名字,眼前這個鮮活的姑娘站在他面前,叫他整個人都變得顫抖起來。 “相爺到底想做什么?”清歡上前一步?!耙苍S她并不想看見您這樣做,何苦來哉?” 可是荊相的失控也不過是眨眼之間,他很快就又恢復了平日的模樣,轉身離去了。 清歡這一次沒有再追上去,而是嘆了口氣。早知道的,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被打動,因為這一切都是既定的事實,她身在其中,也無法改變。 她和生前的她不一樣了,徹徹底底的,變成了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荊相回去后,一個人在房中坐了許久許久,他第一次沒有把時間用在讀書上,他手上拿著毛筆,筆尖蘸上的墨水滴在上好的宣紙上,留下一個一個泥濘的墨點子。已經多久了呢? 他活了多久了? 她走了多久了? 這些年來,他試過很多法子,可是既無法喚回她的魂魄,亦無法叫她入夢??伤植幌脒@樣死去,死的晚了,怕是在地府都追趕不上,若是渾渾噩噩將生前事忘了,他也不愿,所以他想到一個荒謬的、異想天開的方法。 既然不能死,那就不要死好了。 世人求長生,是為富貴榮華,帝王求長生,是為千秋萬代,他卻只是想要再見她一面,不能相認也沒有關系,他要做她足下的泥,耳畔的風,眼前的樹,那樣就夠了。 再續前緣,這樣的想法,他是沒有的。 第1036章 第九十九碗湯彼岸(八) 聶靖已死, 荊相要做什么,這世上再無第三人知道。更何況聶靖死的無聲無息, 就是去查,也不會有人查的出來。祁縛明十分信任荊相,既然荊相已讓黑衣人事件劃上了句號, 那么他也好,皇帝也好,就都不會再過問了。 荊相年歲已大, 皇帝恩準他不必每日來上早朝, 荊相孑然一身,無親無故, 他這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投入在了江山社稷黎民蒼生上, 從沒為自己活過??扇缃袼煲懒?,這把歲數了,他終于能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姨娘到底沒挨到年底,都說老年人最怕冬天, 很多上了年紀的人熬過了一個冬天,精神頭就能好很多, 可姨娘早已藥石罔效, 她覺著自己拖累了荊相, 連累他一生不曾成婚,膝下也無兒無女,如今終于要去了,心頭竟是松了口氣。 她那樣卑賤的出身, 本就是叫人踐踏進塵土里的,更遑論還是個賤妾,這一生過得是渾渾噩噩是非不知,一味的逆來順受,還需要女兒來保護她、照顧她。 姨娘臨終前回光返照,抓著被角,破碎地念叨著她這幾十年來郁結于心的愧疚。 世上哪有她這樣柔弱可欺的娘。 只知道哭泣,只知道躲閃,只知道忍耐,活生生把女兒推進了火坑,叫她在那個家過得生不如死。女兒死了,她又拖累荊相幾十年,這輩子,她都沒為女兒做過什么。 她身為親娘,卻連為女兒責怪荊相的資格都沒有。姨娘老來經常做夢,夢里從不曾再見過女兒,她不知是自己心不夠誠,還是女兒怨了自己,不肯入夢。 現在,她終于可以撒手而去了。 荊相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姨娘眼角流下一滴渾濁的淚,隨后便閉上了眼睛。他伸出手,為她將被子蓋好,起身讓了出去交由他人處理。照顧姨娘是因為她,姨娘去了,他心中也沒有多么難過——幾十年的鐵石心腸,他仍舊是這樣的人。 相府的喪事辦的很簡單,燕涼盡知相爺的岳母去世,想來吊唁的不少,可惜都進不去相府的門。這消息甚至都沒有通知遠在江南的青王夫婦跟太上皇太后,荊相一直都是這樣活著的,他葬了姨娘后,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卻不知是恍惚于少了個長輩,還是恍惚于曾經逝去的時光。 那時候他還年輕,二十左右的年紀,一顆心里滿是戾氣仇恨,怨不得一步錯,步步錯。如今他閱盡千帆,孤獨清冷,又似乎回到了那個時候。 姨娘死了,他同她之間最后的聯系也斷了。此后,還有什么人,能同他一起回想她的模樣呢? 真好啊,她永遠年紀輕輕,他卻已是滿頭霜雪,華發早生。只怕見了面,她會不喜。 還是要俊俏些好,就照著少年時期的模樣,她若見了,興許會多瞧他一眼。 相府的白幡一直掛到了元宵,過節時人人歡欣雀躍,唯獨相府冷清一片,下人們都放了假回去,就連青奴都被接走了,唯獨剩下荊相一人,坐在院子里,清風吹過竹林,他一人對月自斟,朦朧間,卻無論如何都醉不了。 活著太清醒,是種折磨。 他低低笑起來,喝了最后一杯酒,起身回了房。仍舊是那個清歡曾經待過的房間,只是他沒有去睡那張床,而是扭動了書案上的一枚硯臺,硯臺緩緩轉動,大床轉移方位,瞬間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地洞來。 荊相踩著臺階走了下去,地洞門隨后關上。走道并不長,他一步一步走到盡頭帶鎖的房間,用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門鎖,走了進去。 房間四壁及地面是用冰藍色的石頭砌成的,冰冷入骨,用于保存。一張玉床上,有一副森森的人骨。 那骨頭身著嫁衣,眼睛是黑漆漆的兩個洞,嫁衣套在身上空蕩蕩的,完全沒有人體該有的起伏。荊相慢慢走過去,像是想,又不敢,輕輕地觸碰了一下白骨,然后低頭吻了一下:“吾妻莫急,很快,為夫便會為你塑造出一具完整的rou身,很快的……” 接著,他取過一旁的匕首,先是貼著自己手臂,削了一塊血rou下來,然后將傷處包扎,再以自己的血rou貼上白骨,以此為她再塑玉身。 她的冰肌玉骨因他而消殞,他便以自己的血rou賠她一個,日后他也好循著自己的血rou氣息,找到她,照顧她。 “我怕你走的太快啊……”他輕聲說著,將血rou與白骨貼奇,說來也是奇怪,那白骨沾染上活人血rou,竟像是有了靈氣,緩緩與之結合,生出一只如玉般的半截藕臂。而荊相揭開自己包扎傷口的布條,用白骨身下的寒玉喂養己身缺失的血rou,他的臉色隨之越來越白,白的幾近透明,手臂也恢復成了原狀,卻無絲毫血色,像是以玉雕成,毫無煙火氣。 聶靖能維持年輕時的模樣,便是用了此法。他閱遍古籍,尋到了續命之書,以他人血rou重造身軀,便是死了,也能活著。所以聶靖聲音蒼老,容貌卻一如當年。 荊相捉拿到他后發現了這一點,聶靖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他要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可如今這樣未免有些不美。眼睛壞了,就要換一顆眼睛,皮rou爛了,就要換一塊皮rou,總是這樣下去,他覺得麻煩。 荊相欲為亡妻再造玉身,便與聶靖暗中達成協議。聶靖教他修補之法,他予聶靖方便,保他平安。聶靖驚奇的發現,自己的身體不需要再殺人也能夠很好的維持,可他卻不知荊相是如何做到的。 世上哪有什么長生之法,荊相不過是要用自己的血rou修補亡妻之身,以自己的靈魂做代價,從此守她平安。聶靖發覺荊相不肯訴說長生之法,便想要翻臉,誰知卻被祁縛明帶兵捉拿斬首,一代奇才便就此丟了性命,從此后,再也無人知曉那害人續命的法子。 遙遠的西域古國有這樣一個傳說,神秘的女王老死后,叛變的信徒挖掘出她的棺槨,卻發現本以垂垂老矣的女王竟然恢復了年輕時風華絕代的模樣。那是一種神奇的方法,可以用經過淬煉和處理的寒玉來代替干枯的皮rou,使之呈現最貌美的年華。 荊相以自己血rou再塑白骨之身,又以寒玉化為己身,他研讀各種奇書,為的就是這么一天。此后他再無記憶也無妨,就此消散也無妨,找到她,見她一面,看她過得好,不相認也不相愛,更不相知。 做錯了的無法挽回,可他不能就這樣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