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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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時語塞,殷*突然笑了,“看吧,你不會殺了她的,你舍不得?!本拖衲阋采岵坏脷⑽乙粯?。 看似最冷酷的人,又有著最多情的一面;偏偏因為這最多情,于是最冷酷。他不能給任何人真心,卻又想得到所有真心,如此貪心不足,最后又能有個什么好下場? “當啷”一聲,是佩劍掉在地上的聲音。殷*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皇帝與周皇后。本以為皇帝如此大發雷霆自己死定了的周皇后此刻眼中滿是不敢置信,她以為圣上心中早沒了自己,又怎會……“圣上……” 殷*回過頭,看著一直在自己背上微微顫動的琵琶。她解下琵琶,將它抱到身前,用最后的溫柔輕輕撫摸過它全身,指尖顫抖,眼眶通紅,卻沒有眼淚。 “你一直問我,最想要什么?!?/br> “我說,我最想要那個男人的魂魄,生生世世,要他陪伴我?!?/br> “但是現在我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要了?!?/br> “我一直在逃避,一直在自欺欺人,什么不愛他了,什么要復仇……都是假的?!?/br> “再讓我重來,我也不會殺他了?!?/br> “假如我的意識存在,便要去愛他,那我不存在的話,就好了?!?/br> “過去,我放不下,于是現在,我過得不好,未來,也抓不到手中?!?/br> 她停頓了一下。 “命運?!?/br> 這就是命運。 逃不過去,擺不脫,不想要,也得接受。 重來也沒有用,命運是早已注定好的,她的存在證明了這一點。 殷*單手抓起琵琶舉高,眼睛凝視著皇帝,笑了一下,松開手。 琵琶跌落地面,白骨分立,細碎的骨頭跌的滿地都是。有皇帝的,也有她的。這把白骨做的琵琶圈住了她在忘川河里的千年糾葛愛恨,也讓她作繭自縛,被綁住的從來都只有她一人而已。 殷*長長的嘆了口氣,那聲嘆息似乎是她用靈魂發出來的,在一瞬間,琵琶里涌出鋪天蓋地的黑氣,隨著殷*皮rou血氣的消失逐漸席卷成型,待到最后,華麗羅裳包裹里的佳人變作一副殘缺的枯骨,黑氣才終于現出人的形態。 烏黑的頭發,整個人都被裹在一團黑氣中,看不出穿的是什么衣服,只有周身纏繞的黑氣,而當黑氣中的青年抬起頭,才瞧見他是沒有白眼珠的,整雙眼睛都是烏黑之色,當他看向某個人的時候,就似乎能夠吞噬對方的靈魂。 在之前的五個世界里,吞掉的靈魂也不少,更有作惡多端的魔頭的魂魄。那對琵琶來說是大補之物,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只是能在離開殷*的短暫范圍內以琴弦的模樣自由活動一小會兒,可現在,當他吞噬掉殷*的靈魂之后,她靈魂里的悲哀與絕望是如此的深遠,讓他得以離開宿體,化為人形。 只是殷*卻再也看不到了。 她已經不存在于任何空間與時間之中,徹徹底底的消失,只剩下一副殘缺的枯骨。 青年面無表情,他僵硬地歪了歪腦袋,似乎還不能夠適應這千百年來自己終于擁有了的人形。這一幕太過恐怖與黑暗,明明是白天,可在黑氣洶涌而出的時候,太陽就已經消失不見了,整個天下即將迎來末日。 從忘川河里出來的鬼,從來都不只是五只而已。 還有一只最窮兇極惡,最殺戮成性,最殘忍暴戾,藏身于女鬼殷*的琵琶之中,被她偷偷帶出了忘川。 為了不被察覺,他棲身于琵琶,只可惜也因為如此,沒有得到孟婆大神的允許,他需要黑暗的力量才得以覺醒化作人形。跟隨女鬼五個世界,最后卻是在吞噬她之后才得以自由。 青年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周圍盡是活人的味道,是在奈何橋從來都不曾聞過見過。他低頭看向層層羅裳中殷*的枯骨,那里明顯殘缺了一半。 他伸出一只手,枯骨便到了他手中,在黑氣里也仍舊是死氣沉沉,因為魂魄已經不在,枯骨也只是死物。 “我真是看不上你呀?!鼻嗄暧貌恍嫉目谖钦f,卻又把骨頭包裹在自己周身的黑氣中。滿是黑暗的眼睛看向前方,“看在她犧牲自己,讓我自由的情分上,你們就一起來為她陪葬吧?!?/br> 包括這個世界。 ☆、第六十八碗湯(十二) 第六十八碗湯(十二) 他不記得自己在忘川等了多久了。 他只隱約記得,自己有什么心愿未了,多年前——至于是多少年前,他不記得了,總之太久太久,他已經沒有了時間概念。 他生前殺戮成性,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即使死后墜入忘川,也是層層惡鬼中最兇殘的那個。鬼不會對死亡和疼痛感到恐懼,所以他傷痕累累,卻也吞噬了無數靈魂。 所有的鬼魂,都在等。 等有朝一日,那人從橋上走過,自己探出腐爛全非的面孔,去呼喚,去哭泣,去叫醒。但沒有人能等到,從來都沒有過。 也沒有人能從忘川河里爬出去,它們在死后被生前所困擾,一切痛苦都被放大到千倍百倍,細細的,一點一點,劇烈又柔和的去撕扯你的靈魂。 直到有一日,新鬼投河。 她跳下來的時候形容枯槁,渾身血跡斑斑,手上卻死死抓著一把粗糙的琵琶。 新鬼到了忘川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被舊鬼吞噬,二是自己化身厲鬼,去吞噬別人,從來沒有鬼能例外。 可女鬼只是縮在爛泥之中,瑟瑟發抖,萬鬼向她撲去,撕扯她所剩不多的皮rou,試圖去吞咽她的魂魄。她安安靜靜地待在那里,任由他鬼在她身上撕扯著皮rou,露出白骨的雙手卻死死護住了琵琶。 直到有鬼想要去搶她的琵琶,她才露出了獠牙,遲疑又堅定的,為了保護粗糙的琵琶。 她的眼神打動了他,于是她在忘川的幾千年,他都好好保護著她,而她在他的保護下逐漸變得堅定冷靜,清醒的不像是忘川里的鬼。不管時間過去多久,她都不曾丟下這把琵琶,安靜地抱著它,可她根本不記得生前的事情了。 忘川里的鬼,沒有任何人能記住過去。 后來,再后來。 奈何橋換了主人,孟婆大神降臨,于是忘川河里的惡鬼有了離開的機會。 她被選中。 那個時候她已經什么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要抓住自己的琵琶。但是在被孟婆大神召喚的時候,她卻將他偷偷夾帶到其中,將他帶了出去。 他用盡所有靈魂之力,為她將琵琶修補好,讓骨頭變得柔滑而潔白,讓骨筋變得堅韌而富有彈性,讓這把琵琶可以彈奏出聲音。然后他安靜地待在琵琶里,等待吞噬更多靈魂,為自己化出魂魄,即使沒有孟婆大神的允許,他也仍然可以重獲自由。 第一個世界,他在琵琶里,看著她嫁人。 第二個世界,他在琵琶里,陪著她過一生。 第三個世界,第四個世界,第五個世界,他都在琵琶里。 看著她。 這個人,那么的想要回去,這樣一顆柔軟的心腸,不適合存在于這個世界上,除非,有他的保護。 他什么都想不起來了,腦子里除了她,其他都是空白。 但這個人,從頭至尾,也不曾對他有情,直到最后,連犧牲自己都不曾讓他決定。 她一生的愛恨,淚水,嘆息,如今都被他吞噬在體內,包括她的魂魄,從此后徹底成為他的一部分。懷里抱著的枯骨干涸煎熬,他也不舍放手。 烏黑的天空電閃雷鳴,世間的一切似乎都不復存在,唯獨這個黑氣纏身的青年,露出漆黑的眼珠,黑氣所到之處,宮人應聲而倒。他本來是想吸取這些人的魂魄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面前似乎浮現出她的面容,微微笑著,眼角眉梢,動人又輕愁。 皇帝和周皇后已經完全嚇呆了,如今整個宮殿只剩下他們二人,這時候突然聽到孩子稚嫩的呼聲:“父皇!母后!” 隨即便看到兩個小小的孩子跑了進來,看起來是被這天降異象嚇壞了,導致跑的時候還摔了一跤。 一看到青年的眼珠僵硬緩慢地轉向兩個孩子,周皇后立刻發出凄厲的聲音:“不!不!——” 可惜已經晚了,黑氣纏繞住孩子的脖頸,兩個孩子因此翻了白眼,喉嚨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青年歪了歪腦袋,似乎不明白為何生命如此脆弱。他伸出手,便將兩個孩子拎了起來,嘴角才揚起一抹微笑。 他不喜歡直截了當的殺人,他更喜歡,從身體到靈魂都將人折磨到崩潰,再將其吞噬。充滿了怨恨與絕望的靈魂,才最美味。 但沒有人,能比她的靈魂更美了。 即使在忘川千年,也仍然是干干凈凈的,染上了悲傷與嘆息,也依舊保持純潔。 那樣的人,不適合身在忘川,也不適合身處世界。她心腸太軟,所以傷不到任何人,因此死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他從來都沒有看清楚過那個人,她活著死了都背負著巨大的痛,無法掌控的命運讓她無限接近于自厭自棄,假使大皇子不死,她也不會存在多久。 就是面前這個男人,左右了她一生的愛恨悲歡,讓她的眼淚為此而流,讓她一生都在等待,讓她最后選擇放手。 太貪心的人往往都不會有好下場。于是黑氣裹住皇帝的四肢,然后青年問周皇后:“二選一,你想讓誰活著?” 周皇后猛地瞪大眼睛!她看看皇帝,又看看兩個孩子,不住地搖頭:“不……不!我不選!我不選!” 咔嚓一聲,皇帝的龍袍染滿鮮血,他已經少了一條腿。 周皇后又猶豫了一秒,皇帝就又少了條胳膊。 直到周皇后大哭著喊道:“我選!我選!” “我、我……我選……”她的眼神在皇帝與孩子之間游移,最終一咬牙,“我選圣上!” 聞言,青年突然輕笑一聲,嘲諷地對周皇后說,“是么?” 黑氣瞬間無孔不入,皇帝發出令人驚悚的嚎叫聲,在黑氣中掙扎翻騰,最終連皮rou帶骨頭都消失徹底,而一團白光似乎要逃,結果卻仍被黑氣纏住,一點一點,被吞噬了干干凈凈。 周皇后發出尖叫聲:“我選了圣上!我選了圣上!” 青年笑著問她:“哦,那又怎樣呢?” 他像是玩耍般看著手上的兩個孩子,“來,這兩個孩子,你想要哪一個?” 周皇后倒抽了一口氣,本來便心慌,青年的出現讓她驚嚇恐懼,親眼看到心愛之人被吞的連個骨頭渣子都不剩,她的心理防線已經崩潰了。兩個孩子都在哇哇大哭,周皇后想起先前自己選擇了圣上,青年卻將其毀滅,那么、那么…… 倘若二皇子還在,那么日后便可登基為帝,自己若是僥幸能活,便仍是太后。所以……她咬咬牙:“女兒!” 青年帶笑的眼似乎看穿了她,輕易地將人心玩弄于手掌之間,“如你所愿?!?/br> 小小的孩子只是嗚咽了一聲,瞬間便被黑氣分解成無數碎片,消失在了周皇后面前。 “還剩下一個,可怎么辦呢?”青年似乎十分苦惱,他問周皇后,“你看,我說世上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現在你能理解她的疼了吧?”只可惜太短暫了,應該要讓這個女人疼上一千年一萬年,才抵得上那個女人在忘川的折磨。 “不不不不不——”周皇后抓亂了自己的頭發,尖銳的叫喊,不顧一切地朝青年撲來,可黑氣迅速穿透了她的腦仁,最后她瞪著雙眼倒地而亡,靈魂同樣沒有逃過被吞噬的命運。 青年仔細品味了下周皇后靈魂的味道,做了個欲嘔的表情,“真難吃?!?/br> 又腥又臭,惡心死了。 黑氣中的小女孩已經被嚇壞了,她瞪著大眼睛,無神地看著父母慘死在自己面前,然后她哆哆嗦嗦地看向黑眼睛青年,小小的孩子被嚇得癡傻傻的,說不出話來,只知道掉眼淚。 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小孩子特有的干凈天真蘊含其中,青年略微有些出神,但這不過是因為他想到了殷*。 干干凈凈的,在被迫染上黑色后,努力想要洗去,但這一切都是徒勞。 他松開手,讓小女孩跌落地面,小女孩在地上掙扎了幾下,卻已經嚇得沒有力氣了,別說跑,連爬都爬不動。青年再沒給她一個憐憫的眼神,而是懷抱枯骨,用黑氣將地面上屬于皇帝的骨頭全部絞為粉末。 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把那襲華麗的貴妃服裝撿了起來,將枯骨仔細包好,然后往外走去。 外頭仍是一片漆黑之色,電閃雷鳴,天降異象,無人知道這是否是上天降下懲罰給這個國家的百姓以及蒼生。青年所到之處,活人盡亡。 但也只是死了而已,他把所有的靈魂當成煙花松手而去,低頭問懷中沉默枯骨:“好看么?” 忘川河底,淤泥爛rou,白骨殘魂,一切都是黑暗,一切都是虛無,唯獨她是唯一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