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楚安安得了名字,又打了個呵欠,好像心滿意足似的,在襁褓里蠕動了幾下,又接著睡了。 護國長公主府因大姑娘的降生披紅掛彩,廣邀賓客大辦洗三禮,喜悅無限,壽康宮里卻是氣氛陰沉,仿佛烏云壓頂。 舊年九月里病倒的太后娘娘,病了大半年的太后娘娘病情越發沉重了,從三月初起就常?;柝?,人事不省,后宮嬪妃、皇子妃并誥命夫人們俱日夜輪流侍疾,而德妃、肅妃等更是連晚上也常不回宮去,只在壽康宮伺候。 皇后如今是六宮之主,自然事事知曉,不由便冷笑道:“她還指望著太后遺旨封她兒子做太子還是怎么的?” 這樣的話,紫香雖然是皇后的心腹,也是不敢接話的。 自從那一回皇后被趙如意診斷為經期紊亂,身體衰老,今后只會越來越差,幾乎沒有受孕的可能,她便覺得皇后娘娘就跟以前更不同了些,以前便是那一回,太后娘娘跟前的丫鬟剛剛被找到給皇后下毒的證據的時候,那個皇后最得意的時候,娘娘也沒有這樣口無遮攔過。 如今這會兒看起來,皇后娘娘就好像是被安郡王妃那一次看病刺激的性情大變了一樣! 紫香伺候了皇后多年,在太后的壓制下,皇后是極為自持和克制的,可這些日子,皇后身上再沒有一絲克制,根本就是什么都不顧。 這樣肆無忌憚的事涉儲位的話,以前就是在她這心腹宮人的面前,也絕對是不會說一個字的。 “娘娘,太后娘娘已經喂不進去藥了,壽康宮那邊都哭起來了……娘娘您,是不是?”進來回話的也是個心腹宮人,可是此刻額頭上冷汗淋淋,顯然也是走到宮門口便聽到皇后這樣口無遮掩的話,恨不得當沒聽到。 可是壽康宮那邊哭了起來了,皇后再不去就不像樣了,她不得不進來回話,此時只得拼命給紫香使眼色,紫香其實也巴不得皇后再不說那樣的話,也跟著勸道:“那邊兒只怕還要娘娘過去主持大局?!?/br> 這樣的話才是皇后愛聽的,果然便吩咐起駕壽康宮,太后本就是水米不進了,此時藥喂進去也不能吞咽,只順著脖子流下來,地下跪了一地太醫,旁邊又是嬪妃等,德妃娘娘端著藥碗,壓抑著不敢放聲兒。 皇后來了倒是也滿臉焦慮,問了太醫幾句,太醫已經沒有法子了,只說太后娘娘已經彌留,大約就是今明兩日的事了。 當著人,皇后還是樣子比較沉重,也很寬和的沒有怪罪御醫,便上前去探看太后的情形,輕聲呼喚道:“母后、母后?” 太后臥床良久,早已形銷骨立,不再是當年一般威嚴,不再是十幾年來壓的她抬不起頭來的樣子,皇后心中沒有半點悲戚之感,只有稱心滿意,只是面兒上倒還做得出悲容來。 太后娘娘好像聽見了,卻似睜不開眼睛一般,微微偏了一下頭,皇后便流出淚來:“母后……” 一邊哭著,一邊正要轉身吩咐什么話,太后突然睜開了眼睛,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猛的抓住了皇后搭在床邊的手腕,力氣大的根本不像是將死之人,太后盯著皇后,很清晰的說:“我知道……你干的那些事!” 第100章 同盟 第一百章 陡然之間, 皇后仿佛是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渾身冰涼,心臟猛的收縮, 下意識中, 她卻是抬頭看向站在側邊一步開外的德妃。 德妃是除了皇后之外,宮中位分最高的嬪妃, 站的自然也就越近, 顯然也聽到了太后那句話,其他嬪妃本來就離的稍微遠些, 又因為皇后上來了, 都退開來給皇后騰位子, 除德妃之外離的最近的肅妃也都站在了兩步開外, 太后垂死, 聲音再掙也不大, 怎么看也只有德妃聽見了。 此時德妃見皇后看過來, 臉色青白的駭人,德妃心念電轉,連忙上前一步大哭起來:“母后!母后!” 她這樣突然放聲兒,后頭等級低一點兒的嬪妃們瞧不見前頭的情況,也就都跟著放聲哭起來,在這片哭聲中,太后掙扎著說的話, 就聽不太明白了, 但是德妃還是聽到了太后說:“……下的毒!” 最后這幾個字說的極其怨毒, 大約是掙扎出的最后力氣, 聲音大些,還是實實在在的傳進了德妃的耳朵里,德妃自然下意識的就聯想到了皇后中毒扳倒太后一事,與太后不同,德妃雖然也曾懷疑是皇帝要一鼓作氣扳倒太后而設的局,可更多的還是懷疑皇后。 這是嬪妃間天然敵對的緣故,倒是跟理智關系不大。 可皇后最先想到的,卻不是這一次自己的中毒,反而是十幾年前改變了朝局的那一次中毒,若是放在一年前,聽到這樣的話,皇后大約想不到這么快,畢竟已經十幾年了??刹懦隽嗽S太太被人試探一事,眼見得這件事被人翻了出來,有人在懷疑了,自然心中極為關注,皇后聽到太后這話的時候,幾乎是立刻就認為太后說的是大公主中毒的事。 本來以為已經斬斷了所有線索,那秘密會藏到永久,這會兒卻被人突然當眾揭穿了,叫人聽到,皇后遍體生涼,幾乎動彈不得,更別說立刻反應了。 德妃見太后這樣兩句話,皇后就一張臉上血色褪了個干凈,一時也覺得有點毛骨悚然,這顯然是擊中了皇后的要害了,而自己,卻當著皇后的面聽到了這樣的話,知道了這樣的秘密……皇后還能容得她? 德妃沒有像皇后那樣呆若木雞,反倒是迅速的就伸了手,仗著她與皇后都擋住了眾人的視線,迅速的拿手里的手絹子掩住了太后的口鼻,一邊接著大哭‘母后’,一邊悄悄的狠掐了皇后一把。 皇后一個激靈,立刻也跟著大哭起來! 壽康宮一時間悲聲大作,后頭的嬪妃宮女太監等都開始哭著跪下來。 太后垂死之人,哪里還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喉嚨里咯咯幾聲,睜著眼,極其不甘心的薨逝了。 德妃若無其事的收回手,皇后看了她一眼,目光極其復雜,這個時候她從那種極其驚駭的情緒中慢慢鎮定了下來,本來哭一陣,就能宣泄不少情緒,且太后已經死了,皇后這才吩咐太醫上前查看。 確定死了之后,又吩咐:“太后娘娘薨逝,立刻去奏與皇上!” 太后本就彌留,東西其實早就預備好了的,此時由內務府前來換壽康宮陳設,主子奴才都要穿孝,換衣服換首飾,各處紅的東西都要收好了,很快,皇帝帶著皇子們進來了,還在壽康宮外就大放悲聲,里外跟著哭成一片。 太后薨逝,自有一整套規矩成例,不僅是宮內命婦,便是外命婦們也要進宮來哭靈祭祀等,皇后娘娘執掌六宮,自要主持大局,德妃等嬪妃也是跟在后面不敢稍微懈怠,這第一日里,皇后娘娘就悲傷過度,水米不能進,眾命婦都紛紛上前勸慰,稱皇后純孝。 德妃娘娘也哭的眼睛腫腫的,見皇后在靈前跪拜之后起身晃了兩晃,連忙上前攙扶著哭道:“娘娘的孝心,太后是知道的,只是娘娘雖然悲痛,也要留意鳳體,這里里外外的還要您主持大局呢,若是您身子不好了,咱們可就沒了主心骨了?!?/br> 皇后木著臉,讓德妃在一邊扶著,德妃卻覺得皇后抓著她的手用力的叫她生疼,一邊肅妃也哭著說道:“德妃jiejie且暫伺候娘娘在后頭歇一歇才好,娘娘鳳體要緊?!?/br> 德妃扶著皇后進了后殿預備好的干凈屋子里坐下,又親手去倒了一杯茶雙手奉給皇后,跟著進來的有德妃跟前的丫鬟,也有皇后跟前的紫香等人,皇后看了德妃一眼,吩咐道:“都出去,把前頭后頭的門窗都給我守好了,這里的話有一個字漏出去,我活剝了你們的皮!” 紫香心中一震,頭都不敢抬,應了聲就帶著人退出去了,德妃娘娘跟前的人更連應都沒有敢出聲兒,只管低著頭,跟在紫香后頭就悄悄出去了。 太后娘娘說的那兩句話,這為太后哭靈的幾個時辰里,無時不刻不在德妃心頭縈繞著,琢磨著,還有皇后的反應,德妃越想,越覺得自己當時那倉促之下的處置是對的,當時那樣的情形,當然容不得她多想,只能是近乎本能的權衡利弊。 太后立刻就要死了,蔣家早就完了,現在后宮掌權的是皇后,是拿下皇后還是拿住皇后,這個選擇德妃幾乎是立刻就做了出來,太后多半是沒有證據的,或者就算有一點證據,也不足以扳倒皇后,自己想要憑太后臨終之言扳倒皇后。本來就很難成功,而且就算成功了,后位也難說能落到自己頭上來。 可如今皇后無子,安郡王妃還認為皇后差不多已經不能有孕了,所以當然是施恩于皇后,爭取到皇后的支持,才是上策。 不過想了這樣幾個時辰,德妃對這件事的思索就跟剛剛聽到的時候,略微有一點變了,她開始懷疑,太后對皇后下毒的指責,或者說是皇后自己的心虛,可能不一定是皇后中毒這件事。 皇后的反應那么大,有一種極其意料之外的感覺,就這點讓德妃覺得違和,她再三揣摩著皇后當時驚駭的神情和身體反應,這么多年來的深宮生活讓她對察言觀色極為敏感和精通,她覺得,皇后當時是非常意外的,是真正被嚇住了。 若是皇后自己中毒的事件,應該不至于此,連自己都認為太后必然懷疑過這事兒是皇后自編自導,她若是真的自己下毒,必定也不會天真的認為太后不懷疑 她,而若不是她自己下毒,她嚇個什么勁兒? 所以德妃思考了這幾個時辰,終于確定,就算是太后說的就是皇后下毒的事,皇后自己當時反應過來的,卻絕對是另外一樁事情。 皇后這十幾年來不顯山不露水的,難道還有什么大的下毒案是她干的? 不過此時的情形擺在了跟前,德妃見人都走出去了,便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磕頭道:“母后原是臨終糊涂了,才說了那樣的話,可臣妾卻知道,娘娘斷不是那樣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