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天眩地轉中,他似乎看到阿郎夾著兩個孩子爬了上來,孩子們一動不動地。 程塵努力想睜開眼,用著心頭最后一絲清明,奮力嘶吼出蚊吶般的聲音:“快,快出去!帶孩子們出去,這里,這里有,有問題……” 阿郎一楞,飛快地夾起孩子就往外跑。 程塵終于堅持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諝庵械年幚渌坪醺⒘?,冰冷刺骨的陰寒之氣從洞xue深處涌出,仿佛是見了腥的野獸,潮汐般翻滾著往他身上涌,寒冷的霧氣漸漸顯露青白之色。 程塵只是覺得冷,冷徹骨髓,腦漿似乎都被冰住了。亂七八糟的哭喊聲、凄厲的慘叫聲越來越響…… 一個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在冰寒的陰冷霧氣中再次沖了進來,一把將他抱起。 程塵牙齒格格打戰,向擁著自己的熱源靠近。 “你要是想他活著,就把人放下?!眱蓚€灰衣短衫的人無聲無息地躍進洞中,左首的中年男人低聲說道。 “你們是誰?要干什么?”程朗警惕地盯著他們,緊緊抱住他的小rou包,只是懷里的人越來越涼,他只覺心頭一腔憤恨的郁火如埋于石下的巖漿,想要奔騰而出。勉強壓抑著自己,只是因為什么都沒懷里人的性命重要! “越氏武從,越庚寅、越庚未?!?/br> 越庚寅走上前,在離程塵他們一步遠處停下,細細看了看程塵青白臉頰上,隱隱現出的黑灰色紋路,伸手在他鼻下的血痕處一抹。 “你干什么?”程朗喝道。 越庚寅沒理會他,把手指上沾到的血輕輕一嗅,立刻掏出塊帕子將血拭去丟在一旁,說:“越家人的血引陰,他身上流著我們越氏主宗的血脈,在這個陰靈地已經陰靈入體。陰靈便是人死后,因執念太深無法散逸的死靈。要是囚陰了,即便散去陰靈,也是靈性大損。你是要抱著他等死呢?還是交給我們來處置?” 程朗額旁青筋暴起,咬著牙關,擠出一聲:“求你們救他!” 年紀輕些的越庚未走上前,從程朗手中接過程塵,擺放在平地,小心避開洞口的陽光。 越家的兩個武從將自己的上衣脫去,袒露出精壯的身軀,兩人半身的皮膚上都刺著青黑的紋身,似乎是一片文字怪異的短文。他們盤坐在程塵的兩邊,雙手合什,以一種古怪的語調開始誦念: 【……無令怨家而得其便?,F世常得安隱,臨命終時任運往生?!?/br> 阿郎緊張地望著地上一動不動的程塵,耳中依稀分辨出幾句咒語經文,大約是化解執念,驅散陰靈,往生而返,靈性重歸之意。 隨著誦念聲,他們身軀之上所紋的經文漸漸散露出金光,忽地散開,光芒如利劍刀斧,刺劈在青白的陰霧間,甚而穿透了程塵的身軀。 陣陣陰冷的青霧從程塵身上慢慢飄出,隱約間聽到凄厲的嘶吼從洞xue深處傳來。 程朗緊咬著牙,握拳跪坐在旁,看著程塵臉色忽青忽白,只恨不得把這些該死的什么陰靈死靈全部焚燒殆盡,挫骨揚灰! 腦海中一聲狼嚎猛然響起,蒼白焰火帶著綠色的光芒驟然從他身軀雄雄“燃起”。一頭巨大的綠狼從程朗的頭頂一躍而出,光影到處,青白的煙霧就仿佛烈日下的些許殘雪,瞬息之間被灼燒得干干凈凈。 越庚寅、越庚未滿頭大汗地停下了念誦,驚疑不定地相互看了一眼。 躺在地上的程塵一聲呻吟,悠悠醒了過來,暈乎乎地問:“我,我好像暈過去了?孩子們呢?” 程朗一把抱住失而復得的小rou包,把他緊緊擁在懷里:“沒事了!都沒事?!?/br> “呃,我好像還有點眼花,怎么有,有別人在……” “不愧是天狼崖自。小少爺這個情形,我必須向主家匯報,阿未還會跟著他,平時不要再去這種陰靈匯聚的地方了?!痹礁钌羁戳顺汤室谎?,“只是你再有手段,沒有我越氏的密咒驅除陰靈,也護不住他?!窖痳ou’千年傳承,自有他的道理在,要是想護他一輩子,就來我越氏?!?/br> 話剛說完,兩人幾個縱躍,已從洞口消失不見。 “那是誰?”程塵終于清醒過來,身上也有了力氣。 “越家的人?!背汤释麄兿У姆较?,臉色陰沉。 被程朗丟在外面的孩子們都沒事,等他們走出山洞時,小卷已經醒了過來,正嚇得哭兮兮地四處找他們,幸好貍尾聽話地按著他在原地等。被這么嚇了一次,這孩子再也不敢亂躥。 大大小小都受了一番驚嚇,好在沒有什么大的損傷。 程朗抱起孩子,默默地陪著程塵往回走。 等把孩子們安置好,程塵迫不及待地問起洞中后來發生的事。 “越家人?他們一直跟在我身邊?陰靈是什么東西?是不是和老黨家他們守山有什么關聯?” 程塵的疑問一個接一個,他也心知阿郎無法回答,但有些事該問還是得問。 黨愛珍已經回來了,聽說程塵他們這一天的驚險遭遇,沉默片刻,回屋和老爹呆了半晌,終于還是把幾位貴客請到了主屋。 “程老弟??!你們這可真嚇人,我聽貍尾這孩子說,為采個藥都掉洞里了,沒摔著吧?”老黃頗受驚嚇,著急慌忙地問。 “沒事,沒受什么外傷?!背虊m搖搖頭,問半靠在床頭的老黨頭,“黨伯伯,什么是陰靈地?你們守山是要守什么?!?/br> 老黨頭紫黑的臉膛上掠過一陣難堪,鋼鬃似的胡子抖了一陣,長聲嘆息道:“唉!你們都知道了?” “阿爸,他們今天不小心掉進去的,就是溫泉那頭過溪澗的洞?!秉h愛珍給大伙遞上茶,低聲和父親說。 老黨頭捧過茶碗,又嘆了口氣:“我們老黨家守山,就是守著這些陰靈,不讓它們散開害人。你們要是不累,就聽聽我黨家的陳年舊事?!?/br> 作者有話要說: 越氏咒文選自《往生咒》 第55章 越咒 “我族源于“賜支”母河, 漢時內遷至河隴,不知稼穡、草木記歲, 牧牛羊為生。雜居相處,漸漸學會了采種黨參、枸杞這些貴重藥材, 生活也與漢人無異。燕末異族黃禍蔓延, 我族奮而抗擊,得賜“黨”姓,舉族歸漢。元蒙巫毒,燕朝最終還是滅亡。我族人四散分裂,有投蒙元歸為“色目”人的, 也有投金而滅的, 我們這一支則是舉族南遷, 以避戰禍。 一路南行, 越過戈壁、草原,崇山峻嶺?;囊氨榈?,戰火四起,追兵又尾隨不斷。等行到這一帶,族人和隨扈已經只剩十之三四, 為了甩開追兵,族人慌不擇路地逃進了大山。 山崖陡峭,山中桃花盛開,沿著溪水而上,我族的祖先在桃林深處找到了一個洞口。前無去路,后有追兵, 他們一頭鉆進了深不見底的山洞。這一去,我族的老弱婦孺再沒有一個能走出那個山洞,追兵們也無聲無息地全部葬身于此。 僥幸逃出生天的我族青壯中,有一位祭司,血祭之后才知道這洞是個天生的陰靈地,自古以來已不知積存了多少的陰靈死氣,大批活人生葬于此后,陰靈更為厚重可怖。 出洞之后,我族在山中幽地找到了安居之所,但地下洞里既埋葬了親人的遺骸,又有死敵的尸骨,陰靈糾纏不清,散發出來更會害了一方的靈性。好在我族祭司雖然不能驅盡陰靈,但也有些壓制陰邪的靈賦,靠著這天生的靈賦才能保這方水土的平安。 族人在此定居后,漸漸與山民婚配,血脈相混,有靈賦的人愈來愈少。又因為陰靈漸漸難以壓制,近年來周遭的靈性被污染僵死,孩子們也越來越難以啟靈。直到諸位貴客到來,尤其是程大師這樣人物,我和妮子說,這便是我們黨族唯一的機會?!?/br> 老黨頭很是歉疚,又沮喪失落。 愛珍姑娘握住老爹的手,雖有些臉紅,仍然落落大方地說:“昨晚是我自作主張,跟我阿爹無關。過溪澗那邊的陰靈洞,平日里也不讓娃娃們靠近,天長日久的也有些疏忽。實在沒想到,會出今天這樣的意外。萬幸沒出什么大事,否則我們真是……唉!” 老黨頭神色黯然地拍拍女兒的手,勉強對客人們笑道:“話既然說開,族里孩子們已經啟靈,藥也收得差不多了,貴客們還是早日下山吧!黨族還有我們兩人,多少還能支撐些時日,村里其他住戶,我會和老周頭商量,盡早遷地為好?!?/br> 老黃聽得冷汗淋漓,連連給程少爺打眼色,走為上策??!本來就是個窮山溝,要吃沒吃,要喝沒喝,還住個破石屋,要不是為了收藥,他黃大爺百八十年都不會上來一趟?,F在可倒好,說著說著鬧出個這么嚇人的陰靈地來,這,這,小命要緊??!要不是秉持著送佛送到西,拍馬拍到底的高尚節cao,他立馬就跑下山去了。 程塵想了想,慎重地問:“黨伯伯,陰靈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老黨頭有些詫異地看看不默不作聲的程大師,尋思片刻,還是斟酌著開口回答:“這世上人生來無靈,要靠文字引靈入體才能活。常人要是rou體到了年壽時限,死去之時,他的靈性也就脫離皮囊,自然地散去,又歸于自然。等到新生的rou體誕生,靈性再入輪循。 但是有些時候,當人死時執念極深,又恰好碰到聚陰的所在,靈性在死去的一瞬沒有散去,就會慢慢凝結,形成陰靈。這種陰靈就如毒物,如果無法驅除,就會漸漸積聚,濃厚到一定程度,還會污染靈性,使得周圍變成一片死地,靈性僵死,再不能引靈啟靈?!?/br> 黨愛珍眉頭緊皺,也說了一句:“世上的靈有定數,要是這樣的陰靈積聚過多,世人就會漸少,別說是族群的存續,人類都不一定能繼續繁衍。所以,我們是一定要守住這山,壓制這些陰靈?!?/br> 世上的靈有定數? 程塵點點頭,明白了前因后果,但總覺得這句話有哪里不對頭。一時也想不明白,倒是這洞里的陰靈……靠黨家這僅剩的兩人還能壓制多久? 愛珍搖搖頭,一向笑意燦爛的臉龐也有些黯然:“盡力而為吧!實在不行,我再生他幾個……”她抬眼瞟了瞟健壯的程大師,目光中很是遺憾可惜。 程大師一張臉硬得更像棺材板了。 程塵轉了個念頭,又問:“黨伯伯,你有沒有聽說過山南越氏?” 老黨頭有些茫然地搖搖頭,說:“黨氏一族隱居山中,躲避戰亂,久不與山下來往,還是本朝立憲后搞什么開山修路,我們才漸漸與山下有了往來。山外的消息,真是不太知道。山南越氏也從未聽說過?!?/br> “那您先休息,我們商量了再定?!?/br> 程塵拉著阿郎,和老黃、黨愛珍一起出了屋。 “咱們什么時候走?”老黃迫不及待地問。 程塵搖搖頭,笑道:“我想再探一探那個陰靈洞?!?/br> 阿郎握緊他的手,沒有說話,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想去便去,同進退,共生死,也沒什么好多說的。 “不,不是吧!程老弟,我的程少爺哎!沒聽老黨說,那是陰靈地!要出人命的??!”老黃苦著臉嚇得不輕,小年輕仗著背景不知輕重,那陰靈死氣又不管你是龍是虎,哪怕背景是桃花潭水深千尺,是個活人它就能污染靈性??!小少爺也沒帶上什么文豪大師,寫上他十七八篇驅靈經文啥的,這能跑不跑還趕著往上撞,真是熊孩子會作死??! “不成的,程小弟這不是鬧著玩的事?!秉h愛珍虎起臉,這要不是山下來的貴客,這么熊的孩子她早就上手擰耳朵了,沒聽老爹剛說了半天酷厲舊事,陰靈危險么!這都白費口水了?! 程塵咧嘴一笑,站在院子里突然大聲喊道:“我要再探陰靈洞!既然越氏有對付陰靈的辦法,我又有越氏的血脈,能逃一時,難道還能逃避一世?!越庚未,你出來!” “你,你發什么瘋咧?!”黨愛珍吃驚地瞪大了眼。 老黃莫名其妙地看看四周,拉拉程大師的衣角,低聲問:“你們,還有人跟著?” 程朗拉過自己的衣角,默不作聲。 程塵又大聲說道:“第一次是猝不及防,程朗有驅散吞噬陰靈的靈賦,我的血脈能引陰靈,做好充分準備能有五成勝率。如果有你的經驗和指導,勝率能有七成。哪怕無法驅散這些陰靈,要跑是肯定沒問題。 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再去看看,你總不希望看到越氏血脈在認祖歸宗前有所損害吧?越庚未,幫個忙,讓我能真正面對越氏血脈應該面對的一切?!?/br> 老黃和黨愛珍驚疑不定地四下打量,難道真有什么人躲在一邊? 越庚未并沒有讓他們等太久。 一身灰衣短衫,長發束起的男子,悄然出現在院子的角落里。他看上去也并不那么年輕了,三十來歲的瘦削臉龐上,一對濃眉尤為醒目,深深的法令紋更顯得他神情陰郁。 他緩緩邁步行來,瞳仁微縮,似乎有些不太適應陽光下的行走。 “你真的想知道越家的血脈意味著什么,要面對什么?” 越庚未的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一個天真的笑意,又仿佛是冰冷的嘲諷。 程塵緩緩點頭:“是。以前是無知而無畏,也無所謂?,F在既然已經知道生來有這血脈,那就無從逃避,只有直面。我想,即便是能逃避此刻,在宗祭之時大概也過不了那一關?!?/br>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找個僻靜的地方吧!” 在程塵的堅持下,作為主要戰力之一,阿郎仍然坐下來旁聽。 “山南越氏的來龍去脈,等你能歸宗,自然會有人慢慢教。你要面對這里的陰靈,當務之急是先要學誦越氏靈咒。越血引靈,越咒避邪驅靈?!?/br> 越庚未擼起衣袖,露出身上的紋身,說:“每位越氏武從身上的靈咒,本是傳承的靈書經文。族中大師根據每個人的靈賦不同,用密法精心紋制上去,再經多年的磨合誦練,才能有驅陰靈、滅死氣的奇效。 你生而有越血,引靈自然不用學。但是越氏靈咒卻不是一時之間可以練成的,只能先行背誦,有我在邊上,靈咒也能發揮功效?!?/br> 靈咒并不長,越庚未大致給程塵講解了一遍意思,就一字一句地教他讀音和念誦的方法。有著記憶金手指的地球來客,當然飛速地記下了圖形和意思,只是讀音這東西就得慢慢糾正磨合了。 程朗也在一邊默念記誦。 越庚未見程塵這么刻苦認真,還有勇氣再次面對陰靈,緊繃的面容也略有些松馳。也許,這孩子真的能讓祖靈認可,成為一個真正的越家人吧?當年的事情,其實孩子何其無辜?無知無覺地被生下,無知無覺地過了十幾年。那些陳年往事背負的人夠多了。 好不容易把佶屈聱牙的古怪咒語念順口了,程塵呼出口大氣,靈光一閃,突然想到個點子。 咦?這東西其實……和地球上的和尚道士們念的經文也差不離意思,那要是把流傳千百年的佛家《往生咒》、道家《九字真言》什么的用靈書的形式寫下來,與自己的靈性感應豈不是比這個刻在別人身上的越氏靈咒強得多了去?! 他雖然不是什么信徒,和種花家十之八九的百姓一樣,都是見山頭就拜拜,臨要事抱抱佛腳,不看經文也不會背誦。但是耐不住這些經文流傳太廣??!他愛看的玄幻仙俠、甚至歷史穿越網絡小說里,隨手一撈就是一把! 哎呀!大可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