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文字像是涓涓細流,從程塵的筆端流出,越來越流暢,越來越湍急,到后來,簡直像是激流奔騰而出,噴涌在紙面之上。 米色的紙面漸漸泛起極淡的瑩光,就仿佛是美玉日久而生的包漿,溪水間散碎的月光,仿佛就在那里在,不留神卻又捕捉不到。 程塵全神貫注地寫著他的小公主,完全分不出一絲心神注意其他。 【她用她柔嫩的手拿著這些可怕的蕁麻。這植物是像火一樣地刺人。她的手上和臂上燒出了許多血泡來?!?/br> 林良羽在抽自己的血合藥救meimei時,他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像艾麗莎那樣,不顧一切,拼盡自己的所有,只想掙得一個希望,哪怕只是極為渺茫的希望。奮力苦讀,滿是針孔的手臂,正如小公主被蕁麻扎破,海水漚爛,痛癢難當,一針一滴血的雙手。 艾麗莎遇到了一位驚慕于她美貌的國王,被強制帶回了城堡。 她織了一半的蕁麻衣,被人當作奇物奉上,作為國王換取她笑容的禮物。 完全不對等的地位,一時性的沖動,又怎么能支撐起國王的婚姻。權勢與陰謀的媾和,無法言語的委屈和苦楚,讓小公主最終走上了火刑臺。 曾深愛她國王,只不過是虛偽地掉轉頭,不忍再看。 【她必須完成她的工作,否則她全部的努力,她的一切,她的眼淚,她的痛苦,她的失眠之夜,都會變成徒勞?!?/br> 在赴刑場的死亡之途上,她最終只來得及織成第十一件衣服的大半,還有一只袖子沒能織完。天鵝哥哥們盤旋而來,在人們的驚呼聲中,披上meimei用生命編織的蕁麻衣,變作了真正的王子們——最后一位,最小的哥哥,還剩下一只翅膀遺憾地再也變不回來。 巫婆的詛咒破滅了,早已搭起的柴火堆上長出了鮮嫩的玫瑰,城堡里所有的鐘歡快地自動鳴響。 這是上天的奇跡! 此時誰又在乎那個失意又懊悔的國王?! 程塵屏著氣寫完最后一個字,順著自己的感情和心意,改寫了最后一筆。狗嗶——的國王他配得到小公主的原諒么?! 心滿意足地停下筆,他正想活動一下,空氣中似乎有什么震動著,泛起看不見的漣漪。紙面玉色的光芒陡然明亮起來,仿佛是立體投影一般,一個女孩的虛影從字里行間冉冉升起,站在離紙幾厘米高的虛空之中。那是個巴掌大小的精致虛影,金色的長發,湖水般碧藍的大眼,破衣襤衫卻難掩她的美麗和堅韌,那是——艾麗莎! 女孩微笑著,凝視程塵。 她的身邊隱約浮現出十一個英俊的年輕男子,也是那樣小巧精致,只是更虛幻,幾乎能透過他們的身影看到后面的景物。不遠處,還沮喪地匍匐著一個衣著華麗,頭戴皇冠的身影,眉目完全看不清了。 程塵呆滯,不自覺地張大了嘴,眼珠都快脫眶,只發表了一句感想:“wtf!” 實在不怪他口吐污言,特么小公主能神奇地具像當然是美事,但是這,這居然長成林良羽清秀小帥哥面貌的公主,簡直讓他……一言難盡。 很難克制某種沖動——如果掀起萌妹那小破裙子,下面會不會藏著一只雕?wtfff! 他用力眨眼,甩丟污污直開的火車。 但是,邊上那個!長著一只天鵝翅膀,一個胳膊的鳥人,華麗王子裝扮都無法挽救的蠢萌,為什么會是他前世二哈弟弟的臉! 這算是啟靈了……吧? 公主和王子們的身影漸漸消失,至于邊上那個眉目不清的渣男國王,只存在了短短幾息。 紙面光芒內斂,瑩瑩似玉似瓷,但連程塵這種外行也看得出,絕對是靈蘊于內??!比起何老師那本“村曉”級原書,湮滅前靈光黯淡、茍延殘喘的樣子,簡直是點著大燈籠照熒火蟲! 焦急的敲門聲傳來,朱琦珊在門外輕喊:“程塵,這么晚了,你還在……玩游戲嗎?有什么要幫忙的。能讓我進來看看嗎?” 程塵迅速收起自己的紙筆,小心地將熱騰騰新鮮啟靈的原書——雖然還沒裝訂的“野天鵝”收進書包,想了想,又把包鎖進了柜子。 “在玩呢!”他瞥了一眼鬧鐘,一不留神都半夜二點多了,沖門外喊:“晚了,老師說男女不受精!” “你!別胡說,是男女授受不清?!?/br> “嗯,嗯,反正我要睡了,晚安!” 朱琦珊瞪著緊閉的房間門,咬下了唇,生痛。 就在剛才,不知從何而來的莫名煩躁突然從心頭涌出。她心慌意亂,好像有什么東西海浪般拍打碾壓著她的精神,靈意盎然,激烈卻適意。心癢難忍,讓人渴望,又不知該做些什么! 本能地,她循著這靈性的感覺走上樓來,但是……智障簡直不可理喻! 朱琦珊煩躁地扯著自己的項鏈,緊皺眉頭,也無可奈何,只好深深吸了口氣,回房睡覺! 一大早,程塵神清氣爽地跑下樓,愉快地和連姨一家子打招呼。奇怪地看到朱家小jiejie瞪著兩只熊貓眼沒好氣地悶頭喝粥。 “連姨,我要兩個包子,皮蛋粥,再來個雞蛋!” “哎,好好!馬上好。多吃點才能長高高哩!”連姨端出一大盤包子、雞蛋,挑了最上面又嫩又白凈大包子遞上,“給!豬rou粉絲餡的,你最愛吃了?!?/br> 嗯嗯嗯!程塵啃得滿嘴流油,話都來不及說。連姨手藝本來就巧,自家做的包子更是味鮮料足。加點小蔥和生姜,和著五花rou細細剁成餡,要蒸得恰到好處,不老也不喧,一口咬下rou汁噴涌到嘴里,那鮮香滋味……真是連吃十個都不帶膩的。 “連姨,我今天約了同學住他家,一起做作業,就是上次那個姓折的同學家。晚上不回來了。我讓沈哥接送,你不用擔心?!?/br> 連姨點頭應了,擔心小少爺花用不夠,又給他二百零花錢。 這一學期連姨和朱大頭周末去學校接送時,遇到折總他們好幾次,有一次還碰上折晚意的壕爹開著壕車來接孩子。臉熟,但也沒敢多接觸,畢竟別人家都是家長,程塵家的狀況卻特殊。 這一學期下來,程塵不動聲色地慢慢改善自己在家的形象,爭取演好一個弱智兒童奮發向上,以至笨鳥也能撲騰著變得和十來歲孩子差不多智商情商的勵志故事。 連姨也漸從上個廁所都緊盯,慢慢放松放心給孩子自由,到現在偶爾程塵要去同學家玩上一天也沒啥問題,只是一定要沈哥或朱大頭專人接送。至于同學家里,連姨從來不敢打電話查問,龍川乙組娃娃們的家庭,她想想都心慌。 沈哥按時到了望郡,程塵笑瞇瞇地上車,向連姨揮手再見。轉頭說:“沈哥,麻煩送我到詞里附近的大街上,就是上次我那個受傷同學的家那里,我想買點東西去看看他?!?/br> “行,離州哪有我不熟的地兒,千詩街那地萬客居商場東西挺多,紅星超市東西實惠。哎,倒是你那同學,腿好得怎么樣了……” 沈哥一路介紹,說說笑笑把人送到了地頭,問什么時候來接?是不是去同學家接? 程塵看看不遠處的賓館,說:“明天下午三點,還是來這商場門口吧,我說不定還要逛逛?!?/br> 第18章 那夜空中的煙花 科技沒那么發達的異時空,沒有現代地球辦事便捷,但也有它無可取代的某些“便利”。在大城市的街道上,根本沒有那么密集的監控“天網”,也沒有什么gps衛星監控谷哥地圖之類無孔不入的記錄。 程塵從書包里掏出件新外套穿上,戴上付時髦的太陽鏡,買好必須的一些小東西,走進了一家中等旅館。 電腦不普及的時代,只要塞錢,中小賓館基本不會要住客掏身份證登記,他隨手就在住客名單上填了“安生”。前臺的胖大媽隨意看看登記表,瞟他一眼,扯過把鑰匙丟過來,說押金二十,沒早餐,不叫早。轉頭繼續磕瓜子看她的長劇。 進房間鎖了門,程塵從包里掏出那份影像“不忍卒讀”的《野天鵝》,輕輕將它放好。他要養精蓄銳,為晚上的戰斗做準備。 自從得知這個世界的奇妙設定,他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怎么運用自己的資源優勢,但前世的閱歷和成長經歷決定了,他絕不可能貿然拿出完全超出“程塵”應該能夠擁有、掌握的東西。 這不是沒有“靈”的前世地球,文章只是娛人身心,陶冶情cao,傳道解惑。這是“靈文”決定人類生死的世界。 沒有相應的實力前,鬧市持金只能是自尋死路。 可這難得倒看過無數好萊塢英雄電影的男人嗎!在救人、獲取利益、隱身幕后之間,只要cao作得宜,又何嘗不能讓這世界與他共贏? “安生”仔細拉上窗簾,再一次檢查門窗鎖扣,將《野天鵝》放在枕下,安穩入睡。 ※ “珊妞,幫媽把塵塵的字紙籮收一下,一會兒拿去小區字爐燒了?!?/br> 朱琦珊心緒不寧地躺在臥室里隨手翻著書,不耐煩地應:“行了,我等會兒就……”哎?!她突然精神一振,大聲喊道:“好的,媽,我馬上去收拾!” 默不作聲地拿了特地準備收字用的籮筐,朱琦珊走到二樓主臥前,猶豫片刻,握住了門把手,輕輕一轉。心,不知怎么地突然激烈地跳動起來。 門開了,沒鎖。 她掃了眼左右,沒人。閃身進了房間。 作為一個男孩的臥室,這里并不算亂,畢竟有住家保姆還有她女兒在天天打掃么! 輕輕哼了聲,朱琦珊緩緩打量一圈,房間里并沒有擺放什么顯眼的東西。幾本教課書和文具丟在桌上,新買的電腦占據了一小半桌面。換洗的衣服和臭襪子甩在床尾,字紙籮就擱在寫字臺邊上的角落里…… 等等! 眼光忽地凝結,字紙籮里……她把手里的籮筐一甩,快步沖上前,用力把字紙籮整個倒過來,一陣扒拉,顫抖的手緊緊捏住了一張硬紙。 這是張蕁蔴紙,27元一打12張,產地巴西。 她知道得這樣清楚,因為這紙是她忍著氣聽著某人這要求那條件,然后親手挑撿,為那個智障兒童買回來的! 紙并不出眾,紙面上的鋼筆字更是一般,勉強夠得上工整清晰,比她的字都有些差距。但是…… 這些字為什么會隱隱泛著米色的光澤,哪怕不是那么明顯! “光隱色潤,鄉知村曉;字泛靈光,州聞縣達……”朱琦珊掐著那張寫滿字的紙,手不住地顫抖,喃喃地背誦著早就背過不知多少遍的原書等級辨識,只覺得人生都是一場笑話!三觀都崩裂了。 ——一個靈合度極低的智障,啟靈不過半年,學會寫字都沒幾天的智障,他隨便寫了個故事,居然……啟靈了!“州聞縣達”! 可這智障還對這該“藏之于閣,珍而惜之”的靈書不屑一顧,把它丟進了字?紙?籮! 不,不對!也許他不是“不屑一顧”,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隨便寫的東西會啟靈! 這不是沒有出現過,靈書課的老師也說起過不少“后啟靈”的例子。 靈書當場寫出就啟靈的反而是少數,更多是的幾易其稿,才讓文字慢慢融會貫通,蘊靈其中。即便不作修改,有些特殊的靈書在書成之日以后,也會自我覺醒,入靈可啟魂。這樣的例子雖然少,萬里無一,也不是沒有。 所以有經驗的文人會把原書草稿仔細收藏,細加斟酌,再慢慢修改,說不定哪一天撞上大運,書就自己啟靈了呢?! 程塵不過上了一學期的課,還是龍川乙組。即便是龍川的甲組,關于靈書的知識也要等到高年級,能進寫作班時才會詳細講解。 所以……他也許,根本不知道自己寫出了一本“靈書”! 朱琦珊用力咽下一口唾沫,試圖潤澤自己火燒般的喉嚨。 也許,也許…… “珊妞,你在塵塵的房間里?趕緊把塵塵的垃圾筒和字籮都收一下,我一起去倒?!边B姨說著,推門而入,正瞧見女兒捏著張字紙呆呆出神,臉白得跟個鬼似的。 朱琦珊被母親驚到,渾身一抖,像是被什么燙到似的,紙從她的手里掉落在地。 ※ “叮鈴鈴……” 凌晨一點,鬧鐘響起。 程塵迷惘地睜開眼,晃了晃腦袋,把鬧鐘按掉。深吸口氣,行動! 千詩街的這家小旅館離詞里有點距離,二里地得走上十來分鐘,半夜三更的路上也少有出租車,更沒有那種車站碼頭停候的三輪、摩的。謹慎起見,他還是打算用一雙rou腿趕路。 詞里這地確實是老街,為了營造人文古跡的氣息,政府連路邊的路燈都仿古,那叫一個幽暗幽靜,濕漉漉的青石板地襯著慘白黯淡、時有時無的路燈光,幽深細長的巷子,十足的鬼片場景——??!對了,這世界管鬼片叫《死靈片》。 程塵稍費了點勁找到詞里12號,這實在不能怪他,好多地方白天一個樣,晚上又是另一個鬼樣。這地方他只來過一次,彎彎長長的巷子又都長得一個模樣,跟迷魂陣似的,怎么搞? 望著緊鎖的大門,程塵十分鄙夷地從鼻子里噴出口氣——防君子不防小人! 嗯?這么說……呸呸呸!被自己一不小心套上“小人”帽子的小少爺,麻利地從背包里掏出個雙尖彎頭的榔頭,木柄上早已牢牢捆好了繩子。飛爪弄不到,自制個爬墻工具還是挺簡單的。 拎著繩子用力一甩,“呼”地榔頭就飛越一人多高的馬墻,牢牢扣住了墻頭。程塵使勁拽了把,挺牢。感謝前世他業余時間最喜愛的運動——攀巖,就算不是那么專業,用來爬墻鉆洞綽綽有余。 收了工具穿過院子,判斷下方位,他走到廳堂出口的內門處,把兩個門環一并,掏出把鎖頭從外面把門給鎖上。偷著樂了會兒,估計屋里父子倆發現狀況想出來,也得折騰一番,足夠自己偷溜了。 程塵走到東廂房窗下,因為屋子有石基,雖然是古建筑一樓,窗子離地卻足有一人多高,窗戶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