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我的修為不夠高嗎？”他直截了當的問道。

    這一句話讓湛明著實有些不知道如何應答，他曉得這個年紀的男孩應當都是自尊心十分強的，但是這個卻也真的是顯而易見的事，若是太過敷衍，也不行。

    正在湛明兩難之際，院中卻傳來一陣嘈雜之聲，薛陽的怒喝聲震耳欲聾。

    “畜生！”

    湛明神情一震，急忙道：“此事容后再議，我們先進去吧?！?/br>
    薛凜明顯不愿接受這樣不清不楚的回應，但是此情此景卻也不好反駁，只得跟隨湛明走了進去。

    湛明一進去便看見薛凜冷著臉用劍指著韓青，而韓青卻是臉色鐵青的望著被困在陣中的老魔，神情陰郁。

    湛明心中不由一驚，這又是唱的哪一出戲，他急忙上前道：“兩位檀越這是何故？”

    寂宣此時也睜開了眼睛，坐在一旁冷冷道：“師叔不必管這二人，薛家的事情只管讓他們殺個血流成河就是了，我倒要看看，誰敢攬著朝暉寺拿人！”

    寂宣說完這話，薛陽的臉色不由一白，看起來有些絕望。

    湛明微微皺眉，薛陽竟然要阻止朝暉寺拿人嗎？

    “岳父，阿冰已經鑄成大錯，請您不要再一錯再錯了?！表n青說著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但是眼睛卻是死死的盯著被困在陣中神情譏誚的魔物。

    薛陽不敢對寂宣如何，卻著實怨恨韓青火上澆油，手中劍又離寂宣的脖子近了一寸。

    “閉嘴！我薛氏父女對你還不夠掏心掏肺嗎！沒想要你竟然是如此狼心狗肺之人！”薛陽此時似乎將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了韓青身上，眼睛血紅的看著韓青，神色隱隱有些瘋狂。

    “岳父，您和阿冰對我的好我都知道，也十分感念您的恩情，但是這些從來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那個人早就在一百年前死了?！贝藭r韓青似乎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語氣中是遮掩不住的落寞。

    湛明心中一驚，難道韓青知道了些什么嗎？

    薛陽聽他說起薛凝，原本激動的漲紅的臉瞬間慘白了下來，他幾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韓青，腳下也忍不住向后退了幾步。

    “你……你……你竟然還記著她……”

    湛明看這兩人樣子有些古怪，忍不住轉過臉去看困在陣中的薛冰，卻突然發現她也是滿臉的震驚，幾乎是目眥欲裂的瞪著韓青，仿佛是在看著什么怪物。

    “你這個不要臉的畜生！”薛陽也不用劍了，抬手就扇了韓青一巴掌。

    韓青被他扇的偏過了臉去，但是卻也并沒有反抗，而是側著臉冷聲道：“若不是阿凝死了，師父和岳父相逼，我和阿冰又如何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岳父，您應當是不知道吧，就在阿凝死的前一天，我已經說動師父來改向阿凝求親了，但是她卻突然死了，連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沒有留下，就那樣冷冰冰的死了，我之前也從未因此時懷疑過阿冰，但是您看看今日之事，阿凝是如何去的，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在湛明的印象中，韓青一直都是一個溫潤君子，但是今日，看著他如此模樣，湛明真的無法相信，他還會有這樣一面。

    “你……你……”薛陽雙手顫抖的指著韓青，一句話都不敢說，他不敢相信韓青的猜測，他甚至連聽都不想聽，此情此景，讓他情何以堪！

    “韓青！”原本一直被困在陣法之中看起來十分安靜的薛冰突然發出了一聲嘶吼，這個聲音是如此的滲人，在場之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了過去，湛明也隨著眾人看向了薛冰，她此時被困在陣中，但是看起來卻比之前氣焰囂張之時更加瘋狂，她雙眼血紅，目眥盡裂，頭發披散著，像是惡鬼一般，死死的瞪著站在院中，神情冷淡的韓青。

    “你剛剛說的可是真的？”她一字一句的問出這句話，幾乎是字字含淚句句錐心，她青白的臉上也有淚水混含著血水留了下來，看起來異?？刹?。

    韓青看著她，微微皺了皺眉，冷聲道：“你犯下如此罪孽，還問我作甚？我倒是想要問問你，你的親meimei，是否是被你所殺！”

    韓青此時看著她的樣子，完全不像是看著自己妻子的樣子，更像是在看著一個無關之人，或者說厭惡之人更為恰當。

    薛冰看著韓青，神情似是有些怔住了，她步步后退，臉上卻是又哭又笑：“好好好！真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她的聲音凄厲而又哀傷，漆黑的長發四散開來，臉上的血淚也順著頰邊流了下來，原本泛著紅絲的眼睛頓時完全變得墨黑了起來。

    湛明一看心下大驚，這是徹底魔化了不成？寂宣也急忙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指一點，原本泛著白光的陣法頓時金芒大作，而陣中薛冰的魔化之氣也稍稍克制了不少，到最后卻變成了一個半魔半人的怪物，看起來十分可怖。

    寂宣眉頭緊皺，有些不滿的看了一眼韓青，低聲道：“休要再刺激她，若是再這么下去，只怕這個陣法也克制不住他！”

    韓青臉色微凝，點了點頭：“是在下孟浪了?！?/br>
    寂宣并未理會他，轉身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但是在陣中的那個魔物卻突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他張著雙臂，露出了森白的利齒。

    這個笑聲尖利刺耳，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心生寒意。

    “韓青，你真是一個可笑的人！”此時說話的人，已經不是剛剛那個滿心絕望的薛冰了，而是換上了那個語氣滿懷惡意的魔物：“這個世上再沒有比你更蠢的人了！”

    韓青微微皺眉，卻礙于之前寂宣的話并不想與這個魔物糾纏，只是轉過臉去，并不看他。

    那人見韓青不理，眼中的興味卻越發大了。

    “你剛剛問她是否殺了薛凝，她沒有回答你，不過我倒是可以回答你?！蹦悄锏恼Z氣帶著深深的惡意和誘惑。

    韓青心頭一驚，心中卻已經被他引起了興趣，由不得轉眼看向那魔物，當他看見他有些滲人的眼睛的時候，韓青心中忍不住有些異樣，他似乎又想起之前那個清澈的眸子，韓青想到這兒握了握拳，盡力驅散自己心中的異樣。

    “你想要知道嗎？”看見韓青終于轉過臉來看他，那個魔物愈發興致盎然。

    韓青卻冷哼了一聲：“你不必回答我，我當然知道，殺了阿凝的人就是你！若不是你，阿冰又如何會如此喪心病狂！”

    那個魔物聽見韓青如此回答，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這個糊涂蛋，雖然糊涂，但是這一句話卻是說對了，你的那個好阿凝的確是我殺的?！?/br>
    那個魔物這一句話一說出來，不說韓青，就連神情慘白的薛陽都忍不住露出了怒意，但是這魔物卻沒有就此罷休，而是更加得寸進尺，他神色森森的望著韓青，嘴角勾出一抹殘忍的笑意，一字一句道：“不過你卻說錯了一件事，我并不是在一百年前殺死的薛凝，而是就在剛剛，就在你們的面前！”

    第31章 悲劇

    “而這一點, 這個我還是要多感謝你啊, 韓青！”老魔神色猙獰的看著韓青, 口中發出音調詭異的桀桀笑聲。

    韓青臉色慘白的望著那老魔，一臉的不可置信：“你……你到底在胡說些什么！”他厲聲喝道！因為太過于激動，聲音都變得有些嘶啞。

    那老魔看著他如此激動, 臉上的表情忍不住更加愜意了，他十分好心情的撫了撫自己身側的頭發，輕聲道：“胡說？我可一個字兒都沒有胡說, 人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我如今既然已經快要死了，又何必騙你?！?/br>
    叮鈴一聲, 薛陽手中的劍也掉在了地上，他神情迷茫的看著眼前這兒有著自己女兒外貌, 但是自己卻完全不認識的人，嘴唇微微有些顫抖。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聲音顫抖的問道。

    那老魔勾了勾唇, 原本墨色沉沉的眼珠越發黝黑，正要說些什么，卻突然被發瘋了似得韓青給下了禁言之術。

    “他是在胡說！你為什么還要問他！阿凝早就死了！早就被他這個魔鬼殺死了！剛剛那個人怎么可能是阿凝！”他此時似乎已經完全不是剛剛的那個韓青, 他雙眼赤紅, 神色瘋狂的望著薛陽。

    薛陽看著他，眼中隱隱含著淚意，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但是顫抖的雙手卻證明了他此時慌亂的心境。

    “韓檀越?！痹谶@兩人之間長久的詭異的沉默之中，湛明終于開了口, 他是有些無奈的，寂宣的冷眼旁觀，還有別的薛家人的噤若寒蟬，都不得不讓他出頭來打破這個詭異的情境。

    “您不要這樣激動?！闭棵鞒烈髁似?，開口道：“不論此事是真是假，我們都該聽一聽他的話，若是真的是他在說謊，您再辟謠也不遲?！?/br>
    說實話，湛明此時對于韓青的感官有些復雜，他不知該說他長情，還是該說他冷酷。

    湛明的話也算是有理有據，但是韓青卻依舊直直的站在那兒望著薛陽，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似得，一時之間搞得湛明也有些尷尬。

    薛凜在旁邊看著，忍不住皺了皺眉，他的眼中也掠過一絲陰霾，神情有些不耐。

    幸而此時薛陽終于開了口。

    “韓青，你害了我兩個女兒，此時也該放過他們了吧?！彼穆曇糁袔е耷?，悲涼之意，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心頭發寒，誰又能想到，薛陽一世梟雄，竟也會有這樣的結局。

    韓青聽了這話如遭雷擊，臉色沒有了一點血色，腳底下也忍不住向后退了兩步，薛陽的一字一句都戳進了他的心里，讓他幾乎不敢去看薛陽的眼睛，他從來不知道，薛陽竟然是這樣看他的，而他竟也沒有幾句可以反駁的話。

    韓青有些不自然的別過頭去，他雙手握得死緊，關節都被他攥的隱隱發白。

    “好！”他從牙關里逼出這一個字：“那就讓他說吧！”他一揮手，解開了他所施的法術。

    那老魔終于奪回了自己的聲音，眼神中望著韓青的目光卻越發陰冷了，他冷笑了幾聲：“韓青，我竟然沒有想到，你竟然也是如此無膽之人，此事是你看著做出來的，你對薛冰沒有絲毫感情，可以看著她入魔被擒，但是換成薛凝你就受不了嗎？我倒是不懂了，明明都是一個人，你為什么會如此雙重標準，你心中愛的到底是薛凝這個人，還是你記憶中的那個薛凝！”

    魔修一直都對人的心里把握的十分準確，更不用提韓青此時早就已經方寸大亂。

    韓青被他這一番話戳到了軟肋，一下子臉色更加難看了，他雙手一揮激起漫天沙塵，將那老魔打的連連吐血。

    “無關之事不必再提！”他咬牙切齒的說出了一句話。

    那老魔雖然形容狼狽，但是臉上卻依舊愜意無比，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寂宣，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低聲道：“這是無關之事嗎？這兩姐妹之間的悲劇不就是你造成的嗎？薛凝原本是天縱之姿，為何卻能被我趁虛而入？還不是因為你與薛冰之事，她這才生出了心魔，既然有了心魔，自然離成魔也就不遠了?！?/br>
    “你簡直是胡說八道！阿凝與阿冰完全不同，我與他們姐妹自小便在一處，如何能分不清！”韓青鐵青著臉說道：“你這老魔休要渾水摸魚！我是不會相信你的胡言亂語的！”

    “哼！”那老魔冷笑了一聲：“我是不是胡言亂語你馬上就能知道了?！?/br>
    他說完之后，便用一指指向他自己的太陽xue，隨著他指尖的輕輕一動，便有一銀絲勾連而出，大約出來存許長短，他抬手一揮，那銀絲便浮在了半空之中，他食指一點，那銀絲便猶如畫卷一般緩緩展開。

    待眾人一看清楚虛空中的身影，俱都是一驚，尤其是韓青和薛陽，卻是臉色巨變！

    那個半空中的虛影，正是薛凝！

    與之前那個端莊溫柔的薛冰不同，那半空中的虛影形容嬌俏，笑容美好，她一身青衣俏生生的站在那兒，眉眼彎成了一道新月，好似是真人一般。

    “阿凝！”薛陽失聲道，他腳下忍不住朝前走了幾步，卻又立刻控制住自己的沖動。

    韓青早就是一臉震驚，他呆呆的看著那畫卷之中的虛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老魔看著這一幕卻忍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哈！這就是這句身體里最后殘存的薛凝的神識，這下你們該信了吧！”

    “信！信！我信！”薛陽連滾帶爬的跑到了那虛影身邊，企圖想要將那虛影收進他的養魂袋中，但是卻徒勞無功。

    “哈哈哈，我勸你還是不要做這個無用功了，這個虛影早就失了魂魄，不過是幾縷無意識的神識，根本再無回天之力了！”那老魔看著一場戲倒是興致盎然。

    薛陽萎頓在了地上，老淚縱橫，一日之內，經歷如此慘絕人寰之事，他便是再心高氣傲，此時也早就失了心力。

    韓青卻一直凜凜的站著，挺拔的腰身沒有半分松動，他一直癡癡的望著那個虛影，絲毫不見清醒。

    “阿凝……”他像是再夢中一般喃喃道：“真的是你？”

    “當然是她！”那老魔此時卻得意洋洋起來了：“她為了你生出心魔，為了你親手屠殺親姐，為了你承受刮骨灼膚之痛，才換上了這副面皮，他本以為你最愛的人是薛冰，卻不想到頭來卻枉做了小人，不僅沒有得到任何愛，更是背負了無盡的痛苦和折磨，如今她被你逼死了，你可還滿意？”

    “阿凝！阿凝！”在那老魔滿懷惡意的話語中，韓青終于崩潰了，他紅著眼睛朝著半空中那個虛影奔過去，眼中的痛悔和絕望讓人心驚。

    只可惜，那虛影始終是虛影，韓青的雙手從那虛影之中劃過，而那原本若隱若現的影子，似乎也有消散的跡象。

    “不！不！”韓青神情焦慮的揮舞著手臂，試圖想要留下這唯一的影子，但是虛影始終是虛影，她猶如水中鏡夢中花，是強留不得的，最后終于在一聲嘆息之中，徹底的在半空中消散。

    韓青呆呆的立在當場，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雙手，眼神空洞。

    “她竟然為了我做了這么多?！彼萌鐗羲苹玫恼Z氣自言自語道：“可是她卻被我殺死了?！?/br>
    “是我殺了她！是我殺了她！”他像是瘋了一樣，重復著這一句話，眼中的淚水早就打濕了他的嘴角。

    “我殺了我最愛的人！我殺了阿凝！”他仰天哭吼。

    寂宣此時卻突然眉眼一動，看了一眼眼神沉沉的魔物，急忙竄上前去，想要將韓青放倒，只可惜他反應的太晚了，韓青的眼中突然生出絲絲紅光，印堂初也有了陰云涌動。

    “他要入魔了！”寂宣大聲道。

    湛明也被這個轉化一驚，急忙撲了上去想要幫助寂宣降服韓青，但是韓青的動作卻要比他們兩個人快，轉瞬間便消失在原地，寂宣和一眾高手都撲了空，呆立在當場。

    但是下一刻，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突然從頭頂上方傳來。

    “真是易如反掌??！”雖然是韓青的聲音，但是卻帶著幾絲戲謔和陰狠。

    眾人都忍不住抬頭望去，當看到頭頂的一幕時，寂宣的眼角不由得一跳，眼中的陰翳越發深重了。

    韓青頭發四散的浮立在半空之中，他的雙眼全黑，臉色青黑，與剛剛薛凝的情形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