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面色為難，嘆了口氣，“其實我說實話吧，良性腫瘤的預后確實不好確定，運氣好的，術后和正常人的壽命差不多，運氣不好的，也有可能會復發，惡化……所以誰也沒辦法給個準數兒，但就目前來說，已經出現器質性病變，肯定是不能放任不管，保守治療效果也不理想，現在傅先生的身體的狀況還因為這次受傷的緣故不太好……只能先休養為主，打好基礎，然后進行手術，而且手術也是唯一的治療方法了?！?/br>
    徐媛渾身都發軟，眼淚在眼眶打轉。

    醫生好意安慰，“畢竟是個良性，也算不幸中的萬幸，總歸是比癌癥預后的情況好得多的，你們好好商量一下，只要手術及時，做的成功，以后像正常人那樣過下去的幾率也很大?！?/br>
    傅老爺子和徐媛都沒出聲，只是心情依然不會因為醫生的好意寬慰而放松，結果出來之前提心吊膽，不料結果出來之后依然如此。

    唐煜徐媛在醫生辦公室呆了好一會兒，待情緒平復之后，才跟著傅老爺子和唐煜一起出去找傅子遇。

    傅子遇站在樓道盡頭，看著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聽見腳步聲，扭頭看到他們，表情也沒什么變化，淡淡說了句：“我今天回南苑?！?/br>
    徐媛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我說，我今天回南苑?！?/br>
    傅老爺子聞言臉色也變了，“生病了更需要人照顧，這時候怎么能搬出去？”

    這些天傅子遇和徐媛之間的氛圍不好，傅老爺子也不是感覺不到，但現在傅子遇已經確診，這種情況下離開家里，他也放心不下。

    傅子遇倒是淡然，看一眼徐媛，“我只是想一個人，安靜一下?！?/br>
    徐媛被他這一眼看出些火氣來——什么意思，覺得她鬧騰？

    但她忍了忍，軟了聲調，“子遇，你別這樣，不管你和家里什么矛盾，現在你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你這樣太任性了……”

    傅子遇靜靜聽完，看著她，說：“媽，我很清楚您，只要確診，不論是良性腫瘤還是癌癥，您都會著急，差別不過是時間而已，良性腫瘤的預后其實誰也說不上，一旦復發就和癌癥沒有兩樣了，您會怕我沒有孩子，然后繼續施壓，我真的很累，你們要是為我好，給我兩天安生日子，真的，讓我喘口氣?！蓖Ａ讼?，“我現在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我想靜下心計劃一下以后的事情，也想和念笙好好在一起，一輩子這么短，現在醫生都說不上我還能活多久，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我希望你們能夠理解我?！?/br>
    傅子遇話說的平靜而沉穩，根本不像是逞口舌之快，簡直就像是計劃好了的。

    徐媛卻無法反駁，因為在走出醫生辦公室的一瞬，她想到的，確實是這個問題。

    傅老爺子面色沉沉，“再大的矛盾現在也都該放一放，你要做手術準備，最好還是住到醫院里來……”

    傅子遇面色掠過一絲黯然，“……我只是想休息一下?！?/br>
    這幾天，許是和路念笙復合的日子過得太閑逸了，他選擇性地忽視掉了很多現實問題，可現在，因為這個診斷結果，一股腦地，都回來了。

    那種疲憊感鋪天蓋地籠罩他，他厭惡蒼白的病房，也不喜歡在傅家成天面對徐媛給的巨大壓力，這世上只有一個地方能夠讓他安心，那是路念笙身邊，如果不能在她身邊，在南苑也是好的，至少那里曾是他們的家，讓他放松。

    徐媛紅了眼圈，“還是因為媽？因為我說的那些話？我那也都是為你好啊……”

    傅子遇皺了眉頭，“媽……我就是怕您這樣?！?/br>
    “不是正面施壓，就是側面的，我真的受不了，您這樣，我的心情很沉重，總覺得對不起您，可我說過了，要我做對不起念笙的事情，我做不到，我不想讓她傷心！”

    一直沉穩的語調，在尾音的地方起了變化，他一直鎮定的情緒似是有了波瀾。

    徐媛默了幾秒，“可是子遇，路念笙不知道你的病情，知道了還會愿意和你在一起嗎，你確定她值得你這樣……”

    徐媛話沒說完，因傅子遇盯著她，那目光有些犀利。

    “我說過了，我相信她，今天本來就是要帶她來醫院的，”他鉆進了拳頭，胸臆中有難以壓抑的火氣，“我沒打算瞞著她，您要是非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您要是要從中破壞，可以去告訴她，看她會有什么反應，但是我的決定不會改變……”

    頓了頓，“有時候，媽……我不愿意回家，不僅僅是因為念笙，而是因為您，您讓我覺得——”

    他沒說下去，默了幾秒，轉身邁步離開。

    徐媛眼淚一下子涌出來，傅老爺子嘆息一聲，瞥她，“看看你，這時候說的是什么話！”

    徐媛嗓音有些嗚咽，“我是為了他好……”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為他好，現在他擺明了就是對路念笙一心不二，你非要瞎折騰！滿腦子孫子孫子的，兩年前的事情還不夠教訓？天天想把承修趕出去，你要不是私心太重也不至于弄成現在這樣，路念笙再怎么有錯，她對子遇的心也是真的，你就是不信，已經因此沒了一個孫子，還不夠？”一向沉穩的傅老爺子這一刻也有些激動，“這樣下去，連子遇都有可能失去！”

    徐媛說不出話來，掩著臉低下了頭。

    傅老爺子搖著頭，也想不出解決法子，煩躁到極點，看了一眼旁邊的唐煜，“唐煜，你去跟著子遇，這幾天看著他一點，必要的話，今天就請個護工住到南苑去，有什么事情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br>
    唐煜神色惴惴，聞言趕緊點頭，去追傅子遇。

    ……

    傅子遇上了車，沒有立刻開車，發了一會兒愣。

    說不清是什么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在今天來做檢查之前，他已經想遍了所有可能，所以這個結果，其實并不在意料之外。

    癌幾乎是即刻宣判死刑，良性腫瘤，也并沒有好到哪里去，有人手術之后不久就復發，一旦復發死亡率驚人，也有人命好，安安穩穩度日，但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種。

    疾病這種東西，很多時候，根本不在人的掌握之中，現代醫學再發達也有自身的局限性，沒人能夠給他個準話，他現在成了過一天算一天。

    車窗被敲響，他思緒緩慢回籠，扭頭，看到唐煜在外面。

    隔了窗玻璃，唐煜扯著聲音解釋：“我來送您回南苑?！?/br>
    他想了想，也沒太堅持，便讓唐煜開車。

    其實他大抵可以猜到，唐煜是傅老爺子不放心派來的，他實在忍受不了呆在家里看徐媛或是生氣或是哀怨的一張臉，總不能連這點兒安心也不給父母留，更何況，唐煜沒太多存在感，倒不至于讓他覺得不舒服。

    一路上傅子遇都很沉默，看著窗外若有所思，回到南苑，他一直懸著的一顆心終于像是找到落腳點，坐在沙發上，整個人都有些松懈下來。

    唐煜踟躕一陣，問：“傅總，我給您安排個護工吧？”

    傅子遇一愣，“老爺子交代的？”

    唐煜點點頭。

    唐煜雖說是他的助理，然而傅老爺子老董事的位置擺在那里，也不能不聽話，他想了想，“我不為難你，但是唐煜，你也讓我松口氣，護工的事情……”

    話音未落，門鈴聲響起，唐煜只得先去看，透過門禁視頻，他看到屏幕上的人，是路念笙。

    第222章  不要趕我走

    見到路念笙來，唐煜松口氣，總算是有人照顧傅子遇了，傅子遇周身一股低氣壓讓他早就迫不及待，將路念笙接進來就離開了。

    兩年多時間沒有來過南苑這棟房子，以至于路念笙進門之后，站在門口有片刻的恍惚。

    之前種種歷歷在目，這里本來是傅子遇想要給她的一個家。

    傅子遇人坐在沙發上，看著她，伸出手，笑容有些虛弱蒼白：“過來?！?/br>
    她很聽話，就真的過去了，坐在他身邊，任由他攬住她的肩。

    他要吻過來，她擋了一下，先問：“檢查結果怎么樣？”

    他一愣。

    腦子里面是亂的，本來是不打算隱瞞了，可是看著她的眼睛，他突然說不出口。

    手指無意識蜷縮起來，隔了幾秒，他笑了下，“醫生說傷恢復的挺不錯的?！?/br>
    她眉心微微一蹙，“你沒做全面檢查？”

    他說：“沒什么毛病，要真有什么事兒，我還能一個人回到這里？”

    她心口發沉，并不是很相信，但從他臉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到現在她都沒有和他坦白談過，畢竟傅承修當初是私下里和她說出傅子遇身體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連傅承修都捅出來，她一直在等他坦白，可現在，看著他她無法確定他究竟有沒有坦白。

    她又問：“真話？”

    他抿唇，眼簾低垂下去，拉著她的手輕輕摩挲，“真沒事，蘇曉那邊什么情況？”

    提到蘇曉，她面色就變了，就連身體也變得僵硬。

    他敏感覺察，看著她，“怎么回事？”

    她咬了咬唇，呼吸都有些短促，“你別告訴別人……蘇曉她，被人強暴了?！?/br>
    傅子遇足有幾秒沒回神，反應過來，震驚極了，“什么人做的？”

    “還在查，”她鼻尖一酸，眼淚險些掉下來，“為什么這種事要發生在她身上？今天她那個樣子，真是……”

    她越想越難過。

    傅子遇抱緊她，眉心緊鎖，“現在誰照顧她？”

    “大哥剛剛過去了，所以我就來了，對了……韓烈白天去看過她一次，但是沒說上話，她現在一直呆呆的，和我都不說話了……”

    說話間喉嚨有些哽，她聲音越來越小，緊緊靠在他懷里，將他衣襟抓緊了，“我現在真的很害怕，怕我身邊的人再出事，這種感覺太糟糕了，今天我看著蘇曉，我什么都不能為她做，就只能眼睜睜看著……”

    他手在她背上輕輕摩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一切都會好都會過去的”這種說辭在這個時候簡直說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很清楚那種那種無力感，曾經路念笙墜入大海，他就是那種感覺。

    比自己經歷一切還要糟糕。

    這一瞬，他突然想到，告訴路念笙他病了，會有什么結果。

    以路念笙的性格，不會離開他，但是她會和他一同受煎熬，那種痛苦的感覺更糟糕，就是她現在對著蘇曉的這種絕望感和無力感。

    良久，他覺察胸襟前的淡淡濕意，低頭，看到她一臉的淚。

    他頓時就有些慌，心疼地為她擦眼淚，“別哭，我們想辦法幫蘇曉，盡快查出是什么人做的，你別……”

    他語無倫次，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說什么，只是看不得她流淚。

    她攥著他的手，視線是朦朧的，凝著他，“子遇，你告訴我，你真的沒事？你不要騙我?！?/br>
    他心口狠狠抽了一下，一陣尖銳的痛，捧著她的臉，橫了橫心，“你相信我，我真的沒事?！?/br>
    這是最糟糕的時機，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坦白，至少也要等蘇曉的事情解決好，他低頭，吮吻她眼角，“你不要擔心我，我們先想辦法解決蘇曉的事情，韓烈也會幫忙的……”

    路念笙閉眼，疲憊極了。

    她沒有再追問，并不是真的信了傅子遇的話，只是她看出，傅子遇很明顯是不打算再多說，她不想以質問的語氣去勉強他回答，只能打定主意以后去問傅承修，而這一刻，她已經被連日來的焦灼以及蘇曉的突發狀況折騰的心力交瘁。

    她整個人都繃砸一根弦上，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要崩壞。

    閃爍其詞的傅子遇，他不明確的病情。

    躺在醫院的蘇曉，以及……

    她因為自己的私心，隱瞞下來的，她的身體狀況。

    全都是她肩上重擔，心頭負累，她覺得呼吸都不暢快，整個人像是快要困在幽深海底不見天日。

    他的吻羽毛一般落下來，一點一點，輕盈地掃過她的面頰，最后落在她的唇，起初帶著安慰意味，逐漸的，變得深入。

    她從被動開始，緩緩地回應這個帶著些許悲傷意味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