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妤見他耍賴，無奈卻寵溺，也不逼問，當真讓他好好歇著了。

    ·

    仿佛只是一轉眼的功夫，年節便到了，這是楚妤在宮里過的第一個新年。

    說不一樣，確實有太多的不一樣。

    宮里處處皆被布置一新，掛上精致的大紅燈籠，樹葉凋零的枯木也被纏上紅綢子，以添喜氣。宮人們身上亦都穿著新衣，這樣的喜氣洋洋，在這后宮里不怎么常見。

    因為是新年，哪怕楚妤的身份為皇帝，也得以休息而不必理會朝事。朝事之外，還有別的許多事情，因而待過得最忙碌的三天之后，楚妤才真正可以喘一口氣。

    清早醒來，見先醒了的姬恒眉歡眼笑，楚妤只拿手推開他的臉，兀自坐起身。

    姬恒連忙纏過來，伸手抱著她的腰，“你可是認得平陽侯府沈家次女？”

    “認得是認得，但為何說起沈二姑娘來了？”楚妤一時奇怪，倒沒有去推姬恒了。

    平陽侯府沈家次女沈瀅，比她小上兩歲，年節一過該是十八了。因為自小身體不好，沈家一直為她求醫，然而依然時時病著，查不出病因。

    直到他們遇到了一位修行的師太，師太知沈瀅的情況后，將她收為弟子，說這樣可保她平安，否則怕是很難痊愈。

    聽起來是十分玄乎的，可沈家人死馬當活馬醫。唯獨自那之后，沈瀅身體的毛病當真便漸漸好了。一直到了現在，她的身體都還是很好。

    因為沈瀅一直跟隨師太四處云游，直到她十六歲那年，師太圓寂，她回到鄴京，卻也待在城郊的陶云庵繼續帶發修行，多少算是修身養性的意思。

    雖然她是平陽侯府的二小姐，但識得她身份的人不多。楚妤也是機緣巧合下認識了她，當得上志趣相投，倒是比旁人的關系親近兩分。

    姬恒神神秘秘不答楚妤的話，只是問，“想出宮嗎？”

    楚妤看著他，本欲追問，又覺得總歸是會知道的，故而什么都沒有問，點了下頭。

    宮里的生活難免憋悶，有出宮散心的機會，她不愿意錯過。

    他們兩個人用過早膳、各自換過常服，便乘著馬車出宮了。直到出得皇宮，楚妤方知道，不僅僅是他們兩個人，譽王、七公主、宜春郡主及郁大人都在。

    原來是姬恒背著她，不知道何時和七公主殿下“串通”一回，邀請眾人一道出宮游玩。冬日青城山上的梅花都開了，也當得上是一處美景。

    沈瀅修行所住的陶云庵，正是在青城山上。

    楚妤憶起清早姬恒說過的話，不免想到許是有人想要找沈瀅，楚妤問了一句，姬恒笑一笑道，“你之前幾年，不是年節過后，都要去探望她的嗎？”

    確有其事，楚妤點點頭，再反應過來，“你怎么又知道了？”

    姬恒得意瞥了她一眼，伸出手掌，擺出個算命的手勢，“自然是神機妙算！”

    楚妤：“……”

    ·

    三輛馬車連成一列，趕往了青城山。

    時值年節，青城山游人眾多，然而打楚妤、姬恒一行人從馬車下來，便是極為惹眼的存在，無論是衣著的華貴還是樣貌的出眾都讓人無法忽視。

    未免被人群沖散，楚妤牽著姬恒，譽王護著七公主，宜春郡主和郁凌峰落在最后。與游人不同的是，他們沒有在山腳下多停留，直接奔往藏在半山腰里的陶云庵。

    沈瀅當初挑中這個地方，圖的便是一個清凈，故而陶云庵是在梅林極深處的地方。說起來，楚妤也是迷路才誤打誤撞走到陶云庵，才會有機會結識了沈瀅。

    吃齋念素的日子多少清苦，沈瀅的父母長輩心疼女兒，勸著她撥了兩個丫鬟守在她身邊服侍，也是擔心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無人知曉，究竟他們沒有辦法天天來。

    只是，原本一行六人，待走到陶云庵，便單單余下了四個人，宜春郡主和郁大人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已然不見了蹤影。

    楚妤看到這般情況，又見七公主沖她擠眉弄眼，方領悟其中意義。她看一眼姬恒，臉色平常，不以為意，便不做他想。

    陶云庵外種滿了綠萼梅花，此時都綻放了，周圍氤氳著沁人的梅花香氣。大約是聽到了外面動靜，有個丫鬟走出來看情況。

    因為以前來過不止一次，沈瀅身邊的丫鬟認得楚妤，自知她而今貴為皇后。那丫鬟一時間太過詫異，倒忘記該先行禮還是該先將人迎進去。

    頂著楚妤身份的姬恒，搶在前邊柔柔笑問，“二姑娘在嗎？”

    丫鬟回過神，應得一聲，一邊把四個人往陶云庵里請，一邊緊走幾步，去知會沈瀅一聲有客人到。

    因為安靜，沈瀅雖然待在里面，但隱約聽到丫鬟同人說話，自己先走出來了。她穿著素色的衣袍，青絲沒有梳作繁復發髻，只用木簪子綰了，也沒有別的飾物。

    許是平常都住在這般幽靜之所，面容姣好的沈瀅身上也帶著一股安靜的感覺，會讓人在面對她時，打心底里感覺到舒服，也讓人覺得心緒安定。

    看見舊友，沈瀅錯愕一瞬，連忙福了福，卻笑道，“阿妤，你怎么來了？”她的視線掃向余下三人，心知眾人身份不低，但都著常服，便不刻意詢問。

    頂著楚妤身份的姬恒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一笑，“趁著年節，來看一看你，可是不喜歡了？若是不喜歡，我們這便走了，絕不打攪清凈?！?/br>
    他是半開玩笑的話，沈瀅也像沒有當真，僅是說，“稀客難求，豈可驅之？阿妤，快進來，前些日子大雪過后采的梅花雪水還余下不少，我煮茶與你嘗嘗?！?/br>
    沈瀅將四個人請到陶云庵里面小坐?？v然修葺過，可陶云庵的條件不過如此，角落處的墻壁都剝落了，大抵條件有限，別無他法。

    進去了之后，姬恒注意到桌上留有半盞沒喝完的茶水，且看起來并非沈瀅自己在飲茶，故而笑著問，“我們之前，有別的人來過嗎？”

    沈瀅掃一眼桌上的杯盞，含糊應了一聲，沒有細說，心下卻是嘆氣。前一刻，蘇茂尚且坐在這里喝茶的，也許是聽到楚妤的聲音，故即刻離開了。

    他們如今的情況，或許還是不見面為好。

    心里又嘆過一氣，沈瀅終拋開雜念，招呼四個人入座，又親自去煮茶招待。

    ·

    宜春郡主頗想和郁大人一起乘馬車到青城山來賞梅花，然而郁大人心中扭捏，并不肯應。宜春郡主無法，退而求其次，先和七公主乘馬車到了青城山。

    下得馬車以后，帝后自然走在一處，譽王主動護著七公主，宜春郡主也走到郁大人的身邊，想略盡一二分保護之用。誰知道，反而是郁大人主動護她隔開人群。

    對此，宜春郡主頗感受用。

    感覺到姬媤不斷往他身上貼過來，郁凌峰忍不住皺眉，不知她在這么多人面前也無法安分。垂下眼，才知道是她一直朝自己遞過來手而自己沒有發現……

    收回視線，停頓一瞬，郁凌峰伸手握住宜春郡主的手。走在前面的人稍微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眼底滿是狡黠之意，卻緊握著他的手掌，徑自帶著他往別處去了。

    姬媤將郁凌峰帶得離開了楚妤、姬恒一行人，也沒有特意打招呼，甚至遠離人群，故意往偏僻無人處走。整座山種滿了梅樹，若不沿著小徑，倒怎么都走可以。

    郁凌峰沒有阻止她，卻等到二人獨處時，問她道，“怎么不去陶云庵？”

    宜春郡主仍舊緊緊握著他的手，展顏一笑，“郁大人，聽說陶云庵里住著一位美嬌娘，莫不是您也想去見上一面方覺不負此行？”

    郁凌峰抿唇，宜春郡主復道，“你不要想了，我不會準的?！彼『銚u搖兩人交握的雙手，“你可要記得，我會對你負責，你往后便只能夠看著我?！?/br>
    “沈二姑娘既是皇后娘娘的舊友，又喜歡清靜，我們何必非去打擾呢？”她似有理有據，正經和郁凌峰分析，“何況我們好些日子沒見了，當然要只我們才好?！?/br>
    郁凌峰想一想，他們，大概也就兩天沒有見面罷……

    他斜一眼姬媤故作正經的樣子，壓了壓嘴角，不曾揭穿。

    作者有話要說：　　兩點半，終于碼完了，心累tat

    下次再熬夜是小狗qaq

    ☆、第46章 舊人

    姬恒四人圍著八仙桌坐了下來, 沈瀅命丫鬟取來茶具。

    她這里看著清苦, 一應用什卻不粗糙，多半是平陽侯府里的東西。

    沈瀅自顧自煮茶，姬恒卻主動與她介紹起幾人的身份，楚妤不動聲色看了一眼姬恒，此時卻不甚明白他的意思。

    在座的人無一不是身份尊貴, 沈瀅依次福了福身，以示敬重。譽王是最后一個被介紹的, 她哪怕不清楚也早已猜出個大概, 故而不十分詫異。

    沈瀅的目光落到了譽王姬淵的身上，她笑著將一杯茶雙手奉上，不卑不亢道，“先時在桐州遇到王爺, 未能識出王爺身份，是我有眼無珠了?！?/br>
    譽王接過茶水，微微一笑，很是矜持的樣子, “兩年前的一面之緣, 沈姑娘還記得, 卻是我的幸事?！?/br>
    楚妤心里驚訝他們曾經見過面, 姬恒卻驚訝說道, “你們竟是早就認識？那可真是有緣了?！彼聪蛏驗]，“我原本還擔心叨擾?！?/br>
    沈瀅搖一搖頭，向來無邪的七公主有一點激動說, “我從來不知道，這梅林深處能藏著這樣的地方，沈姑娘當真是雅致之人?！?/br>
    “讓殿下見笑了?！笨蜌庹f了一句，沈瀅又請眾人喝茶。特地費心思費精力收集的梅花雪水煮出來的茶清香四溢，甘甜回味，可以說是不辜負了這份用心。

    四人飲茶，譽王主動與沈瀅論起了茶道，楚妤再如何遲鈍也意識到了什么。

    難怪姬恒說這些與他們沒有關系……只怕是……

    不過，沈瀅主動提及舊事，是什么心思未可知，楚妤也知自己如今的身份無法與她說體己話，更不好干涉什么。七公主坐著喝得兩盞茶，嗅著外面飄進來的梅花香味，倒是坐不住了。

    寧清未能與她一起來賞這梅花，或許她可以折兩枝送回去贈與他，便當他是陪著自己來過了。想到寧清，她也不免想起前兩日皇姑母和母后談論她的婚事。

    新年一過，她便是十六歲了，除非不嫁人，否則怎么拖拖拉拉也不過三兩年的事情。她自己有看對眼的人，也不意味著他們一定能如愿成為夫妻，可如果皇兄同意……

    皇兄往日對她當得上是愛護，且又是最說得上話的人，只要皇兄同意，這件事九成九是穩當的。七公主想著這件事，心中意動，便欲找自己皇兄出去說話。

    楚妤正聽譽王和沈瀅的閑談，感覺到袖子被人輕扯了扯，一時看過去。七公主指了指外面，示意有話想與她說。姬恒注意到姬嫆的動作，也看了過來，繼而看向楚妤。

    和姬恒對視過一眼，楚妤起身，和譽王點點頭便往外面走了，七公主笑嘻嘻跟上去，兩個人很快走出了陶云庵。留在里面的姬恒想跟著，卻不得不先等一等。

    外面什么人也沒有，姬嫆和楚妤走到梅林中。她扶著一枝梅花回過身，眨眨眼，才試探著道，“皇兄，過完新年，我也十六歲了。前幾日，我聽到皇姑母和母后談論起我的婚事?！?/br>
    楚妤臉色看起來很平靜，不過“嗯？”了一聲，示意姬嫆繼續說?？墒聦嵣?，假使不是姬恒提前與她商量過，若七公主和她提及婚事，只先聽一聽她怎么說，只要不離譜暫且應承下來也無妨，她此時大概不能這么鎮定。

    姬恒知道她對需要他拿主意的事情都過分慎重，便提前知會好她，以免她無法抉擇。他總是可以做到這樣，將一切都握緊在自己手中。

    姬嫆見狀，又說下去，“皇兄，我喜歡寧太醫，除了他，我不想嫁給別人了?！泵鎸幥鍟r會有的扭捏情緒，在面對自己的皇兄時都不見了，她此時是坦然而堅定的態度。

    楚妤憶起姬恒曾經說過的話，便也說與了姬嫆聽，“母后曾和我說過，我也是一樣的想法，你身份如此，喜歡誰、想嫁誰都不要緊。只要你不自己委屈自己，萬事自有我們護著你?！?/br>
    姬嫆臉上原本轉淡的笑容瞬間明亮了起來，以致于整張臉都光彩照人，她親昵的上前挽住自己二哥的手臂，撒著嬌道，“謝謝皇兄！我覺得這天底下沒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楚妤笑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生在帝王家且能夠過得這樣無憂無慮，的確是求不來的幸事。

    姬嫆又往梅林深處去，挑著折了幾枝梅花，盛放的花朵和未綻的花苞齊齊簇在枝頭，依然是美麗動人的樣子。楚妤擔心她自己走丟，自然跟在她的身后，待姬嫆覺得滿意了，她們一起往回走。

    行至半途，一襲粉白裙衫的人影依稀可見，姬嫆正欲喊一聲，卻發現還有另外一個人在。楚妤也注意到了這兩個人，姬嫆悄悄去看自己皇兄，卻見一瞬面沉如水，不由心里也惴惴的。

    ·

    楚妤和姬嫆出去之后，姬恒在陶云庵里多坐了片刻方找借口走出來。陶云庵里面還有丫鬟在，譽王也當不得和沈瀅獨處，并不礙事。

    先時姬恒注意到或許在他們之前有人來過，沈瀅沒有否認，只也沒有提及是誰。然而姬恒往梅林里走，想去找楚妤和姬嫆，卻發現一道迅速躲閃開去的身影，方知在沈瀅這里喝過茶的人是誰。

    姬恒追著那道身影而去，周圍盡是梅樹，說到底其實無處可藏，于是他依然順意地揪住了這個人?？吹教K茂從梅樹后面現出身形，冷眉冷眼站到自己的面前，姬恒心里滿是不痛快。

    事實上，得知蘇茂退婚楚妤的消息之后，姬恒也從未因為這件事故意在別的事情上為難過他。但這不代表什么，尤其不代表他看這個人就順眼了。

    他畢竟也是一個男人，蘇茂心里想什么，他很清楚。哪怕蘇茂和楚妤再無可能，卻不意味著蘇茂已經放下了楚妤。偏偏不告訴楚妤，自己為何退婚，正是例證。

    姬恒定定看著蘇茂，眼中透著淡漠之色，“你是在故意躲我？”

    蘇茂飛快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人，躬身行了一禮，只道，“見過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