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然而也不知道為什么,聽著蔚嵐這么說著話,那點嫁兒子的氣悶,居然竟就消失了。兒子成親從來都是一件費錢的事,從未有任何一家人兒子成親能像他一樣,賺這么多錢回來的。 于是謝玨對蔚嵐的態度瞬間大轉,便開始同蔚嵐談天說地起來。兩人沒什么太多話題,聊得最多的便是謝子臣,蔚嵐很好奇謝子臣小時候是什么樣,然而一提到小時候,謝玨似乎就有些尷尬,支支吾吾說起來,反反復復都是差不多的內容。 “他小時候還挺調皮的吧……”很少有人同謝玨這么討論謝子臣,謝玨不由得拼命搜刮自己腦海里對謝子臣的記憶,但他對謝子臣的記憶太淺薄了,這個被他忽視的庶子,過去的存在感實在太低了。于是他只能把自己所有記得的小事說出來:“小時候話多,又喜歡惹事,經常和他哥哥打架,還總是爭著說話,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后來有一次下河里抓了魚,被關了幾天,就乖了。從那以后就不大愛說話了……” 謝玨艱難回憶著。蔚嵐沒有說話。謝玨這個態度,很容易便猜出謝子臣小時候過的是什么日子。蔚嵐不由得勾勒出謝子臣小時候的模樣,瘦瘦小小的一個人,母親早逝,拼命想要父親的關愛,于是拼命爭搶。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一陣陣揪了起來。等按照禮儀下聘完之后,她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心里還是悶悶的難過。于是她干脆去了謝子臣的府邸,直接去尋他。 夜深了,謝子臣已經洗漱好,正在批奏章。蔚嵐披著冷意進來,他抬起頭來,眉目一片溫和道:“回來了?還順利嗎?” 蔚嵐沒說話,她疾步走到謝子臣身前,將他一把攬在懷里,靠在他胸口。謝子臣有些詫異,眉頭一皺,便道:“謝家誰給你氣受了?” “沒有?!蔽祶孤曇魫瀽灥?,謝子臣放下心來,接著道:“那怎么了?” 蔚嵐想開口,想問問他,小的時候難不難過??墒窃挼阶爝?,她又說不出口了。 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對于謝子臣來說,這大概是三十多年近四十年的往事,那么久的時光,他大概早就不在意了,說起來,也只是徒增傷感而已。于是她悶在心口,好半天,終于道:“沒什么,就是想抱抱你?!?/br> 謝子臣低笑起來,用手指順著她的發。她聞著這個人的氣息,內心漸漸安定下來,謝子臣見她終于情緒好轉起來,便叫了人進來備水,推了她道:“去洗漱吧?!?/br> 蔚嵐低低應了一聲,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謝子臣已經將所有的奏章放好,坐在床上等她。兩人在一起后,謝子臣不喜歡打擾蔚嵐睡眠,浴室每一日都固定了辦公的時間,每次都趕在那個時間點之前把所有事做完,然后剩下的時間都用來陪蔚嵐。蔚嵐的事情比他少許多,便更輕松些。 她坐上床后,他用毛巾給她擦干了發,低頭親了親她,溫和道:“睡了?!?/br> 蔚嵐應了聲,躺在床上,謝子臣閉著眼睛睡下后,蔚嵐睜開眼,靜靜打量著這個人。 他小時候一定很苦吧。 蔚嵐思索著,對比自己小時候眾星捧月的時光,她心里不免有些難過。如果她能認識他早一點,如果他們能在大梁相識,她一定好好對他,絕對不會讓任何人這樣欺負他。 謝子臣感受到她的目光,翻過身來,伸手一撈就將她拉近了懷里,認真道:“阿嵐,到底怎么了,你同我說,不然我會擔心的,嗯?” “我今日,和你父親聊起你小時候?!?/br> 蔚嵐終于開口,靠在他手上,接近他胸口,聽著他平穩的心跳,盡量平靜著陳述道:“他同我說,你小時候也是個很喜歡說話的人,后來落水了一次,就不怎么愛說話了,為什么呢?” “這事啊……”謝子臣漫不經心開口,似乎也不覺得是什么大事,淡道:“小時候不懂事,總是想要父親多關注我一點,那時候爭勝好強,什么事都想出風頭,以為這樣父親就會多看我幾眼。那一次其實也不是落水,那是冬天,父親翠湖里獨有的一種雪銀魚,可冬天這種魚不好抓,于是他一直吃不到。我聽他念叨了幾次,就一心想要表現,于是同他說我能抓到這魚,他就同我開玩笑,說如果我真能抓到這魚,就送我一個他親手折的風車?!?/br> “他給哥哥折過好幾次那種風車,我見過,一直很想要。于是我就找機會去了翠湖,蹲在冰面上,用了好多方法去抓那中魚。后來終于抓到一只,但是因為我太小了,魚把我拽進了湖里……”說著,謝子臣忍不住笑起來:“我掉進水里,第一個想法還是抓這只魚,于是一直抓著魚不放,最后把我救起來的時候,我和魚是一起上岸的。我抱著魚回去,以為父親會給我做風車了,誰知道父親卻完全忘記了這件事,將我關進了柴房里?!?/br> “我是穿著濕衣服被關進去的,在柴房里就發了高燒,一個人在里面,又冷又餓。那時候剛好是家主壽誕,謝家上下都很忙,我病著發不出聲,大家也就忘了我還在柴房里。我一度以為自己會死在里面……結果萬幸,第三天的時候,終于有人想起了我,一個下人將我抱了出來?!?/br> “從那以后我就知道,其實父親并不在意我,無論我做了什么,無論我多么努力,父親都不會看我一眼。對于他來說,我最下需要的優點,大概就是不要惹事,乖巧一點。于是我后來就不大愛說話了,假裝自己仿佛不在這個家里一樣,安靜讀書、吃飯、學習?!?/br> 蔚嵐靜靜聽他說著,將他越抱越緊,有種深深地無力感卷席了她,她握將臉埋在他胸前,認真道:“子臣,我會讓你幸福的?!?/br> 謝子臣微微愣了愣,隨后便看見蔚嵐抬起頭來,認真看著他道:“子臣,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讓你受半分委屈了?!?/br> 謝子臣輕笑起來,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涌起了無盡的溫柔和感動,愛一個人,被一個人愛,大概就是如此,哪怕曾經再厭惡再害怕這世界,都會在那一刻無比感激,這世界對你做過的一切。因為這一切造就了如今的你,而那個人愛上的是如今的你。 因為被你愛著,所以再無所畏懼,無所酸楚,無所懷疑。 謝子臣抱著她,溫和道:“傻瓜,都過去了。我早已不在意了?!?/br> 蔚嵐沒說話,她一言不發。 “哦,”謝子臣想起來:“我爹沒為難你吧?” “一開始態度不太好,”蔚嵐想了想,誠實道:“后來我給他送了點禮物,態度就好了?!?/br> “禮物?”謝子臣狐疑道:“你送了什么?” “一箱金條?!?/br> 謝子臣:“……” 片刻后,謝子臣果斷道:“我明天去要回來!” “不……不用了吧……”蔚嵐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哪里有自己送給公公的東西讓自己主君要回來的道理? 謝子臣想了想,覺得這筆錢的確不大好要,只能鄭重警告蔚嵐道:“以后不準再給謝家一分錢!” 蔚嵐趕緊點頭,謝子臣這才滿意,收了收抱著她的手,閉上眼道:“睡吧?!?/br> 兩人睡了一覺,第二天蔚嵐便去找了謝玨,謝玨有些疑惑,蔚嵐昨天才上門,今天又來做什么? 蔚嵐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感覺自己上門的理由有些幼稚,但卻還是硬撐著道:“那個,謝大人,我今日來,是有事相求?!?/br> “魏相請講?!?/br> “那個,我聽說您會做一種很別致的風車……” 謝玨:“……” 他這么大把年紀的貴族會做風車這種事蔚嵐是怎么知道的?肯定是謝子臣這個小兔崽子! 謝玨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板著臉等待著蔚嵐的嘲諷。結果蔚嵐卻是恭敬道:“謝大人能不能教教我?” 謝玨:“……” 這真是魏相爺讓人出乎意料的愛好。 蔚嵐在謝玨那里學了一天的風車,謝子臣就在家里忙活著清點聘禮。蔚嵐給他下聘的數額十分巨大,他既然承諾了蔚嵐要十里紅妝,就絕對要做到。 當年他以為自己和蔚嵐沒什么前途的時候就想著,所有送到長信侯府的聘禮都必須出自他謝子臣的手,借了林夏兩萬兩。如今他親自下聘,自然不能怠慢。 他幾乎是將自己名下所有商鋪店面里的資金統統清點挪了出來,謝銅有些擔憂道:“公子,您這是把自己全身家當都送過去了……” “娶媳婦,自然是要破費一點?!敝x子臣面色平淡道:“你沒看到普通人家娶妻有時候為了下聘能傾家蕩產,阿嵐這樣優秀的人,想要娶她,不傾家蕩產怎么能稱得上她的身份?” “可是公子,”謝銅撇撇嘴道:“我沒覺得您是娶了魏世子?!?/br> “胡說!”謝子臣端正了神色:“成親那天誰是新郎官?是我!” “公子,”謝銅十分現實道:“孩子的姓確定是姓謝了嗎?” 謝子臣:“……” 完全不能確定。 可這么遙遠的問題誰要想?當務之急難道不是把媳婦兒娶回來嗎! 看謝子臣的樣子,謝銅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什么話都不再說,低頭去盤點去了。 謝子臣悶了口氣在心頭,有些抑郁,過了一會兒,便傳來蔚嵐回府的聲音。他老遠就聽到腳步聲,然后聽到蔚嵐喚他的聲音:“子臣!” 她似乎很是高興,仿佛是坐成了什么大事,謝子臣轉過頭去,正要詢問,就看見她手里握著一個風車。 那風車的形狀他太熟悉了,在他年少的時光里,這曾經是他甘愿用性命去交換的東西。 謝子臣愣愣站在原地,蔚嵐握著風車走到他面前來,將風車放到他手里。 “子臣,我學會做風車了,”她認真道:“以后你想要風車,我幫你做好不好?” 謝子臣沒說話,他呆呆看著那個在夜風里輕輕轉動著的風車。 這是他年少的執念,他對謝家的怨,對自己父親的愛與恨,似乎都在這一瞬間,突然就沒了。 他一直以為,三十多年過去了,自己其實早已不在意,卻直到這一分鐘,他才徹底發現,他終于從過去走出來了。 遇到了一個愛他的人,給了他愛情,他終于明白被愛的感覺。 見過了陽光,就明白什么時候才算是離開黑暗。 他張了張口,沙啞出聲:“好?!?/br> “以后你想要什么,就由我來實現?!蔽祶箿厝衢_口,拉著他的手,鄭重道:“子臣,我這輩子,都會一直如此愛你?!?/br> 他說不出話,他有無數言語。他也想說,他是這樣的,也是如此的。 可他說不出來,只是紅了眼眶,像個小孩子一樣,一只手握著風車,一只手被那人牽著,慢慢道:“好?!?/br> 謝子臣認真準備著上長信侯府下聘的時,容華已經準備離開了。 容姬被納入宮中,成為了一個美人。這是容華專門□□出來的女人,如蘇白這樣的帝王,根本扛不住這樣的美色。如果不是看在她敵國公主的身份上,入宮直接升為貴妃,也不是不可能。 容華臨走前一日,王曦與一群好友醉酒歸去,自己獨行在夜色中時,突然被人攔住了馬車。 “誰?” 王曦厲喝出聲,容華的聲音響了起來,低笑著道:“王尚書?!?/br> 王曦腦子猛然清醒過來,他發現這兩兄妹都十分喜歡找他,于是冷下聲道:“容華殿下,找在下何事?” “在下想同王尚書談一筆買賣,不知可否上馬車一敘?” “不必了,”王曦果斷開口:“在下與殿下,沒有什么好說的?!?/br> “王大人不想同在下聊一聊容姬殿下嗎?” 聽到這話,王曦就冷下臉來,容華低笑著道:“有我當擋箭牌,謝子臣與蔚嵐都以為容姬能找到謝子臣是我幫助放縱的,于是沒有懷疑到王大人頭上,王大人內心很是慶幸吧?” “雖然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也知道兩方是勢不兩立的關系,可此時此刻,王大人并沒有準備好與他們反目,不是嗎?” “上來吧?!?/br> 王曦冷淡開口,外面傳來腳步聲,片刻后,容華挑起簾子,步入馬車之中。 “你要做什么買賣?” “王尚書知道,謝大人要娶長信侯府表小姐一事嗎?”容華突然轉了話題。 “知道?!?/br> “至此之后,兩人的關系更加牢不可破,王家的處境,越發艱難了吧?” “這與殿下有什么關系?” “我想要幽州?!?/br> 容華開口,王曦愣了愣,隨后冷笑起來:“你以為我會做這種為了一己私利割土賣國的事?!” “王尚書,”容華拉長了聲音,笑著道:“這已經不是君子的時代了?!?/br> “我只要一個幽州,割出一個幽州,對你王家的權勢根本不會有任何影響??墒悄阄依飸夂?,我保證能讓謝子臣和蔚嵐兩人倒下。他們倒下了,王家有你,有當今皇后,你還愁王家日后的路途嗎?” “王家一直是第一大族,人才輩出。而謝家如今除了一個謝子臣,其他都不堪一擊。只要謝子臣沒了,謝家就不再拒畏懼。而長信侯府更是如此,蔚嵐一死,長信侯府就徹底垮了。從此之后,王家安坐在大楚第一貴族的位置上,閣下就再也不用憂慮家族前途?!?/br> “其實往深了想吧,王大人,幽州與你有什么關系呢?天下與你有什么關系呢?握在手里的權勢才是真的,其他的,都不過是虛名,不是嗎?” 王曦沒有說話,月色下,容華的表情平靜淡然,兩人仿佛是在閑聊,而不是在做一件事關身家性命的大事。 最后,王曦笑了笑,有些無奈道:“我不太明白,為什么每一次做這種事的時候,你們兄妹就會找上我?”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