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聽了這話,蔚嵐皺起眉頭,卻是道:“怎么你一個太醫署的去干仵作的事了?” 林夏不好意思笑笑:“之前幫著大理寺破了一起宮里宮女被虐殺了的案子,承蒙大理寺少卿抬愛……” 一聽這話,蔚嵐就明白了,她看了林夏一眼,淡道:“宮里的事少參合,你心眼太少?!?/br> “知道知道,”林夏連忙縮頭:“我就是順手一下?!?/br> “該順手的時候再順?!?/br> 蔚嵐囑咐了一句,又將案情細節問了問,而后便開始思索這件事。林夏察言觀色,見蔚嵐陷入沉思,小心翼翼道:“那世子,我走了?” 蔚嵐揮了揮手,林夏起身告退,走了兩步,蔚嵐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林夏?!?/br> “嗯?”林夏回過頭,蔚嵐皺起眉頭,卻是問:“你覺得,人有前世嗎?” “前世?”林夏愣了愣,隨后不免笑了:“咱們兩的上輩子,不該算咱們的前世嗎?” “倒也……的確……” 蔚嵐慢慢開口,林夏想了想,又折了回來,跪坐在蔚嵐對面,認真道:“世子可是遇到什么苦惱之事?” “我遇到了一個人?!蔽祶谷鐚嶉_口:“他的名字、容貌、性子、擅長的東西,都與我上輩子一個故人相似??墒?,他似乎并不是如你我這樣的人?!?/br> 林夏聽著蔚嵐的話,想了想道:“其實,在我的世界里,有一個理論。這世界上是有很多個你的,他們出身在不同的世界,但他的名字,他的性格,他骨子里獨屬于他的東西,其實就是一個人。我們叫平行時空……” 說到這個,林夏覺得自己似乎講得太復雜了些,有些遲疑道:“世子可能明白我在說什么?” “明白?!蔽祶购蔚嚷斆?,立刻就懂得林夏的意思,點頭道:“你的意思,他就是這個世界里的,我那位故人?!?/br> “世子聰明?!绷窒狞c點頭,打量著蔚嵐的神色,猜測著道:“世子與那位故人,是否有什么糾葛?” 蔚嵐沒說話,林夏琢磨著,蔚嵐是不打算說的,于是便識趣告退。等林夏走了,蔚嵐終于開口。 “我欠了他一條命?!?/br> 欠了他言家滿門的命。 如果當年她能剛毅一點,能夠不要如此畏畏縮縮,能夠如同后來一樣,更勇敢一點,或許言家,也走不到那一步。 可是那時候她太年少了。 當年最年輕的大理寺卿蔚嵐,其實也不過是皇權之下,一個可憐蟲罷了。 蔚嵐嘆息了一聲,從桌面上拿了公文,開始批閱。 批了一半,染墨就拿著一張折子送了進來,打量著蔚嵐道:“世子,這是謝御史那里遞過來的,說這個案子不歸他管,轉交給你?!?/br> “拿過來吧?!蔽祶挂幻娴皖^看著折子,一面抬手接染墨的折子。染墨將折子交到蔚嵐手里,蔚嵐隨意翻了一眼,便停下來,這是今天那個大理寺正江曉的案子。里面敘述與林夏講的大同小異,然而唯一的不同在于多了一個細節,從那個口袋里,翻出了一幅畫,那副畫是一朵花,這花在南方沒有人見過,花被血色染紅,寫折子的人讓人臨摹了那花的模樣,夾在了折子里。 其他人認不出這是什么花,蔚嵐卻是清楚知道。 這是北地的花,盛開在秋天,如果是在秋天出戰,那出戰之前,家人都會讓他們帶著這么一枝花奔赴戰場。 這種花,叫做思歸。 看見思歸蔚嵐便明白,這件事不是江曉一個人的事。一個人千里迢迢從北地過來殺了大理寺正,還是如此殘忍的手段,一個大理寺正,哪里能讓人做到如此怨恨? 于是蔚嵐迅速讀完這個案子,便立刻吩咐了人去查江曉的背景,同時連夜讓人給吏部的人送了信,調江曉的任職履歷來。 做了這一切后,蔚嵐低頭看著這臨摹來的花。 這花畫得栩栩如生,卻終究是和北地的花有那么幾分不一樣的,北地的思歸從來都是歷經風霜,開得更加放肆,而這上面的花,卻更像是精致養出來的花,生氣不足,未經風寒。 蔚嵐猜測,這個人,大概是沒有去過北方的。他所見的思歸,大概是在南方家養出來的。而在南方會家養思歸的人家,一般都是從北方遷徙而來。 “染墨,再吩咐人去花店,”蔚嵐出聲道:“問一下老板,盛京里哪些人同他買過思歸這樣的花?” “是?!比灸c了點頭,而后有些猶豫道:“世子,其實這個事兒,明天辦也可以,咱們有個今晚上緊急的要事?!?/br> “什么?”蔚嵐愣了愣,而后皺起眉頭,拼命回想,還有什么要事。 “謝公子……”染墨提醒道:“您已經半個月沒去看他了?!?/br> 蔚嵐:“……” 有點不敢。 去了,謝子臣肯定要纏著她留宿,纏著她留宿了,謝子臣又舒服了,她又是要么洗冷水澡,要么睡不著的。 想了想,蔚嵐搖了搖頭道:“就說我事情太多……” “你到底什么事情多,”謝子臣的聲音從窗戶邊傳了來:“我來幫幫你?” 蔚嵐下意識回頭,便看見謝子臣坐在窗戶上,靜靜看著她。他也不知道是坐了多久,悄無聲息,蔚嵐嚇了一跳,隨后冷靜下來,看了一眼自己堆積如山的折子道:“的確是公務繁忙……” “你都把人家半年才清完的案子都清了,”謝子臣掃了一眼她的折子:“打算一個月干完一年不做事?” “這……哪里有辦得完得案子?!蔽祶蛊D難道:“快一些結案,也是幫了百姓?!?/br> “蔚嵐?!敝x子臣從窗戶邊上跳下來,染墨趕緊關門撤了出去,謝銅站在門口,染墨回頭一看,見著是他,嚇了一跳,拍著胸道:“你們什么時候進來的?長信侯府防備松成這樣了?!” “膽小鬼?!敝x銅嘲諷了一句:“你們長信侯府現在都把我們家少爺當世子妃打整,我們才翻過墻來,就拿梯子來接我們?!?/br> 染墨:“……” 是誰!到底是誰!她要砍死了他們! 這長信侯府到底是誰當老大? 染墨在門口和謝銅斗嘴,蔚嵐看著慢慢走到面前的謝子臣,握著主筆,咽了咽口水。 實話說,如果是其他事,她當然容不得謝子臣這么強勢,可是床事一事,是她不行,這不管放在大梁大楚,都是她的錯,她自己心里也是虛的。她蔚嵐居然滿足不了自己的主君,這事兒若是被當年的好友知道,夠他們笑一輩子。 可是她也沒辦法,只能每天暗暗在心里琢磨,趕緊升官,等能暴露那一天,她一定要讓謝子臣知道,她蔚嵐的女兒風采! 不過時機沒到,她只能如此隱忍,笑了笑道:“子臣,你的事都忙完了?” “沒完,”謝子臣淡道:“明天做?!?/br> 蔚嵐趕緊道:“子臣你還是……” “你到底躲我做什么?” 謝子臣停在她面前,皺著眉頭:“你若是介意什么,不妨同我說。我知道你是覺得你我進展太快了,你心里始終還是記著桓衡……” “不,不是這樣!” 蔚嵐立刻打斷他。 以前她一個娶了十八房侍君的好友曾經告訴她,當男人胡思亂想的時候,是絕對不能讓他想下去的。 你給他買一塊玉佩,他覺得玉不好,然后和你鬧,之后他就會很理智的告訴你,他要想想。 如果你真的讓他回去想想,那你就完了! 半個時辰后,他就會回來同你說,既然不愛他,愛上了其他人,那不如和離吧。 懂了嗎? 男人的思維就是這么跳越可怕的! 蔚嵐是吃夠了這種男人胡思亂想的虧的,她連忙放下主筆,起身握住謝子臣的手道:“子臣,你切莫胡思亂想,我蔚嵐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阿衡的事,我一年前就放下……” “九個月?!?/br> “好好好,”蔚嵐順著他的話,糾正道:“九個月,是九個月。那九個月前我就放下了,我既然答應了你,自然是全心全意待你的,日后就莫要這樣想,莫要提這樣的話了!” “那你到底躲什么?”謝子臣讓她拉著手,神色淡淡的。蔚嵐尋了理由,憋了半天道:“沒什么……就是覺得,感情慢慢培養?!?/br> 蔚嵐終于想出了理由:“子臣,我想過了,君子有德,你我不能總是如此耽于□□,要好好培養精神上的感情,這才是正道,你覺得可是?” 謝子臣沒說話,他注視著她。她的話他是聽明白了,她是芥蒂和他床上的事情。謝子臣回想起來,覺得可能的確是自己嚇著她了??擅恳淮?,她都不愿寬衣,也從不讓他幫她,偶爾幾次貼近,她也完全沒有情動…… 這些蛛絲馬跡,加上此刻她推辭的模樣,謝子臣不由得有了一個想法…… 他有些擔憂道:“你是不是,不行?” “什么?”蔚嵐呆了呆,她的表情更加肯定了謝子臣的猜測,謝子臣心里舒了口氣,眼里軟化下來,卻是勸道:“如果真的是這樣,你同我說就好了,我帶你一起去看大夫。我……也不會介意這種事?!?/br> 不僅不介意,他甚至還覺得有那么幾分安心。不然蔚嵐一直憋著,他心里也不是沒有愧疚的。只是他也擔心蔚嵐的身體。 蔚嵐面色變化莫測,她聽明白謝子臣的話了,艱難道:“子臣,你誤會了,我并沒有什么毛病……” “那到底為什么?”謝子臣皺起眉頭來。蔚嵐嘆了口氣道:“我大概……就是剛上任刑部侍郎,壓力太大了?!?/br> 聽到這話,謝子臣不由得愣了愣。記憶里蔚嵐一直是無所不能、胸有成竹的模樣,讓他幾乎忘了,她只有十八歲。他在她這個年紀,還是一個青澀少年,哪里有她這樣的魄力。這樣一想,面對她的理由,謝子臣終于接受。 他眼里溫柔下來,看著面前這個人,心里又有了那么幾分忐忑。 她才十八歲,他兩輩子加起來,卻是四十多了……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真相,是不是會覺得他太老了? 可是一想,這一輩子,他如今也才十七歲,還比她小一歲。他心里安定不少,又有那么幾分甜蜜起來。他突然如此慶幸能重活一輩子,在最好的時光,遇到這樣的人。 如果他不是重活了一輩子,他真的十七歲遇見她,或許也像桓衡那樣,又驕傲又任性,早在猜出她喜歡桓衡那一刻,就甩袖離開,同她老死不相往來。哪里能像如今一樣,耐著性子,守著她,看著她一點點靠攏自己。 四年相處,他太了解面前這個人,她看著風流,其實是由責任感極了的一個人。她當初答應了他,哪怕不愛他,也會信守自己的承諾,拼命培養自己的感情。 這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感情?所謂一見鐘情,從來也只是少年沖動。 真正的感情都是細水長流,在陪伴里一點點了解對方,然后愛上那個人。 她對桓衡的感情,是桓衡十歲開始跟隨她,是桓衡不顧一切從北方到南方換來的。 她就像一塊石頭,要得到這個人的感情,就要一滴一滴去打磨,直到有一天,滴水穿石。 她在感情上雖然笨拙,可是你給了她,她就會拼命努力去回應。 桓衡想要一個人全心全意將自己放在心上,蔚嵐何嘗不是如此? 謝子臣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握,撫上她的發,溫柔道:“不要擔心,有我呢?!?/br> “你剛上任,不要著急,這官場上的事情,急躁不得,你本來就可以做得很好,不用太過擔心?!?/br> 蔚嵐心虛點頭,謝子臣來了興致,拉著她到案牘前,像一個師長一般道:“來,我同你一起看折子?!?/br> “你的事呢?” “早就做完了?!敝x子臣不由得笑了:“方才騙你的?!?/br> 只要不是床上事,蔚嵐便放心了不少,同謝子臣坐在一起,兩個人就著折子上的事一同討論起來。兩人政見也差不多,你一言我一語,處理得飛快。本來以為要看一夜的卷宗,竟是縮短了一半的時間。 蔚嵐有些興奮,同謝子臣道:“子臣你且先睡,我寫個折子給林大人,想改一下刑部的辦事流程?!?/br> 謝子臣看著十八歲的蔚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覺得有了那么幾分驕傲,覺得面前這人,真是太過聰慧的一個人。她日后必然能走到一個很高的位置,或許會被他還高,走得比他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