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雖說李崇琰早有言在先,府中大小事務都聽顧春的。不過顧春從來不是個多事難為人的當家主母,極少當真過問什么,尋常府中事務仍與從前一樣,交由德叔全權打理。 這半年來李崇琰在宜州推行的各項新政皆是雷厲風行,許多慣會看風向的人精已然看出,定王殿下正在逐步掌控宜州全境。 于是,原本門可羅雀的定王府忽地就有各路訪客紛至杳來。若遇李崇琰實在忙到抽不出身,來客的身份又實在不合適由德叔接待時,德叔便會來請顧春出面。 聽德叔說讓她去正廳,顧春以為今日又是如此,便順口問了一句:“是府中又來貴客了嗎?” 德叔跟在她身側,引著她往正廳行去,“京中來了宣旨官,殿下已在正廳先迎了,需夫人同殿下一道接旨?!?/br> 一陣寒風撲面,風中似乎夾雜了些細小的冰粒子,打在臉上又涼又疼。 顧春詫乎乎的打了個冷顫,縮著脖子弓了背。 **** 她才邁進正廳,主座上的李崇琰立刻皺著眉頭起身,幾步迎了下來。 “怎么回事?”顧春偷覷了一眼候在一旁的三名宣旨官,以口形無聲問道。 李崇琰卻沒答她,只是滿眼心疼地替她撣了肩頭殘余的冰粒水漬,皺眉訓道,“明知外頭下著雪,出門怎么也不帶傘?” 顧春收著下巴小聲回他,“手冷,不想撐傘?!闭Z畢攥緊了袖中的手爐。 她是個怕冷的懶人,撐傘太麻煩。 李崇琰笑瞪她,“那你不會帶個人跟著替你撐傘???不會坐馬車???” “我怕冷,旁人也怕的呀?!鳖櫞簾o所謂地笑笑。 她素來是個能推己及人的,并不覺得自己成了李崇琰的夫人,就該活得比從前嬌氣,不過是一點小事,沒必要折騰旁人。 李崇琰本想讓她先去將浸了雪的外衫裼衣換下,不過她看宣旨官仿佛已經等了許久,便搖了搖頭。 當主宣旨官將封妃圣旨宣讀完畢之后,頗有些驚訝地發現,眼前的定王殿下與新任定王妃俱是一臉的敷衍,仿佛還有些隱隱約約的不耐煩。 于是宣旨官有些訕訕的,硬著頭皮笑道:“陛□□諒定王殿下諸事繁忙,特意交代無須急著進京謝恩,待新年皇家家宴時一并謝過就是?!?/br> *** 喚了人將三位宣旨官送至州府官驛安置后,李崇琰不屑輕哼一聲:“死老頭,誰要謝他?” 李崇琰判斷,這大約是死老頭不敢向天下昭告顧時維之事的真相,又對顧春心懷愧疚,才會做出這樣心虛的讓步罷了。 顧春笑笑,不以為意,“就這么著吧,反正該怎么過還怎么過的。對了,你今日的事都忙完了嗎?” 說著話呢就將自己的手從袖籠中伸出來,往他懷中探去。 對她來說,李崇琰可比手爐暖多了。 李崇琰笑著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衣襟之下,無奈又委屈,“還要去書房見馮星野,他派去嘉戎那頭的人有消息回來?!?/br> 顧春點點頭,遺憾地將手收回來,“那我去暖閣寫稿了,黃掌柜在催呢?!?/br> “你不是月初才交了一本嗎?”李崇琰挑眉,牽了她的手,先陪她往暖閣去。 “那是……是催‘公子發財’啦!” 這個名字李崇琰已聽過多次,卻還是聽一次笑一次,“哦,那你的新稿用的又是個什么古怪名字?” “不、不許打聽!”顧春有些不自在,鼓著笑臉警告他,“不然我會翻臉的啊,真的會翻臉的??!” 原本李崇琰也是順嘴一問,她既不愿被他知道,他也就沒再追問。 見小雪后院中的小徑有些濕意,他索性攔腰抱起她。 顧春驚呼一聲,眼角余光瞥見院中有路過的侍者偷笑低頭回避,不免有些羞赧,“誒你這個人……” 李崇琰淡淡垂眸瞥她,頗有些委屈,“哦,出了寢殿我就是‘誒’了?” “哎喲這位殿下,你可真計較,”顧春將臉埋在他懷中,樂不可支地笑道,“你該自稱本王??!” 受隋峻的影響,如今闔府上下,包括團山屯軍的人,大家都積極提醒李崇琰這件事。 李崇琰沒好氣地搖頭笑,抱著她一路進了暖閣才放她下地。 暖閣中一室如春,暖和得要命。 顧春眨眨眼,忽然紅著臉沖他招招手。 李崇琰背著手蹭到她面前,雙目望天,傲嬌嬌道:“做什么?” 顧春軟聲笑嗔:“頭低一點呀!” 他仍舊那副傲嬌嬌的模樣,狀似不情不愿地低了頭,其實心里樂開了花。 顧春踮腳,只是抬手往他頭頂上拍了拍,“去吧?!闭胸埗汗匪频?。 見她偷笑,李崇琰立刻明白這家伙是故意調戲自己,于是伸手掐了她的腰,惡狠狠地將她吻了一通。 到底還有事要忙,李崇琰只得依依不舍地將人松開。 轉身走到門口時,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又回頭道,“王妃殿下,本王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妃殿下建議,定王殿下最好不要講,”顧春一看他那神色就知不是好話,于是笑瞪他,“趕緊消失,不要再打擾王妃殿下撰寫曠世巨著了!” 可是定王殿下顯然不吐不快,于是一邊將暖閣的房門拉開,一邊急急道,“王妃殿下穿太厚了,胖到沒!腰!” “給我麻溜地滾!”顧春笑著朝他舉起手爐,作勢要砸他。 于是,定王殿下像個成功欺負了心愛姑娘的毛頭小子一樣,帶著惡劣雀躍的得逞笑意,一溜煙跑了。 兩人都是對富貴名利無所謂的人,那道封妃圣旨對他們來說,不過是無足輕重的錦上添花,誰也沒放在心上。 **** 馮星野如今已是李崇琰轄下名正言順的親事官,專事掌管各路消息的刺探。 官雖不小了,可他依舊是一身黑袍,兜帽罩了頭臉,那坐在房梁上說事的習慣還是改不了。 細細說完嘉戎的動向后,他忽然很不滿地揚聲道:“殿下!您玩那九連環已經玩了半個時辰了!到底有沒有在聽?” “對殿下客氣點啊,”李崇琰頭也不抬地哼了哼,手中將那九連環解得飛快,“聽著呢?!?/br> “如今京中盛傳,陛下可能……快不行了,”馮星野松了聳肩,“平王、寧王對長公主幾乎已是窮追猛打,朝堂上成日扯皮扯成一鍋粥。這才不過大半年,朝廷上下全忙著攪和站隊,沒幾個做正事的了,嘉戎自然覺得有機可趁,鬧不好真的會孤注一擲??!” 李崇琰專心地解著他的九連環,口中道:“葉盛淮、葉行絡已經帶人在漠南青原布好陣勢了,江瑤也在漠南青原后頭的山谷里策應。如今就等嘉戎冒頭,以逸待勞,揍不死他們?!?/br> 司鳳池與司鳳梧在本寨及十二個副寨也加強了防御共事,進可支援,退可殿后。 即便嘉戎當真孤注一擲揮師入侵,戰場也只會框死在團山地界,保準他們連屏城也到不了,宜州不會亂。 馮星野點點頭,卻還是有些擔憂:“他們畢竟沒有正規作戰的經驗,殿下不考慮從南軍抽掉幾個有經驗的將領過來坐鎮嗎?” “南軍那頭不能動,”李崇琰長指翩躚,將那才解開的九連環又套出個新花樣來,“嘉戎一動,南境的奴羯也不會安分。若抽走南軍將領,團山防線倒是萬無一失,可南境又有漏洞了?!?/br> “可是……”馮星野覺得自己真是個cao心的命。 李崇琰淡淡打斷他的憂心忡忡,云淡風輕道,“若當真打起來,我……本王會在?!?/br> 團山防線的位置如此重要,這又是團山屯軍幾百年來第一次大規模作戰……沒有比李崇琰更合適的主帥了。 馮星野終于徹底安心,懸空的兩腿悠哉地晃了晃,忽然換了個話題,“殿下近來沒空看新的話本子吧?” 李崇琰長指微頓,終于抬頭看他一眼了。 馮星野嘿嘿笑著,自懷中摸出一本書來揚了揚,“近來新冒頭一個作者,叫‘紅杏樓主’。嘖嘖,香艷!大膽!豪放!一書成名,簡直要將‘公子發財’的風頭都蓋過去似的?!?/br> 李崇琰一聽可不得了,“拿來讓本王瞧瞧,哪個不長眼的敢來搶定王妃的風頭?!?/br> 馮星野將那本書扔下來,正正落在他面前的桌上。 李崇琰定睛一看,封面上的書名赫然是四個大字—— 春上玉樹。 **** 等李崇琰忙完,已到酉時。 他知顧春會等他一道用膳,便匆匆趕去暖閣。 顧春聽到外頭的腳步聲,應聲自里頭推開暖閣雕花窗,探出半個身子來,遠遠沖他笑得甜甜的,隨手指了指窗下,“吶,你站這里,就這里?!?/br> 李崇琰依言立在窗下,微仰頭望向她,笑得滿眼縱容:“你不冷了?” “冷啊,”顧春敷衍應了一句,又招招手,“你再站過來一些?!?/br> 不知她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李崇琰挑了挑眉,照著她指示的位置,站得近了些。 顧春認真地目測了一下兩人隔窗的距離,又左右四顧無人,便立刻傾身伏在窗欞上朝他的唇吻了下來。 李崇琰抬手拖住她的腰身,承受并加深了這個突如其來的、略顯奇怪的吻。 一陣寒風掠過,打斷了唇齒交纏的火熱。 顧春歉意地看了他一眼,皺眉以指尖壓在自己的唇上,喃喃自語:“哦,不行的?!?/br> 語畢縮回去將窗關了。 留下一臉迷茫兼之咬牙切齒的李崇琰獨立風中。 李崇琰定了定神,幾步行過去將門推開,卻見那個撩完就跑的家伙正在窗下的書桌前伏案奮筆疾書。 于是他忿忿走過去,敲了敲桌面,擊鼓鳴冤。 顧春看也不看他一眼,手執炭筆匆匆忙忙記錄著什么,隨口解釋,“我想寫一出隔窗擁吻的戲碼,不過方才這樣一試……行不通的。冬日里窗前無花,毫無美感……而且那窗欞硌得腰疼,不好?!?/br> 李崇琰聽得面上一黑:“我是道具?” “你不是道具,你是‘本王’啊……” 顧春扭頭調笑,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他惱了,于是趕忙收了筆,賠笑著站起身蹦過去撲到他懷里,“哎呀,我好冷好冷好冷……” 動作熟練地掀開李崇琰的衣襟,將冰沁的柔荑貼上他的頸側。唔,真的比手爐好用啊。 “每次都來這一招?!崩畛珑粷M地咬了她的耳尖,展臂環住她的腰,將人圈進懷中。 他轉頭四顧,見暖閣各處的火盆都好好燃著,又看了看她身上的兔裘,十分不解:“你的手怎么成天都是涼的?” 連她身上兔裘的茸茸軟毛都被烤得暖烘烘,可她的手依然是涼的。 顧春癟了癟嘴,無奈道,“我體寒啊。再說,也并非總是涼的……” 李崇琰有些憂慮地略一沉吟,忽然得意揚眉,“我有法子讓你變熱,你要試試嗎?” 顧春惱羞成怒地笑著輕踹他的小腿:“不許鬧,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