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她”是數百年前的葉明秀、司金枝們,是畫像掛在長風樓中那些開國柱石們;“她”也是十二年前原州大戰時,挽狂瀾于既倒的葉遐、領大軍復了山河的朝華長公主李崇環;“她”是數百年來所有留芳青史或不為人知的女將女卒。 是百年來被新學抹殺殆盡、逐漸被人遺忘的,大縉女子曾有過的輝煌功業與錚錚風骨。 好在,此刻“她”活在戲臺之上;好在,還有人記得,她們曾與日月同輝,共青山不朽。 “原來,從前的‘我們’,在風云際會之中,竟也曾與當世所有豪杰同樣璀璨?!?/br> 杜夢妤淺笑著抬起手指,抹去眼角激昂的淚意,柔聲輕喃。 **** 戲散場時已是正戌時,夜色將深,青蓮書坊門口是魚貫而出的夜歸人。 不得不說,厲連勝的演繹著實精彩,從門口出來后,眾人仍在不停交口稱贊、議論紛紛。 “……明日我就過來買一本《將魂傳》回去看?!?/br> “這書我買過,當初只讀到第三折 便收起來了,沒曾想竟還有些意思呢?!?/br> “怎么只讀三折呢?書,寫得不好嗎?” “也說不上不好,就是……話本子么,半點綺麗的氛圍都沒有,讀起來難免寡淡了些呀!” “我猜,‘公子發財’大約是個討不到媳婦兒的麻臉書生,所以他不懂得怎么寫那些綺麗細膩的情思,便只好多寫武戲了?!?/br> 聽到旁人擦身而過時的議論,杜夢妤偷偷笑了笑,轉頭湊到顧春耳旁安慰道:“你別難過,挺好的,真挺好的?!?/br> “討不到媳婦兒的麻臉書生”什么的……猜人家是書生就算了,怎么偏偏要加個“麻臉”呢? “我才不難過,”顧春捂心,咬牙,滿面知恥而后勇的堅毅,“我一定、一定要寫出本綺麗到讓人噴鼻血的話本子來!” 杜夢妤用力點點頭,弱弱接口:“你一定可以的?!?/br> “你是不是我朋友?”顧春扭臉,正色望著她,明目灼灼。 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杜夢妤霎時想起上一回顧春問過這樣的問題后,自己曾經歷了什么。 于是她忙不迭地擺擺手,道:“人、人要靠自己!” “這事兒只靠自己不行呀!”顧春哭喪著臉一把抱住她的胳臂,期期艾艾道,“從前我就是靠自己……結果如何,你方才都聽到啦。你不忍心你的朋友被人嘲笑至死吧?” “我、我忍心的,”杜夢妤脫口而出,見她立時轉為可憐兮兮的受傷之色,便忙改口道,“從前、從前你是孑然一身,所以懵懵懂懂,才、才寫成那樣,可是,如今,如今你也算是成親了的人……” 顧春笑得苦哈哈,搖著她的胳膊,邊走邊道,“我那就是‘看過豬跑,卻沒吃過豬rou’,你就……” 她話音未落,窘到滿臉紅到快滴血的杜夢妤急忙打斷她:“我、我不是豬rou!” 此言一出,馮星野與她之間,誰是被吃的那一個,就很清楚了。 “那你可以試試做吃豬rou的那一個,”顧春皮厚兮兮地湊近她耳邊,嘰嘰咕咕同她笑言一番后,拍拍她的肩,鄭重托付,“不為難你的,就是有些我不太清楚的,會問問你,行嗎?” 杜夢妤躊躇再三,半晌沒敢應。 又行一截后,街角處那一身墨黑披風從頭罩到腳的馮星野讓顧春嚇了一跳。 倒是杜夢妤顯然已經習以為常,鎮定地沖那坨連正臉都瞧不見的黑乎乎人影溫柔一笑,輕抿了下唇,羞澀如春風下的小花苞。 定了定心神后,顧春趕忙放開她的手臂,低聲道,“哦,豬rou來了?!?/br> “什么豬rou?”馮星野的嗓音里滿是疑惑。 那一刻,羞憤欲死的杜夢妤忽然無比懷念,曾經那些沒有朋友的時光。 作者有話要說: 殿下:為什么我還活在臺詞里? 月總:因為我在斟酌,你的角色到底應該是rou,還是吃rou的那個人。 殿下:如果我不是吃rou的那個人……你就會是rou餡兒!被我的40米大刀剁的!剁得細細的! 月總:怕你???群里小天使們早就把我打成醬了!哼! 感謝訂閱!感謝收藏! 感謝獨家地雷贊助商連翹小天使隆重贊助本章節: 連翹扔了2個地雷 感謝營養液贊助商們聯合贊助本章節: 讀者“(”,灌溉營養液 6 讀者“你最愛的大叔”,灌溉營養液 3 讀者“迷糊人”,灌溉營養液 2 愛你們么么噠~ 第71章 此時已入夜, 宜陽的城門早已下鑰, 路上人漸行漸少。 作為新晉宜陽城郊居民的顧春望著月懸中天, 這才后知后覺的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我……可怎么回去?” 羞憤過后的杜夢妤在略微平復心緒后,也忍不住為顧春擔心,便提議讓她隨自己回家。 這個提議顯然很不合馮星野的心意, 不待顧春說話, 他便以少見的熱情搶先拿出一枚腰牌,“喏,這個給你?!?/br> 趕人的意思非常明顯。 見顧春接了那腰牌, 杜夢妤帶著小小的微惱瞪了馮星野一眼,又對顧春道:“太晚了,你自己出城不安全……” 見她還要勸,顧春笑瞇瞇的搖搖頭:“別擔心, 有人跟著我的?!?/br> 馮星野黑乎乎的身影原地晃了晃,似是受到了驚嚇。片刻后才開口問:“你怎么知道?” 顧春只是抿著唇角笑, 并不回答。 于是, 馮星野帶著一絲挫敗咬牙道:“兩個蠢兔崽子,被人發現了都不知道?” 話音剛落,即刻有兩條羞愧的黑影現身。 “還真有???”顧春嘖舌,驚訝到有些磕巴, “我、我只是隨口瞎猜的……” 被人一句話就詐出了底牌, 這對暗探首領來說幾乎是奇恥大辱。 馮星野惱了,伸手將杜夢妤抓到自己身側,語速飛快地對顧春道:“殿下說京中早晚會知道你倆向州府遞交婚書的消息, 怕有人會找你麻煩,所以特意讓燕臨帶話下來,叫我安排了人跟著你?!?/br> 還怕她知道有人跟著會不自在,再三叮囑不能被她發現。 “好?!鳖櫞盒闹杏科鹋?,彎唇笑了笑,頷首向馮星野及那兩名暗探致謝。 定王府初初開府建制,馮星野手上能用又信得過的人并不多,如此捉襟見肘的情形下,還特意抽出兩個人來暗中保護顧春—— 她在李崇琰心中的分量,已不言而喻。 拿著馮星野給的腰牌,在兩名暗探的護送下,顧春順利的在夜色中出了宜陽城的大門,一路暢行無阻地回到東郊的家中。 可她并無半點睡意。 這半個月以來,她每日讓自己有許多事做,照常吃吃喝喝寫寫睡睡,所有人都覺得,或許她并沒有多么喜歡李崇琰。 前幾日杜夢妤也曾好奇的問她,怎么就這樣沒心沒肺,連一絲牽腸掛肚的模樣都沒有呢? 那時顧春只能笑著打哈哈,將這個話頭給混了過去。 她很清楚,此次練兵是團山整軍的最后一步,若一切順利,便能徹底樹立李崇琰在團山屯軍中的威信,重振團山軍紀。而這,對團山,以及對李崇琰,都是非常必要且迫切的。 所以此次的練兵雖是由隋峻擔任主帥,李崇琰只行督軍之職,但他必須與眾人同進退,否則必定有人心中不服。 她早猜想過,在練兵的這段日子里,或許會有人將自己在宜陽的行蹤轉達給李崇琰。 因此,自李崇琰離開之后,她便時時提醒自己,必須將那些想念都藏好。 若叫他聽說自己是郁郁寡歡、悶悶不樂的模樣,除了平添他心中的難受與煎熬之外,不會有任何好處。 夏末那一回的首次練兵時,在發生了“司梨因私自托傳令哨遞信給江瑜觸犯軍紀,后來江瑜代她在茶王祠前當眾領罰”之事后,顧春就意識到,李崇琰在治軍之事上是個克己且有擔當的人。 他不會因一己私念而忘卻自己肩負的職責、打破該有的風紀法度——哪怕他即便那樣做了,旁人也未必當真能置喙什么。 顧春心中很安慰的是,她心愛的這個人呀,無論是從前那個被閑置的皇子,還是如今坐擁一方的定王殿下,從始至終,都是個心思端正又澄澈的好兒郎。 她是真真喜愛,并珍惜他這份正直的克己之心。 她雖不能與他并肩躍馬,可無論是此刻,還是將來,她都不會讓兩人之間的這份情意成為拖累他的包袱。 顧春側身臥在榻上,手肘墊在頭下,唇角彎彎,美眸卻有氤氳水氣。她怔怔透過虛掩的窗縫望著外頭的寂寂月色。 待到天一亮,她便依舊是那個嘻嘻哈哈、悠哉懶散的顧春,不會讓任何人看出她的心事。 只讓月亮知道,她有多想他。 這樣就好。 **** 兩日后,杜夢妤來到葉家,經顧春引薦,鄭重拜見了葉遜。 在一番詳談后,葉遜又領了杜夢妤前往家塾去試了試。 團山下來的孩子自不會覺得“先生是女子”有什么奇怪,且對這位笑得溫溫柔柔、又極有耐性的先生很是喜歡,于是這事就定下了。 之后,顧春特地將豆子叫了過來,指了指杜夢妤道:“這是我朋友,今后會給那些小崽崽們做識字先生,你給我盯著他們點兒,若是有哪個小皮匠在她跟前搗亂……知道該怎么做吧?” 豆子義薄云天地拍著小胸脯道:“春兒你放心,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那一臉認真的小模樣逗得杜夢妤忍不住笑出了聲。 **** 轉眼到了八月下旬,在青蓮書坊的戲班離開屏城之前,顧春終于接了厲連勝的帖子,應約前往宜陽城中的松鶴樓。 此前厲連勝托羅霜多次向顧春遞過帖子,皆被顧春以“需要閉關寫新稿”為由婉拒了。 此刻兩人隔桌坐在松鶴樓二樓雅廂中,雅廂的門敞著,有微涼的秋風穿堂而過。 厲連勝攏了攏蒼色鶴氅,淺笑著站起身來:“秋風撲人,不知姑娘是否介意……關門?” 武旦出身的他無論臺上臺下、坐時立時,腰身都極為挺拔;加之他眉目精致英朗,目光干凈澄亮,使他無論說什么,都顯出一派襟懷磊落的正氣。 顧春笑笑,目光隨意掃過他腰間的黑色衣帶,眸心立時爍了爍,口中道:“只好請厲老板委屈些了,我不想有人誤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