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司鳳池與江昌年目瞪口呆,衛丹華哭笑不得,而葉遜…… 沒忍住,噗地笑出了聲。 于是,在李崇琰“動之以情、曉之以利、脅之以兵”的多種攻勢下,本次會晤圓滿達成共識—— 明日寅時,由李崇琰親自帶領屯軍第一批人馬進山,以兩個月為期,南軍為假演之敵,試行新的練兵之法。 **** 出了議事樓回涼云水榭時,日頭已經偏西。 李崇琰面色有些凝重。 跟在他身側的隋峻見他腳步遲疑,忍下心中暗笑,悶不吭聲地配合他放慢腳步。 李崇琰忽然遷怒地扭頭瞪他:“笑什么笑?” “我沒笑,”隋峻繃著一臉冷漠,目視前方,“明日即將帶屯軍進山練兵,殿下可安置好家眷了?” “家眷”這個詞讓李崇琰很是受用,臉色頓時好看許多。但腳步依舊沉重。 “我,還沒告訴她……”李崇琰吞吞吐吐,猶猶豫豫,最后煩躁得都想揪自己的頭發了。 這個“她”是誰,不言自明。 在旁的事情上李崇琰可以很清醒很果斷,但在顧春的事上他總是沒什么章法,這一點,隋峻看得很明白。 于是隋峻好心地替他將事情點破:“殿下還沒告訴春兒……嗯,顧春,此次燕臨回京,并未成功請到婚旨?” 此前燕臨回京的眾多任務中的一件,便是替李崇琰帶書函給朝華長公主,請長公主以監國身份放婚旨。 按說李崇琰已二十有三,此時請放婚旨并無任何不妥??善婀值氖?,那位號稱“在行宮養病不問朝中事務”的陛下,卻將此事按下了。 長公主雖監國,但陛下畢竟是陛下,況且李崇琰終究是個皇子,他的婚事也算天子家事。 陛下只說不問朝中事,卻沒說不管家中事,因此陛下既明言“暫且不急”,長公主一時也無計可施,只能回函叫李崇琰稍安勿躁。 李崇琰一腳踹飛地上的小石子,心中含恨痛罵—— 這么多年也沒管過我死活,怎么一到我說要娶心愛的姑娘,就忙著跳出來當爹了? 見他有氣沒處撒,隋峻自然也不想給他做沙包,便明哲保身地一路沉默。 **** 待豆子睡醒,顧春帶他吃了些東西,又陪他玩了一會兒后,太陽便落山了。 因李崇琰事先說過,送走云安瀾后會直接去議事樓,與四位家主商榷明日開拔之事,顧春見他此時還沒回來,便先將豆子送回衛家。 衛釗自早上去屏城之后就一直沒回來,顧春將豆子交給衛家的人,便沒精打采地往自家走。 半道卻與李崇琰撞個正著。 心知這二人必定少不得一番話別,隋峻也不想討人嫌,無須吩咐,自覺消失。 夕陽的金暉潑了一地,并肩而行的兩人身后迤邐出長長的影,時而交疊,時而暫離,有淡淡離愁糾纏其間。 “在議事樓……不順利?”顧春見他眉間似有心事,以為他今日與四位家主議事受阻,眼中流露出關切。 李崇琰立刻抬頭挺胸:“怎么可能?你要相信,我是很厲害的?!?/br> 于是帶著期待被夸獎的小驕傲,洋洋得意地講了今日在議事樓輝煌的戰績。 “是是是,你最厲害了,簡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顧春偷偷翻了個白眼,笑著抿了抿唇,“那你在煩什么?” 見他躊躇,顧春也不催他,兩人便漫無目的地一路走著,卻雙雙默契地繞過了石頭主街,漸漸進了背街的小巷。 李崇琰在心中斟酌再三,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坦誠:“我讓燕臨回京請婚旨,行宮里那個死老頭忽然回光返照,跳起來說先不急?!?/br> 他已讓云安瀾回去想辦法解決他不能離開團山的問題。 待他整軍結束后,若行宮里那個死老頭依舊想不開,他不介意千里奔襲,親自回京去教那死老頭該怎么做別人的父親。 他那荒謬的描述讓顧春忍不住笑彎了眉眼:“什么回光返照,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父親!” 如此慘絕人寰的消息,她聽了竟還笑得出來,這讓李崇琰心中大慪。 他倏地停下腳步,欺身展臂就將她困在院墻與自己之間,低頭幽怨地瞪著她:“笑什么笑?沒心沒肺?!?/br> 顧春隨意將后背靠在別人家院子的外墻上,抬頭咬唇覷著他光是笑,并不說什么。 這讓李崇琰煩惱的心上再添一絲慌亂,立刻目露兇光:“打什么歪主意呢?你可別想始亂終棄??!鄭重告誡你……” 她就靠在那里仰臉沖他笑著,雖不說話,燦然水眸中卻似有無盡軟語溫言,無聲勝有聲。 李崇琰心中登時柔軟得一塌糊涂,再想不起要說什么威脅的話,憋了半晌只能咬牙將她揉進懷中,恨恨道:“我明日先帶第一隊人進山,最多兩個月后便會回來休整?!?/br> 離別在即,婚旨又沒請到,他這滿心的不痛快真是溢于言表。 顧春展臂環住他的腰,悶在他胸前笑道:“明珠和跳脫什么時候給我呢?” 這天外飛來的一筆讓李崇琰驀地愣住。 懷中的人緩緩抬頭,踮起腳在他唇畔落下一個柔柔的輕吻后,忽然笑著咕囔道:“真想瞧瞧你埋頭翻書找情詩的模樣?!?/br> 昨日扣上她腕間的那對金環,今日綴上她指腹的約指銀,她都懂了。 何以致拳拳?綰臂雙金環。何以道殷勤?約指一雙銀。 何以致區區?耳中雙明珠。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 耳尖驀地發紅的李崇琰笑意有些赧然,更多的卻是松了一口氣:“有些話……我不知該怎么說?!?/br> 他十幾歲就在軍中打滾,其實并不是很懂該如何討心愛姑娘的歡心。只能笨拙地照著這首定情詩,將那些似乎可以傳達心意的禮物一件一件挨著送。 “沒關系的,我可聰明了?!鳖櫞旱囊粚λ研Τ蓛蓮澬略?。 李崇琰將她抱在懷中,悶悶道:“兩個月,很快的?!?/br> “嗯,不急,我會等你?!?/br> 即將離別的愁緒,與“我不說你也能懂”的欣喜,交織成滿心繾綣柔情,甜蜜與酸澀同在。 作者有話要說: 注:此章中提及的那首定情詩為漢代樂府雜辭,名字就叫《定情詩》,作者繁欽。有興趣的小伙伴可以度一度全文。 明日起殿下下線,童謠和玉礦的事情也會一一解釋,請大家耐心等待。 接連幾天都有小伙伴表示沒有看懂,蠢作者忍不住汪地一聲哭了出來,甚至開始懷疑人參tat 這是我第一次挑戰走劇情,其實有許多線索前面都出現過的,之后也會一一掀開。故事本身并不復雜,只是很多事需要慢慢鋪開。 感謝大家的愛護和包涵,我會繼續努力的~~周末快樂~! 第52章 拖拖拉拉幾個月, 團山屯軍到底踏上了整軍之路。 隊伍開拔是在五月十二的寅時, 彼時顧春枕著自己的手臂側臥在榻上, 面朝著敞開的雕花窗,凝眸望著窗外天光微亮,斜空里殘星湛湛。 天亮之后的團山與往日別無二致, 像是什么也沒有發生,什么也沒有改變。 后來顧春向燕臨略微打聽了一下,在得知馮星野的人果真拿下了花四, 并將人交給了衛釗后, 她便放下心來, 再不提這茬。 接下來的日子一切如常, 與過去的十年一樣。 顧春照舊每日與葉行絡嘻嘻哈哈,葉行絡不在家時她就去寨中各家混飯吃;有時上東山的小石屋,找司鳳林喝酒、瞎聊。當然,更多的時候仍是每日在閣樓上寫稿或看書。 只是, 有時看著書或寫著稿,會忽然走神, 無端端盯著那始終虛掩的雕花窗—— 總是疑心或許下一刻,窗外就會忽然出現一張惱人的俊朗笑臉。 每每這種時候, 顧春才會很確切地體會到,有些事與從前已經不同。 至少,從前的顧春不知思念為何物,不會因為誰的離去而牽腸掛肚。 從前的顧春,看春.宮冊子時不會忽然臉紅;更不會眼瘸到將冊子里那一對對“打架”的妖精小人兒們的臉, 看成自己和……那個誰。 **** 練兵的隊伍進山后也并非杳無音訊,每隔兩日就會派傳訊哨將山中的情形帶回本寨,再由寨中的鳥語暗哨通報全寨,算是報個平安。 就這樣平靜地過了十余日。 五月廿三的午后,平靜了十余日的本寨忽然鬧騰起來。 閣樓上的顧春原本正支著下巴望著自己的新稿神游,忽然聽見葉行絡在下頭喊了一聲。 于是她懶懶起身走出房門,趴在樓梯口的扶欄上耷著腦袋向下望去。 葉行絡抬頭向她招招手,“沒聽到哨音嗎?讓所有人立刻趕到茶王祠去呢!” “哦,”顧春站直身揉了揉后頸,舉步邁下臺階,“是寨中有哪個家伙惹事捅婁子了嗎?” 通常除了祭禮儀典之類的大事外,若有號令要求全寨的人都到茶王祠,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寨中有人犯了大錯,要當眾挨板子了。 “去了才知道呀?!比~行絡見她慢吞吞地下了樓,一把拉起她就開跑。 待兩人趕到茶王祠時,寨中的人幾乎都到齊了,四位家主在高臺處并肩而立,神色同樣凝重。 此時顧春跑得氣喘吁吁,一手按在腰間,任葉行絡拖著自己撥開人群往前擠。 “釗哥,出什么事了?”葉行絡一路拖著顧春擠到人群前頭的衛釗身旁,低聲問道。 衛釗回頭瞧了一眼顧春那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笑了笑,才輕聲答道:“司梨闖禍了?!?/br> 顧春一聽,大感詫異,忙直起腰湊到衛釗與葉行絡中間,“阿梨不是進山了嗎?怎么還闖禍了?” 衛釗看看四周攢動的人群,又看看臺上面色不善的四位家主,索性將顧春與葉行絡帶出人堆,站到旁邊的樹蔭下,這才娓娓道來。 原來,司梨與江瑤的堂弟江瑜已在春日里私下定了情,但此次進山練兵的名冊上并沒有江瑜。 正是兩情火熱繾綣之時便分開,自有許多的不舍,于是司梨便私自托了傳訊哨替自己給江瑜帶回了一紙手書。傳訊哨將那手書偷偷交給江瑜時,卻很不走運地被衛家家主衛丹華撞個正著。 顧春一向不涉屯軍事務,對此大惑不解,茫然地看著衛釗:“阿梨她……這是很嚴重的過失么?” 衛釗與葉行絡齊齊點頭。 葉行絡又解釋道:“事先就說過,此次練兵嚴格比照軍規。在軍中,若要往外傳家書什么的,需要先交給主將過目驗看,待主將同意之后才能往外傳消息?!?/br> 但凡軍紀稍微嚴明的軍隊中,都不會出現“私自往外遞消息”這樣的差錯,因為若是真正在戰時,此舉便有泄密之虞,直接拖出去砍頭都不為過。 聽到事情這么嚴重,顧春也不知該說什么,便與眾人一道遠遠觀望著四位家主的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