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對付茨木這種大妖怪,就該打一棍子再給顆甜棗,跟教育班級上的熊孩子似的,既不能太拘著他,也不能太放縱他。 不然稍不留神,他就上圍脖頭條了…… 想到這兒,喬心舒還是睜開了眼,一邊尋思著之前茨木闖下的禍事會發酵到哪種程度,一邊伸手往床頭摸去,卻發現周遭并沒有自己的手機。 也對,不能指望茨木在送她到醫院的情況下,還會貼心地送上只手機== 睡不著,沒人講話,刷不了圍脖,肚子還有些餓了……喬心舒無聊了,一溜眼就將主意打到茨木頭上去了。 “大佬,你餓了嗎?” 聽到熟悉的稱呼,茨木登時冷笑出聲:“呵呵……” 跟喬心舒呆了這么久,他自認為不是個蠢的,自然分辨得出她對他的稱呼變換意味著什么情緒。 要是喊“茨木童子”,那八成是生氣了,而且還在氣頭上;要是喊“茨木”,那估計是他爛攤子已經做下了,她得收拾善后并且說教了;要是喊“大佬”,那約莫是她有事相求,特地來諂媚和解了。 他還會聽不出來?! 他覺得自己琢磨她比琢磨酒吞童子還在行! 他的摯友哪有那么麻煩,也從沒有對他換過稱呼。遇上他要么是飛快地撒開蹄子跑遠,要么是舉起酒葫蘆就砸,心情好了就請他喝喝小酒、聊聊紅葉,心情差了就遁到天涯海角,連大江山也不管。 紅葉就更容易琢磨了,反正一遇上往死里懟就成了。 紅葉:呵呵。 妖怪的表達方式多么直接啊,哪像這個女人,光是一個稱呼就逼著他身體力行地琢磨出了三種意思== “你餓了不?”喬心舒裝作沒聽見他的冷笑,鍥而不舍道,“要吃東西嗎?” “不餓,不吃?!贝哪揪芙^道。 “哦,那我餓了,把手機給我,我要訂餐?!?/br> 茨木:……原來人類也是這么直接的…… “憑什么?我是你能命令的?”茨木不給臉,硬聲道,“指使堂堂鬼王給你做事情,你膽子真大?!?/br> “唉……”喬心舒忽然長嘆一聲,別過了身,“餓啊……好餓啊……” 茨木:…… 她背對著他,輕輕抖動肩膀,像是在啜泣:“餓死了,我怎么這么命苦,連頓飯也吃不成!” 茨木:…… 身后傳來輕微的響動,下一秒,“高貴”的牛頓蘋果落到她的床頭。喬心舒得逞,鯉魚打挺似的躍起,立刻撈過手機。這生龍活虎的一遭……茨木的臉色更黑了。 也不知是不是大妖怪的情緒波動得厲害了,他的變身術竟是出現了問題,隨著波紋的一陣晃動,那黑發黑眸的俊朗形象如鏡花水月般散去,眨眼間還原成大妖白發金瞳的模樣,隱約間顯得有些陌生…… 茨木一凜,妖力撐起罩子屏蔽掉內中的一切,他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似乎在感知著什么。 “大佬……你……”喬心舒不自覺地松開了手機,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半晌后,她利索地打開翻譯器,順便轉過手機的背面正對著茨木,好好照著他眼下的樣子。 “茨木……” 這個稱呼一出來,茨木的脊背下意識地一僵,他抬頭看向喬心舒,蹙眉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變了回來?像是一瞬間失控了……” 這是從未有過的狀況,他的妖力一向穩定,斷不會存在這種失誤。 “我要問的不是這個?!眴绦氖鎿u了搖頭,固執地將手機遞過去,“你照照你現在的樣子……變了……” 茨木的外貌是真的改變了,而且改變得不止一星半點。喬心舒不知道茨木究竟搞了什么,只見他一頭雪白蓬松的發絲從根部開始,好似被染過一般,沾染了足有一寸的血紅色。 而他血色的犄角上開始攀援起黑金色的繁復花紋,就連金眸中的漆黑都遍布蜘蛛網般的血絲,它們交織在一起,將茨木改造得極為魔魅。 紅色的發,黑金色的角……真像是換了張皮膚一樣== 茨木接過手機照了照,感受著體內翻滾的妖力,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凝結、變異。猛地……他想到了信仰之力。 怎么回事? 信仰之力,不該是力量么?哪里出了錯?但他現在并沒有感覺不適,相反,渾身還舒服得厲害。 血色還在他的長發上一寸寸蔓延,良久,他忽然聽見喬心舒一聲嘆息。 “白毛多好看,一轉眼你就要變成殺馬特了……”她念叨著,“我承認紅發很霸氣威武,但是白毛萌??!蓬松的,披散的,像大白熊?!?/br> 茨木:…… “什么是殺馬特?”茨木忍不住問道。 喬心舒頗為憐憫地看著他,笑得意味深長。之后,她讓他遞過手機,分分鐘搜出了曾經震驚大江南北的“葬愛”家族! “你看,你馬上就要成為葬愛家族中的一員了?!?/br> 茨木無知無覺地接過手機,只看了一眼,就扭曲了面孔:“什么鬼東西?” 他看著手機上一個個頂著五彩繽紛爆炸頭的男女,他們左青龍右白虎,中間畫只米老鼠;上鼻環下腳鐐,腰上別著一口罩;前黑絲后白絲,兜里揣個杜蕾斯…… 這般魔性的裝扮深深刺激著茨木的神經,饒是他為大妖,也忍不住想象起自己頂著一頭紅發的模樣再配上這等可怕至極的裝扮,那是……什么鬼?! 他立刻別開眼,將手機扣在床上,深深吸了口氣。 “用愛,祭奠青春的葬禮~~”喬心舒卻還聲情并茂地惡心著他,“用情,埋葬逝去的曾經~~” “穿過你的發絲的我的手,伸向了你背后的桌面上的漢堡和烤rou!” “那時候一句喜歡都說不出口,現在,卻問事后的煙有沒有!” 茨木:…… 這女人病傻了?! 第67章 六十七只茨木 血色順著發絲蔓延而下, 堪堪在染滿三分之一長度的地方停止。它的速度在經過前期的驟升后漸漸慢了下來, 一點點淬煉著、凝聚著, 最后化作了龜速。 磅礴的妖力終于復歸了經絡, 茨木撤去了屏障細細感知, 眉宇間還露出了些欣喜。 但很快的,他就笑不出來。 因為他發現, 信仰之力所帶來的副作用,并不是每個妖怪或是神明都承受得起的。 繁復玄奧的法文好似蜿蜒而上的菟絲花,沿著他的骨骼皮rou往臉部爬升。 同一時刻,無數芝麻大小的瑩白色光點鉆入體內, 帶著人類最強烈最直接的愿景與訴求,霸道地鉆進他的耳朵里, 一聲聲傳入他的腦海中。 人類付出信仰讓妖靈成為神明, 這并非是一件百分百盈利的美事。茨木只看到了它的利益,卻忘了世界上永遠不會有免費的午餐。 信仰夾雜著人類的崇敬與祈求,將力量貢獻給大妖怪的同時,也準確明了自己的需求。就好比香火旺盛的寺廟中會有大量人類去祈愿一樣, 他們在付出信仰的同時, 也希望得到神明的回應。 大量信息潮水般匯入茨木的大腦, 像是要塞爆他的腦子, 各種聲音在耳畔交織一片,不能屏蔽,更不能銷毀。 若非他的意志力著實驚人,只怕這會兒已經昏了過去。大陸上的人口遠非平安京時期的城池村落能比, 在茨木搞了那么一出后,所帶來的影響也難以估量。 頭一次,冷汗順著茨木的額角、脖頸、脊背落下,刺骨的疼痛好似一把尖刀凌遲著血rou,大妖怪的眼中掀起駭人的風暴,可愣是強行壓了下去,將軀干挺得筆直,如磐石不動。 他也是個倔的主,沒道理在這里服輸。 但,最令他痛苦的并非rou體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難受。 什么亂七八糟的訴求與心聲都傳進了耳朵,且,這是人類內心深處的“心之聲”,并不存在聽不懂的可能,它跨越國界與時空,只要信仰入了體,就足以讓人聽明白。 于是,在茨木的腦海里,無時無刻不在冒出這樣的聲音—— “掃帚大仙,保佑我這次期末考過吧!只要過就好!我不求別的了!” “帚神大爺,我求個女朋友帶回家!我都單身28年了!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帚神,保佑我接下來的暑假能成功減肥!” “帚大仙??!俺們田里莊稼被蟲咬了,今年要吃不成飯了,給條活路吧!” “啊,保佑保佑!保佑我升官發財死老婆!” …… 茨木忍不住抬手,狠狠地捂上自己的耳朵。然而每個聲音依舊無孔不入,帶著殷切的期盼與激動,炸得他都有些神志不清。 忽然,一只略涼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茨木猛地睜開眼,露出滿滿的血絲,眼神中流露出的殺意腥濃無比,卻在對上喬心舒擔憂的面龐時,只剩下了一陣錯愕。 凌冽的氣勢很明顯嚇到了她,她僵硬了身體,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原地。 茨木別過頭,等待著聽她發出刺耳的尖叫,等待著她砸來的水杯枕頭,也做好了對方會恐懼著后退,并怒罵著“妖怪”、“畜生”的準備。 畢竟大妖怪的殺意,足以讓人望而生畏。而因害怕而遠離,是人類的本能。 只是,她握著他的手緊了幾分,而聲線也帶著明顯的顫抖:“你怎么了?我看你……很難受的樣子?” 茨木呆了呆,在這一刻,竟然覺得自己煩躁的內心、耳邊的喧囂都安靜了下來。 她沒有咒罵、遠離,更甚至,她眼中的擔憂都不似作偽……世界上,為何會有這樣的人類? “沒什么……”他蠕動了下嘴唇,垂下了眸子,“只是,有些事情跟我想的不一樣?!?/br> “嗯?” 大妖怪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動作稱得上小心翼翼:“你不是好奇我之前為什么要這么做嗎?我可以告訴你……” 身邊有人能傾訴是一種怎樣的心情,茨木覺得,那是一種和摯友聊天說話打架都不曾有過的輕松與快意。 好像空虛漫長的生命終于被填滿了一樣,滿到能溢出來! “我妄圖得到這片大陸的信仰,然后……”茨木緩緩解釋著,事無巨細都說,毫無隱瞞,“我以為那是力量,可以為我所用,但結果很出乎意料?!?/br> “人類送來信仰,需要神明滿足愿望。如果我汲取這兒的信仰,成為神明,我將終生留在這里,守護、庇佑將成為我的使命?!?/br> 喬心舒靜靜地聽著,抓住了要點,總結出一句:“所以,你后悔了?” “我不是一目連?!贝哪舅妓髁似?,說道,“在他還是神明的時候,就庇護了一個人類城池一代又一代的血脈。他性情溫和不喜爭斗,就算墮落成妖怪也依然如此,但這放在我身上……” 她明白了茨木未盡的意思,作為一只嗜殺暴虐的大妖,陡然從武職轉成文職,明顯的專業不對口,要是能在神明這職業干下去才不正常。 更何況,以她對神話中的仙人神佛的了解,他們都是大愛無邊、普度眾生之輩,像茨木這樣的……還是留在花果山當野猴子,哦不,留在大江山當只自在的妖怪更合適。 “那你打算怎么辦?”喬心舒問道,“事情發生了,給個解決方案,或者你有什么想法就說說。講道理,茨木,比起你去當神仙,你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妖怪更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