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第二天一大早,陳再來了片場,化好了妝,穿著一件破爛的囚衣,身上還用血漿灑了一遍,看起來頗為狼狽的樣子。 今天這場戲臺詞不多,他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只是和他對戲的,是林燁,他有些不大自在。 蔣宴清先和林燁講戲,講完了又細細和陳再分析如何處理這場戲的感情,陳再聽得認真,倒真的如心無旁騖,一心撲在演戲上面,就連面對林燁時,都一如既往的尊敬有加。 “林先生,麻煩您了?!?/br> 林燁望著他,“昨天文宣有找你嗎?” 陳再笑了笑,“林哥找我干嘛?” 林燁笑容停滯了片刻,勉強了幾分笑意,“沒事,開始吧?!?/br> 陳再點頭。 劇組成員各就各位。 “a——” 這是陳再面臨斬首之際,被人救走后一路逃亡的場景,羅怯飾演他的師弟商雨,一路護送他,林燁飾演他的親生父親,一路追殺他。 商云一身囚衣,手持寒劍,與商雨二人一深一淺向前踩,過往萬千景象置若罔聞。 身后斑斑血跡早已干涸,前方對他而言,是未知,是生路,是死路,是絕路,但若回頭,一旦回頭,便是窮途末路。 一場廝殺,追逃的呼聲越來越近,他停下腳步,怔怔的看著將自己團團包圍的一干侍衛,個個手持寒劍落血,面露憤恨兇光。 不久之前他曾于京中一時風光無限,如今卻只落得個人人喊打的下場。 成就一個人需要十年,毀滅一個人卻只需朝夕。 “商云!你乃朝廷欽犯,竟敢法場伙同他人法場截囚,還不束手就擒!” 商云擰著深蹙的眉,望著面前那些鐵膽忠心的面孔,糾結之色浮于表面。 夜色當空,明月隱入云間,四周孤寂如荒墳,有風聲呼嘯而來,吹起他的衣袖獵獵作響。 商雨將他護在身后,拔劍而起,“就憑你們也想要我師兄的命?做夢!” 刀劍聲四起,寒劍發出嗡嗡顫鳴,至半空發出徹骨寒光,凜冽生風,無數驚恐的聲音響起,不斷有人倒下,血腥充斥在空氣中,死亡的氣息彌漫其中。 終于,四周侍衛在商云看不到的黑夜里悄無聲息。 夜色太深,月色太淡,呼嘯的風聲掩蓋了極輕的呼吸聲,也吹散了這滿地的血腥。 商雨催促道:“師兄,我們快走!” 商云將寒劍握在手中,拭劍回鞘,兩條腿如同灌了鉛一般重,提著劍一深一淺踩在那滿目蒼夷,如同煉獄般的腥紅里,走著,走著。 不要回頭,不能回頭,就算這天下都要與我為敵,窮途末路,也絕不回頭! 他要活,即使身處地獄他也要活著,所以那些攔著他的人必須死,不管是誰。 有人領兵而來,修長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商云,站在他面前,靜靜直視著。 商雨兇狠望著他,“你是誰!” “伙同囚犯劫法場,罪無可恕,拿下!” 那人身后將士上前拔劍,商雨被逼到一側艱難抵抗。 商云站在原地,望著面前的人。 早在今日之前,商云幻想過千萬種情景,沉默,解釋,歇斯底里,可所有的想象終究來不及面前這人的一句話。 “把命給我,百年后,我把清白還給你?!?/br> 人立足于天地,清白傲骨缺一不可,可百年之后,誰又記得一個替人而死,名叫商云的囚犯? 商云垂眸思索片刻,兀的輕笑起來,“你要殺我?” “是?!泵媲爸舜鸬脴O快,沒有絲毫的猶豫。 “為什么呢?” “你不死,寧讓就得死?!?/br> 商云張開了嘴,所有的話堵塞在喉間,仿佛如遭重擊,整張臉煞白毫無血色。 商云仿佛明白了什么,時至今日他終于領悟得透徹。 寧長風當年為了王爺之子,不惜犧牲自己親子,為了守住王爺血脈,一次又一次將自己逼上絕路。 “你一定要我的命?” “要!” 干凈利落毫不猶豫。 “我若不給你會強要?” “你只能死?!?/br> “我若自愿,百年后還賺了個清白……”商云喃喃幾聲,最后的話淹沒在這無盡的狂風中,嗚咽聲夾雜著guntang的淚,稍許片刻,便再無溫度。 十年的顛沛流離委曲求全豬狗不如……最終得到的卻是一句,你只能死。 商云搖搖頭,“我不愿意,憑什么……” 話音落,寧長風的劍已經拔出。 寧長風久經沙場,武藝高強,一把長劍使得出神入化,而他商云不過練武十年有余,拔劍相向,活的永遠都不會是他。 可事到如今,他想搏上一搏,或許,活下來的會是他? 也許吧。 但當寧長風將劍拔出后,商云才知道他往日敬重的寧將軍是何等的厲害,仿佛一道天塹橫在眼前,摸不到觸不及,更何談殺了他。 商云最終沒有出手的機會,因為寧長風一劍,他便什么都提不起了。 手筋俱斷,鮮血淋漓,劇痛什么的,離他那么近又那么遠,那么真切又那么恍惚。 他倒在地上,十指深深深入泥沙里,眼淚混著他兩頰血跡滑落。 那是什么顏色? 寧長風木然走到他身邊,拭去他因痛而不斷滑落的汗水,“你是爹的驕傲,永遠都是?!?/br> 商云喉間堵著一口血,全數噴在了寧長風的胸前,緊抓著他的衣袖,“來生……若有來生……” 寧長風知道他想說什么,笑得一如既往當年初見商云風姿煥發時。 “我等你?!?/br> 一劍穿胸而過,凌厲劍氣卷起風沙滿地,寧長風抽劍回鞘,踽踽而行。 “師兄——” “卡——一條過!”蔣宴清站起來鼓掌,面色也略微帶了些激動神色,“演的太好了!” 躺地上裝死的陳再一躍而起,瞬間出戲,謙遜沖蔣宴清道:“謝謝蔣導夸獎,我會繼續努力的?!?/br> 說完吊兒郎當的和羅怯勾肩搭背,看到羅怯雙眼通紅,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你還真哭了?哭什么?” 羅怯眼淚一抹,“陳再哥你演的太好了?!?/br> 陳再欣慰道:“能感動你,不容易啊,我也差點把自己給感動了,不過別哭了,商云沒死呢,我也還在,等著啊,等著咱們師兄弟二人殺他個回馬槍,討回一個公道!” 羅怯還在那抽抽噎噎的,“嗯,之后我一定好好演,不給陳再哥你丟人?!?/br> 陳再嘻嘻哈哈笑了兩聲,一轉身就瞧見了林燁站在不遠處,沉沉的望著他。 陳再禮貌道:“剛才,辛苦您了?!?/br> 林燁眼神微晃,似乎還沒出戲,手上還一直握著那把劍,陳再注意到,林燁的手在抖。 “林先生,您怎么了?” 林燁回神,喉間上下滾動,苦笑了一聲,“你演的很好?!?/br> 陳再接連被夸,有些不好意思了,“是您帶得好,沒有您,我也不會這么快入戲?!?/br> 陳再頂著那道目光著實有些難受,“您還要什么事嗎,如果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br> “等一下?!?/br> 陳再不明所以望著他。 林燁似乎有些如鯁在喉,知道有些不大可能,但終究還是說了出來,“晚上一起吃個飯吧?!?/br> 陳再低頭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晚上我有約了?!?/br> 這話說的實在是放肆,就連一旁的羅怯都以一種‘你瘋了’的眼神望著他。 林先生請你吃飯,那是給你面子,你的榮幸,你還拒絕?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就在羅怯以為林影帝不高興要說陳再不知好歹時,偏偏聽到林燁好脾氣笑道:“這樣,那改天吧?!?/br> 陳再禮貌點頭,和羅怯一同離開。 羅怯有些不太明白,“陳再哥,晚上你有約?” 陳再捏著他臉頰,“晚上請你去擼串?!?/br> 羅怯臉上沾了些喜色,挑眉,“就為了請我擼串?” 陳再斜眼看他,“不去?” “去去去!” 當天晚上,陳再請羅怯去了影視城不遠的地方擼串,掩人耳目,戴了大檐帽,戴了黑框眼鏡,還戴了個口罩,要了個小包廂,全副武裝。 當然,還有林湛,陳再企圖用一頓擼串把他收買,實在不行,就兩頓! 就在陳再和林湛以及羅怯三人在小店里開心擼串時,林亂在酒吧里,醉生夢死。 他這幾天有些煩,被他爸媽管得死死的,嚴厲呵斥他不許亂胡來,他心里其實挺不服氣的,甚至是怨恨的。 就陳再那么個小角色,憑什么讓自己給他道歉? 這些年他看不慣的人多了去了,像陳再這樣的,惹了他,根本用不著他自己動手,自然就有人看他眼色替他收拾了,憑陳再那身份,配讓自己動手? 一想到曾經被逼著在陳再面前賠禮道歉,林亂心里就覺得憋屈。 一個只會靠臉吃飯爬床的賤貨,也配接受自己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