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途末路144章 白清明吐槽大會(中)(48
——沒有一點點動心嗎? ——至少在朱砂開口前,一丁點兒都沒有。 盧南一月份的氣溫高達三十多度,入夜后草叢傳來斷斷續續的蟲鳴聲,隨著熱風漫灌曲折的醫院走廊。 當地的異種蚊子馳名國際,顧偕沒打算去市中心的酒店,也沒讓人開房車,就窩在病房陪護的小床上,隔著一尺的距離,透過加厚蚊帳,靜靜凝望著朱砂的側臉。 明明眼鼻五官和輪廓線條只是隨著歲月加深痕跡,這張美得極具侵略性的臉卻無法與當年猝然從樹林竄出來的小姑娘重合。 他越看越陌生。那一刻,偌大的迷茫與困惑從心底蔓延出來,他突然感覺到無所適從。 他是個孤兒。 大半生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當年留下朱砂,因為這世界上唯一一個他關心的人即將忘記他,他需要和一個人產生某種牽絆來證明自己存活于世。 而朱砂當用那充滿著迷戀和依賴的眼神看著他時,他卻被嚇到想要逃跑。 他承受不了那種被當成全世界的重量。 說來荒唐,他這一生向來奉行遇神殺神,慫得落荒而逃倒是頭一回。 在他還沒有足夠的能守護母親的力量時,母親就去世了,身旁又沒有兄弟姐妹需要他幫忙照顧,自由和孤獨從童年貫徹到青年。 從未被束縛過的人會恐懼責任,而他走了另一個極端——用負責和所有人撇清關系。 陳敖從小就像狗皮膏藥一樣,隔三岔五來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最近吃得飽嗎以及有沒有被人欺負。他五次三番救陳傲,然后明明白白告訴陳傲,他們兩清了,不要再來關心他了??赡苁撬簧蒲赞o,也可能是陳傲就喜歡拿熱臉貼冷屁,冷戰不到兩天又笑嘻嘻地敲門說,哪個哥需要小孩兒跑腿,要不要一起去賺點錢。 后來被親爹騙走挖腎,勉強從柏素素手里撿回了半條命,瀕死之際他發現只有陳傲能幫他。 ——他的前半生只有陳敖。 彼時正式加入黑道的陳傲成了他的擔保人。 畢竟他親爹的親兒子的命,折在他手里,甭管親爹身體里的腎是哪個兒子的,這條命就得算在他的頭上。 “‘小王子’還是沒能認祖歸宗呀,呵,裝逼裝了這么多年,不還是得回來收保護費嗎?” “歸個jiba,你沒cao過他媽嗎?” “我當時才幾歲?!?/br> …… 顧偕的前半生拼了命想離開這個下城區的臭水溝,然而真正離開還不到一天,就拖著被開膛破腹過的身體徹底掉進了臭水里。 拜他親爹所賜,他想清清白白地做人,還是成了一個殺人放火的流氓混混。 江湖傳言,偕神拜過關公,一諾千金。 混黑出身的人,講道義,重成諾,言出必行。 真相是,他是個回避依戀型人格。 最怕欠人情。 只要能撇清關系,千百倍的回報他愿意奉上。 柏素素要幫,但絕不是要他以身相許。 他出道那年遇上了金融史上最嚴重的一次經濟危機,風云榜上的大佬們紛紛隕落,就連以做空起家的“空中司令”也賠得一塌糊涂,可他不信邪,劍走偏鋒,硬生生闖出了一條路,從此黑道流氓翻身成為金融大鱷。 他這個人,生來就不知道什么叫束手無策。 何伯分析得不錯,柏素素的路被一堵姓“顧”的墻攔住了,可那又怎么樣,柏素素就該是“柏素素”,不應該是誰的“顧太太”,這堵墻過不去,那就砸了它。 病房熱得煩躁,他起身下床,隔著厚重的蚊帳,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了朱砂許久。 · 柏素素向顧偕求救時,弒父之戰其實已經打到了白熱化階段,朱砂清算基因醫療股項目是為“相持”添了最后一把柴火。 戰爭開始的標志是問鼎國際的股權對賭,結束于海鵝國際的跨國并購。后來有人復盤全部過程,這才發現顧氏父子之間的戰爭能往前追溯十幾年,甚至線頭埋進了紅皇后一出道就做空了問鼎國際的時候。 但這只不過是顧偕的單方面進攻而已。 這些年來不論顧偕如何挑釁,顧翰儒始終連一個眼神都不施舍給他,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流露出“你還不配和我為敵”的傲慢。 沒有正面交鋒,不代表顧偕自作多情。 那雙藏在黑暗中的望遠鏡早在顧偕出生之前就對準了窗口。 他的母親——風華絕代的大明星自甘墮落成吸毒妓女最后慘死在酒鬼床上——執著而虔誠地向往著毀滅,每向前邁一步,身上金光就暗淡一份,直到萬丈光芒全數熄滅,徹底墜入盡無邊深淵。 顧偕的前半生一直處于身份錯位的迷茫中。 直到很久以后,當他看到那些和他母親有相同命運的女人的照片時,從頭到尾、緩慢而仔細地分析了這二十多年的每一個關鍵細節,仿佛一根鋼針刺進了太陽xue,激得他神經痙攣,耳鼓里轟轟作響。 一瞬間,無數雙藏匿在黑暗中的眼睛猛然從虛空中顯現,扇動的睫毛如同開合的門扉,帶著惡意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向他擠來! ——原來他的母親是千千萬萬的玩物中的一個,而他是這場變態的人性實驗的主角。 一顆明星在長夜中倏然隕落,劃出轉瞬即逝的弧光。 這樣的弧光顧翰儒看了一半輩子,再漂亮的光芒也無法在他那根麻木的神經上喚起一點漣漪。 然后他適時登臺了。 顧偕心里其實很驕傲,一個七歲的小孩子在混亂骯臟的下城區竟然沒有活活餓死,不打架、不販毒、不拉皮條也不賣屁股,干干凈凈的,也能活得不錯。 但那一刻,他的世界轟然崩塌了。 當年他從超市購物車里撿硬幣、從停車場優惠券里賺差價等等他賴以為生的漏洞,有多少是他發現的,又有多少是顧翰儒安排的? 拉開這道虛假世界大門的是那柄插進了顧翰儒次子太陽xue的手術刀。 從前,他是母親的遺物。 此后,他是父親的玩物。 遺物,繼承了隕落的命運,幸福地活在鏡頭里,對身后那雙隨時會將他推向深淵的大手一無所知。 而玩物要被折辱、被折磨。魔鬼從幕后走到臺前,明明白白要他跪服、要他認錯、要他心甘情愿叫一聲“爸爸”,要他承認這一生都逃不出父親的手掌心。 所以顧翰儒才能在顧偕九死一生時慷慨地拿出一大筆錢給陳敖——看到了嗎?你的兄弟為了一點錢就能出賣你,你這條命是我買回來的。 黑道保了顧偕的命,顧偕就得為黑幫賣命。晚上看場子搶地盤當最底層的打手,白天就跟著老會計學洗錢。顧偕在金錢方面展現出驚人的天賦,稍稍一上手,就讓黑道投資一年翻了三倍。 請神容易送神難。他在黑幫相當于一尊財神,不知道付出什么代價才能離開黑道,但不論代價是什么,這筆帳都要算在親爹頭上。 弒父,是為了他那被玩弄一生的母親,是為了被開膛破腹過的自己。 他親爹有自己的一套變態美學。 神在創世中發現自己。* 無數女人被他捧到最高處再重重摔下去,可依然有無數女人踩著“前輩們”的尸骸前仆后繼。 這些女人從不缺金錢與地位,她們被“真愛”蒙住了心,以為自己就是能教化魔鬼放下屠刀的天使。 ——真愛? ——多么可笑的兩個字。 ——多么鮮血淋漓的一個詞。 顧偕萬萬沒想到,轉到他面前的刀,竟然會是顧翰儒的真愛。 柏素素每一場畫展、演奏會、歌劇、話劇、舞臺劇演出,都會收到匿名人送來的白玫瑰。純潔嬌嫩的白玫瑰在夜色中芬芳綻放,每一朵都是向顧翰儒的宣戰書。 ——我知道你時時刻刻盯著我,但我也無時無刻不在盯著你的寶貝。 自古以來任何戰爭都能落到“紅顏禍水”這四個字上,柏素素是小喬、是海倫、是千千萬萬個因美貌獲罪的禍害。 于是柏素素成了全世界的焦點,一舉一動關系到八卦頭條。反而真正投身于這場戰爭的女人。 投資人不想用自己的錢打商戰,朱砂在球場上餐桌上用三言兩語哄得他們心花怒放;資金不夠,捉襟見肘,朱砂主動割掉自己盤子里的rou,清算資產,外出融資。 她把關于他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凌駕一切的位置上,萬事萬物都為了他著想。 這不是一把刀,而是一條狗。 從盧南回來后,顧偕察覺到了不對,但活了三十多年了,頭一次束手無策。他好好地培養了一個完美的女人,為什么會變成沒有人格的附庸。 她應該是女王,不應該是皇后。 后來有一天,朱砂向往常一樣走進他的辦公室,站在桌前,遞交了幾份的資料,開口講起婚禮所需能制造多少產值。顧偕沒聽懂她在暗示什么,端著咖啡啜了一口,讓她有話直說。 朱砂平靜說道:“如果柏小姐一定要通過婚姻變現,這個人為什么不能是您呢?” 顧偕端著咖啡杯的手登時愣在半空,瞳孔深處映出朱砂平靜的臉,良久后問道:“你說什么?” “您的婚禮訂單能帶動半個制造業,”朱砂翻開桌上的文件,指著幾個數據,“光是西南海岸那塊地就能讓流翠建筑、華典天成和沉檀建設翻身……地產股不能再跌了?!?/br> 顧偕沒有回答,他在夜晚辦公室的燈火中靜靜看了她許久。 那張絕美的面容上寫滿了野心勃勃。 他覺得自己得笑一笑,這件事自朱砂之口說出來,應該有些荒唐,但不知為何,某種酸澀苦楚的滋味泛上了舌根。 何伯讓他娶柏素素時,他只是堅決否決,可朱砂也讓他娶柏素素時,他就有點生氣了。 股權戰爭不是兩個聰明人的較量,而是多方資本的博弈。 縱使顧偕本領通天,可他要對抗的是父親背后無數家資本聯合,相當于要肩扛火箭筒,轟掉老牌金融帝國。 多年來父親一直藏在固若金湯的地堡里,是柏氏夫婦破產才讓他短暫露出了頭頂,如果不能趁此時一擊斃命,等父親從柏氏夫婦的尸骸里吸飽了血,再往后想要弒父就是難上加難。 所以朱砂是對的。 讓事件驅動型交易對沖掉長期風險,當時的困境只有發生“黑天鵝事件”才能殺出一條血路。 那天夜晚慘白的月光照耀著空空蕩蕩的辦公室,顧偕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穿上外衣離開了深藍大樓。一個人漫無目的地穿梭在繁華街道上,信步走到了某個居民區。 時值晚餐時間,輝煌馬路上傳來鼎沸喧鬧人聲,冬夜寒風呼呼吹動兩側行道樹。顧偕不由抬頭,對面高樓公寓的窗口亮著一盞盞燈光,每一扇窗戶后依稀可見那走動人影……電視機的吵鬧、飯菜的香味、喋喋不休的母親、沉默寡言的父親還有叛逆囂張的青春期孩子。 它閉上眼,在刺骨寒風里站了大半夜。 ……心里隱秘的勝負欲還有其他東西被刺激到了。 他是一個孤兒。他的母親是父親的玩物,他的父親誘惑她墮落、逼迫她毀滅。他缺失的家庭,缺憾的人生,都是他高高在上的父親親手所賜。 天上的月亮不再流浪。 而是變涼。* 事后想來竟有難以言喻的頓痛。如果那天朱砂問他想不想要家庭、想不想要妻兒,他一定當場就懟回去了。 可是朱砂偏偏提的是錢。 錢和他,朱砂永遠選擇錢。 “你想要什么?”顧偕問。 柏素素說:“我不想做卡洛琳?!?/br> ——不想去下城區餐廳端盤子伺候斤斤計較的矮個老板、不想和女招待同事合租破舊的公寓、不想去二手店里像淘金一樣買回曾經扔掉的名牌衣服,更不想被人寫在喜劇里灌毒雞湯教觀眾人生就是這樣起起落落落落落。 為了鐘鳴鼎食,輕裘肥馬,讓渡自由又何妨?她心甘情愿走進金玉寶石打造的華美籠子里。 而朱砂先是疑惑地看著他,隨后灑脫地笑了笑,只說了一個字:“錢”。 然而,她頓了頓又說:“我不知道想要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想生兒育女相夫教子?!?/br> 那時候顧偕被“如何干掉親爹”、“如何矯正朱砂”以及“如何安頓柏素素”這三座大山壓在脊梁骨上,他深夜醒來就能看見有只大黑狗坐在胸口,憋得他喘不過氣。 但凡他當時再清醒一點,都能察覺出朱砂意思是:您不用擔心如何遣散我,大家好聚好散。 可是他獨自穿過深夜無人的街頭,在寒風中沿著下城區的街道走了一圈,腦海里只有一個疑惑:分手對朱砂而言是解脫嗎? 畢竟他沒有什么值得朱砂留戀的。 他粗魯、暴躁、喜怒無常又不善言辭,有一萬個令人厭惡的缺點。朱砂跟著他,因為他有錢、他很強、他出現在朱砂生命的最開端。 他站在下城區破舊骯臟的路燈下,遙望著遠處翻滾的海浪,忽然想到兩件事。 第一,他已經不年輕了。 第二,他很有錢。 他的人生如同這座的破敗殘舊的跨海大橋,連接貧富兩極的東西兩岸,從白手起家到身價億萬,足夠寫幾百萬字傳奇自傳,只不過歲月斑駁加身,最輝煌的部分發生在過去,未來將是一覽無余的無聊與平靜。 而朱砂才二十三歲。 他依然日進斗金,他擁有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如果他和朱砂之間只是金錢關系,那事情要簡單得多。他是個有錢的男人,出現在她人格不成熟的少年。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對未成年人肆意雕琢,從法律意義上講,是犯罪。 在他罄竹難書的過去里,誘惑未成年少女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他從來不為把朱砂變成戰士而愧疚。 直到這一刻。 他養大的鳥兒,不該被困在冰冷華麗的籠子里,天幕茫茫遼闊任她自由翱翔。 而與此同時,很多蛛絲馬跡證明了朱砂在離開他。 他放在朱砂家中的私人物品神奇地越來越少;zuoai后朱砂不再黏在他身上;甚至朱砂的通訊錄里出現了優質的單身男人。 他在漸漸失去他的小姑娘,如果這是她要的,那么他愿意放手。 直到最后那天,他洗完澡從浴室里出來,沙發上反常地放著一套疊好的西裝,右眼皮倏而一跳! 他拉開衣柜,原本掛著定制西裝和襯衫的那一側已然空空蕩蕩。 房間里靜得令人窒息,顧偕慢慢走回客廳,穿上衣服,然后知趣地放下了朱砂家的鑰匙。 ——以下不收費—— 1.備注 神在創世中發現自己——《飛鳥集》 假如天上的月亮不再流浪,而是變涼,像一頭海豹在上,我死去的丈夫就會回家,來讀這些愛的信箋?!段抑涝鯓尤邸?/br> 卡洛琳《破產姐妹》 2 顧偕送柏素素花在98章 分手那天顧偕放鑰匙在37章,顧偕沒有鑰匙這件事散在很多章里 爹利用陳敖傷顧偕在92章 爹騙腎在106章 3 人是復雜的,結婚的理由不是ABC單選題,是多個力量共同作用的結果。結婚的理由還沒翻完…… 有姑娘說顧偕愛柏素素的證據是他為柏素素建了城堡。但是97章《一生》里已經翻過,童話城堡和世紀婚禮都是顧偕想要的,不是柏素素想要的。 昆凌想要城堡婚禮嗎?奚夢瑤想要闖關求婚嗎?每個人男孩心中都有一個小公舉。顧偕和柏素素結婚完全按自己喜好來的。但是97章里寫,如果顧偕和朱砂結婚,他會放棄實現尷尬的童話夢,尊重朱砂的想法。 3W點n屁哦壹捌點cο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