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⒏Cм 第95章 冰棍兒(上)
防盜門一關,感應燈自動亮起。 高懸的吊燈燈光灑在潔白的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極簡風格的大開間空空蕩蕩。 顧偕一步步走到沙發前坐下,輕聲將驗孕棒放到茶幾上。 極盡繁華的紐港夜景被隔絕在落地窗外,天花板上映出粼粼光影,他孤獨的側影與城市萬家燈火逐漸重合相疊。 房間里安靜得窒息。 · “你這一口下去,十個深蹲沒了?!?/br> 朱砂嘴里含著冰塊,聞言偏過頭,平靜地望著尹鐸。 她喉嚨緩緩一動,咽下了嘴里的冰塊,但旋即又在尹鐸灼灼目光中,張開口,齒尖抵上冰棍,狠狠地咬了一口。 尹鐸搖頭嘆息:“這口下去,二十個臥推白做了?!?/br> 從旋轉木馬上下來后,朱砂渾身莫名燥熱,臉頰燙快要滲出血來。一口冰吃下去,涼意從喉嚨滑倒胃,總算緩解了這股邪火。 “尹檢察官不用這樣,一根冰棍兒而已,我又不會拿這個賄賂你,”朱砂轉過頭望著前方夜色,無視了尹鐸自從面投來的垂涎目光,“你吃,自己買,你不吃,那就看著?!?/br> 兩人站在路燈下,不遠處是一排售賣零食飲料的小亭子,長龍隊伍從售賣窗口一直排到了兩人附近,聞言一對一直膩膩歪歪的小情侶停下了親熱,雙雙回頭打量他們。 那眼神中明晃晃寫著:AA制的摳門情侶。 尹鐸輕聲咳了一聲:“我是出于好意提醒你,想想你平時在健身房揮汗如雨,還吃得下嗎?” 朱砂凝望著啃了一半的冰棍兒,緊接著,神色極其認真且嚴肅地一點頭: “吃得下?!?/br> 尹鐸松了松領帶,拿繡著名字的手絹摸了一把脖子上的汗,良好的紳士修養讓他不再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后背往路燈上一靠,開始翻手機查通票項目。 “行吧,行吧,年輕不控糖,六十像六十,年輕控制糖,六十像二……” 尹鐸嘀咕了一半,突然若有所悟地頓了頓:“啊,監獄里也沒有條件控糖,甭管你控了多少年入獄了也是功虧一簣?!?/br> 朱砂故意把冰嚼得嘎吱嘎吱響。 “嗯,放飛自我吧,”他朝朱砂一點頭,“加油哦!” 朱砂咬下最后一口冰,似乎太涼了只能張著嘴,口中隨著呼吸噴出冰涼的白霧,聲音聽起來有點含混不清:“尹檢察官放心,就算為了控糖這個終身修行,我都不會被你抓住的?!?/br> “煙花秀快開始了,花車巡游還有半小時,夠玩兩個項目的?!?/br> 朱砂將小木棍兒外包了兩層餐巾紙,朝不遠處的垃圾桶一拋,白色紙包穩穩落入其中。 她根本不打算繼續陪伴“尹姓失戀者”玩這些哄小姑娘的玩意兒,勉強答應玩個旋轉木馬也是騎虎難下,吃了冰趕緊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得了。 “摩天輪、碰碰車、轉轉杯、海盜船、小礦車……想玩哪個?” 然而,她越聽越不對,一個朦朦朧朧的推測逐漸在腦海中清晰起來,她轉過身面朝尹鐸,挑起鋒利的眉心,微笑道:“跳樓機怎么樣?” 尹鐸面不改色,桃花眼在暖黃路燈下閃著微光:“我買的是浪漫套票?!?/br> “浪漫套票也有驚險項目吧……” 朱砂雙臂抱著肩膀,眼睛微微一瞇。 她腳下穿著細高跟,本來就高挑的身材,勉強能與尹鐸平視,渾身上下帶著“明明洞察一切卻不說破,只看你裝逼”的囂張氣場,緩緩勾起嘴角。 尹鐸目光落到她被冰鎮得通紅的嘴唇上,飄忽了一下,又瞬間移開。 “尹檢察官沒聽過吊橋效應嗎?” “朱小姐想和我擦出火花嗎?” “一個紳士不應該拒絕美人的邀請?!?/br> 尹鐸:“……………” 他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紋。 朱砂乘勝追擊,故作期待地眨了眨眼:“請吧,紳士?!?/br> 尹鐸咬牙切齒:“您客氣了,美、人?!?/br> · 顧偕靜坐在沙發上,側影弧線猶如一道緊繃的弦。 房間空曠安靜,主墻上掛著不同時區的鐘表,秒針無聲無息走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過了多久,幾乎要靜成雕像的顧偕終于站起身,脫掉西裝外套,挽起襯衫袖子,拉開了儲物間的門,啟動了吸塵器。 每天中午阿姨都來清理房間,根本沒有必要打掃。 但他現在只能打掃。 只有打掃,才能讓他冷靜。 他在那個最骯臟混亂的下城區長大,地面上總是匯聚著臟水和糞便,空氣里彌漫著腥臭味,四周鄰居要么是噴著刺鼻香水的妓女,要么是帶著煙臭汗臭的馬仔。 樓上的床不穩,上面一動,他的棚頂就掉灰,樓上的客人cao干得越快,灰渣掉得就越多。大聲的調笑、故意的呻吟、露骨的臟話伴隨他了無數個日日夜夜。 落地窗外,一架夜航飛機閃爍著尾燈從繁華的城市上空飛過,玻璃上模糊映出顧偕忙碌的身影,嗡嗡的引擎聲終于為間死寂的屋子增添了一些活人的氣息。 他蹲在地板上,將沙發下的灰塵吸走,趴在樓梯上,吸走木板后每一寸死角上的陳灰……拖著吸塵器從房間仔仔細細吸了一遍,然后拆下了沙發套、枕套、床單扔到洗衣機里轟隆攪動,再套上干凈的、帶著陽光味道的床單枕套。 顧偕那要沸騰的腦海里終于平靜下來了。 他掏出手機,撥出了朱砂的電話號碼,手指在通話標上懸浮了幾秒,遲疑著掛斷了。 · “嘔——” 向來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尹檢察官干嘔了一聲,轉身又要朝衛生間里撒腿狂奔。 一只手及時拉住了他的胳膊,朱砂將一根散發著冰冷白氣的冰棍兒遞到他眼前。 尹鐸面無表情地接過,大口大口嚼碎吞下去。 公共場合的衛生間總是男士們隨出隨進,女士們在門口排起長隊。 從跳樓機上下來后,尹檢察官慘白著一張臉,轟然沖進了洗手間。半小時后,他拖著虛弱的腳步,在一眾排隊的女士們那好奇的目光中,緩緩朝朱砂走來。滿頭滿臉都是水,眼底布滿了猩紅的血絲,憔悴得像一夜九次被榨到一滴不剩的男公關。 兩人一對視上,朱砂還沒來得及開口嘲笑,已經招搖不起來也囂張不起來的尹檢察官又干嘔著掉頭往回跑,幸好朱砂眼疾手快,送上了尹檢察官職業生涯中唯一一份賄賂物——一根價值三點五圓的原味冰棍兒。 徐徐夜風吹來歡快的樂曲,衛生間門口排隊的姑娘們不時往這邊打量著,有知情者小聲交談:那個男人,別看他長得那么帥,剛才坐跳樓機的時候,叫得比雞都慘! 尹檢察官置若罔聞,單手扶著路燈,大口大口吞咽著冰塊。 朱砂幽幽開口:“這一口,十個深蹲沒了?!?/br> 尹鐸牙齒咬著冰塊,愣住了一秒,隨后抬起頭平靜地看了朱砂一眼。 這個男人在法庭上總是笑意盈盈的,即便是交叉問詢,眼神也是溫柔的,絲毫不像其他律師那樣咄咄逼人。 可每當證人或被告順著他的文字游戲掉進陷阱時,他會瞬間斂去笑意,就這樣用平靜卻帶著審度意味的目光,輕飄飄地問出最后那個關鍵問題,等待對方臉色僵硬,說出他想要的答案。 往往這時,陪審團都會發出驚呼。 可惜這一眼實在什么殺傷力。 “別這么看我嘛,”朱砂卻依然笑瞇瞇的,“好意提醒你一下,想想你平時在健身房揮汗如雨,還吃得下嗎?” 尹鐸沒說話。 “唉,這一口又二十個臥推沒了,”朱砂又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吃得下,冰鎮一下胃?!?/br> 尹鐸依然沒理她,像賭氣的倉鼠,嘎吱嘎吱大口嚼冰。 不遠處一張長椅上,一對手挽手的小情侶剛坐上不久,又站起來走了。 “走,坐一會兒吧?!?/br> 朱砂扯了一下尹鐸的衣角,朝空蕩蕩的長椅走去。 咚—— 咚咚— 煙花秀開始了,夜幕中金色流線自下而上竄高,在低沉的轟響中驟然綻放,朵朵金菊一閃而過,便化為萬千金色雨絲消失在夜空中。 朱砂坐在長椅上,望著遠處夜幕,揉了揉腳踝。 CL的紅底鞋為了在視覺上拉長腳面弧線,營造出纖細性感的感覺,各個都是反人類的尖頭細高跟。美則美矣,難穿也是出了名的。走CL紅毯的女明星一拍照,清一色站成芭蕾步,因為只有這個姿勢才能勉強站穩,連著名女星曾當著設計師的面說CL的高跟鞋不好走路,而設計師的回應是抱女星走。 今天中午朱砂要見好時光的首席執行官,希望給他留下一個溫柔的、細膩的、好說話的形象才穿上這雙鞋,結果下午和顧偕一頓吵架,氣得她出門前忘了換鞋。 剛才路過的時候特別注意過,游樂場里有不少姑娘為了美美地和心愛的男孩子都穿著高跟鞋,但沒有一個人敢穿著CL的紅底鞋。 咚—— 咚咚— 夜空中陸陸續續升起煙花,巨大的摩天輪與城堡在夜色中亮著燈光,一朵朵紅的綠色藍的黃的接二連三在夜幕中綻放。 尹鐸嚼完了最后一口冰,手中捏著小木棍兒,苦笑靠著癱在長椅上,正想爭口氣繼續與朱砂和平友好地探討著一支冰棍兒有多少卡路里,往前一傾身,驀然愣住了。 朱砂正抬著頭,認真地凝望夜空,流金煙花與燈光城堡全然倒映在眼底,彩色光影在她臉上轉瞬即逝。 從尹鐸的方向望去,她這半邊的側臉隱沒在陰影中,略微有些晦澀。 ……仿佛被煙花勾起了傷心往事。 尹鐸喉結滾動,沒有出聲打擾他。這時,他皺起眉頭,手指摸了摸后背。 濕漉漉的。晴天下雨? 他抬頭往上看,又順著路燈的光影回過頭,長椅背后的不遠處,正是中央噴泉,小涼亭在賣著水槍水雷,不少游人在水幕間追逐嬉鬧。 怪不得這張椅子沒人坐。 尹鐸搖搖頭,胃里又泛起一陣洶涌。 他霍然起身走向噴泉。 朱砂聽見身旁的動靜,目光隨著他移動。 只見尹鐸把頭對著噴泉水柱沖了許久,才像一只落湯狗一樣,甩了甩水珠。 朱砂不由搖頭苦笑。 恰好尹鐸往這邊往來,下意識愣住了。 朱砂臉上總是帶著面具式的微笑,真真假假和他斗嘴調情。 這是她今天第一個發自心底的笑,甚至可以說,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朱砂真正的笑。 手機叮咚一聲,朱砂劃開屏幕一看,顧偕信息進來了: 【幾點回家?】 朱砂眼睛冷冷一掃,手指長按鍵,滑動關機。 ————以下不收費———— (上)提前發上來了,一會兒還有(下),暫時沒寫完,對不起了。 第95章冰棍兒(下)(2966字) 朱砂關了手機,再一抬頭,噴泉邊已經空空如也,水幕間只剩下陌生人相互追逐的身影。 這時突然背后傳來一聲: “朱小姐?!?/br> 朱砂回頭,一只水雷在腳邊炸開,水花向上濺濕了裙擺和小腿。 幼稚! 朱砂轉過身懶得理他。 “朱小姐!” 又一顆水雷爆開—— 朱砂忍無可忍轉回身,正想嚴厲譴責他這種偷襲行為,適逢夜幕上又炸開一道煙花。 轟! 千萬道金線金絲在尹鐸后背如雨般閃爍下墜,天地間驟然起風,長椅后的秋海棠樹搖曳,灑下漫天的粉白花瓣。 朱砂原地站定,近乎愣怔,凝望著在滿天花瓣中逐漸朝她走近的男人。 尹鐸渾身濕漉漉的,頭發緊貼頭皮,其實有點傻氣。但這一刻,金邊眼鏡被放進了褲袋,仿佛盡數卸下了虛偽假意,朱砂終于得以與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相遇。 轟! 尹鐸的水雷與天邊的煙花同時綻開,朱砂轉身就跑,穿過飄飄灑灑的花瓣雨,跑向遠處的小亭子,匆匆掏出幾張鈔票遞給老板,端回來了一塑料盆的水雷炸彈。 忘恩負義的尹檢察官應該是瞄準了她腳邊投彈才沒爆她身上,但她不需要紳士風度,隨手抓起一顆水雷,直接砸向尹鐸上身。 砰一聲! 尹鐸閃躲不及,讓水花正好在小腹上炸開,一大片濕淋淋痕跡向下滑,浸濕了他不可描述的“靶心部位”。 朱砂:“…………” 尹鐸:“…………” 尹鐸尷尬地望著自己那個部位,幾秒后緩過神,這一次也不再手下留情,抓起水雷朝朱砂一陣狂轟亂炸。 兩人相互追逐跑進了噴泉廣場,廣場上水柱分布密集,每幾秒鐘就變化一次花樣,從向上噴射的水柱變為四射的水幕,與周圍其他水幕相接,一時間水霧仿佛化為硝煙,還沒等對方攻擊,已經全身濕透了。 “朱小姐,你這樣算是襲擊公職人員!” “明明是正當防衛?!?/br> “我可以合法對你提起兩個月至半年的……” “公職人員主動挑釁要怎么判?” “挑釁是指借端生事,企圖引起沖突或戰爭……我對你不過是……” 朱砂腳步一頓,回頭望去,尹鐸話還沒說完人卻不見了。水幕間滿是追逐的人影,一時間分不清誰是誰。她平復著呼吸,時不時轉頭,警惕周圍,盆里的水雷已經炸完了,腳下還踩著七厘米的高跟鞋。 背后猛然傳來腳步聲,朱砂瞬間轉身,一道陌生的身影笑著鉆出水幕。 不是尹鐸。 那他人呢? 噴泉廣場已經變成了水簾迷宮,朱砂放慢腳步在水簾間鉆來鉆去,這時,噴泉變換花樣,水幕再次變回水柱,剎那間如同迷宮墻壁轟然坍塌,所有人同時失去了遮擋現出原形。 天空被金光照亮—— 下一秒,手持重型射擊水槍的尹鐸從水柱后方走來,臉上帶著頑童般囂張的笑意,對著朱砂隨意掃射。 ……朱砂轉身就逃! “??!” “臥槽!” 尖叫聲從噴泉廣場的四面八方響起,水槍水雷再次掀起攻擊,不論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只要是能看見的人影,無一逃得出水的轟炸,甚至還有小情侶直接把對方按進噴泉水柱里。 夜空中,煙花朵朵綻放。 朱砂被逼進水幕深處,無法出去補充裝備,只能狼狽地四處逃竄。突然她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左腳怎么也動不了? “喲,朱小姐?”尹鐸壞笑著,雙手端槍逼近,“投降了?” 朱砂扶著腰,累得氣喘吁吁,根本說不出話來。 尹檢察官不愧是紐港市司系統里著名的婦女之友,睛睛火眼一看,就發現了朱砂的站姿并不自然。 “來,我看看?!?/br> 他蹲下身去。 高跟鞋的細鞋跟恰好踩進了下水孔里,按照剛才朱砂逃命的速度,這一下沒扭到腳踝都能去買彩票。他下意識點了點腳踝外側那塊略微凸起的骨頭: “扭到了嗎?疼不疼?!?/br> 尹鐸正要抬頭,忽然意識到的這個姿勢并不是合適抬頭,心臟莫名重跳一拍,后半句話猝然咽回喉嚨。 兩人一站一蹲,默契地回避了彼此的視線,良久沒有說話,夜空中轟隆綻放的煙花、遠遠傳來的音樂以及四周嬉鬧的尖叫都模糊成了背景音,只有兩人聽著各自加重的心跳聲。 尹鐸抓住了鞋跟,試著往外拽了幾下,這時他的視線突然忽然朱砂身后——浩浩蕩蕩的巡游人群逐漸逼近。 “朱小姐?” “嗯?” “有小仙女為你伴過舞嗎?” “哈?” 尹鐸霍然站身,平靜地與朱砂對視兩秒。 朱砂試著動了一下左腳,鞋跟還沒有拔出來。 下一秒,尹鐸猛然上前半步,右手攬住了她的后背,左手握住她的手掌,引著她一同在身側張開手臂,肘部與肩膀同高,擺出跳舞的姿勢。 旋即他抱著朱砂用力向后退了半步,這一瞬間朱砂的左腳從高跟鞋中脫出,下意識踩在了尹鐸的皮鞋上。 優雅華麗的音樂隨著巡游隊而來,每一顆音符都像從深淵中盛開的花朵,天空盛放煙花,地面綻放水花,第一聲鼓點節拍終于清晰…… 尹鐸開始抱著朱砂旋轉—— 朱砂皺著眉頭,手掌緊緊扣住尹鐸的肩膀。 她右腳上仍然穿著七厘米的紅底高跟鞋,哪怕踮著腳尖踩在尹鐸腳背上,也會一瘸一拐地顛晃。 緊接著,尹鐸搭在她背后的手勒得更緊了,這一下直接讓兩人之間距離的縮短為零,他們鼻尖相抵,胸膛緊緊相貼,兩具濕透了的身軀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向彼此交換體溫。 尹鐸的西裝外套早先被扔在長椅上,只穿著一件白襯衫,領帶松松垮垮貼在胸膛上,胸肌腹肌線條在被水淹至近乎透明的白襯衫下清晰可見。 八月的夜風潮濕悶熱,哪怕身上正在蒸發的水汽帶走了熱度,卻也不至于冷到發顫,然而朱砂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來自虛空中的寒意,又或者說,那感覺不是冷,而是明知不可卻又無法抑制的某種感情。 朱砂終于挺起腰背,一掃片刻之前的狼狽,笑吟吟地迎上了尹鐸的目光。 她向前上一步,左腳靠向右腳并攏,又主動拉開與尹鐸的距離,右手高舉過頭頂,原地轉了一圈,再次貼上尹鐸的胸膛。 尹鐸眼底閃著驚艷的異光。 朱砂的臉上的笑容自信又張揚,那不是紅皇后運籌帷幄的撲克臉,只是屬于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女人的笑意。 尹鐸的冰冷的鼻尖摩挲著她的臉頰,熾熱的呼吸糾纏在一起,這時候如果有誰主動側過臉,只要傾斜一點點,嘴唇便立刻能相貼。 他們無聲旋轉舞動,靜默地對視,而狂歡的音樂與人聲已經逼近至水幕之外。 不戴眼鏡的尹鐸少了那層冷漠的精英感,瞳孔深處倒映著漫天星光和朱砂的身影。朱砂的嘴唇緊緊抿著,竭力抑制顫抖,生怕一動,就會碰到尹鐸的嘴唇。 水幕在轉、煙花在轉、全世界都在旋轉。 尹鐸偏過頭,嘴唇緊貼著她的耳朵,呼出的熱氣直接噴進耳廓: “看——仙女們來了?!?/br> 他帶著朱砂轉身舞出水幕。 噴泉廣場上的攻擊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參與亡靈節活動的仙女、精靈、還有戴著各種狂歡節面具的鬼魂隨著巡游隊伍進入廣場。 五顏六色煙花重疊著在夜空中綻放。 這樣一對璧人舞者從水幕中一鉆出,便吸引了全場目光,幾個背著透明翅膀的“精靈”立刻上前,手拉手圍成了一大圈。 理智累了旋轉中瘋狂下墜,于虛空中幻化為無數的光點隨風遠去。 閃光燈在人群中咔嚓閃爍,全世界在這一刻都暗淡下去了,只有他們移動旋轉的這片土地閃著亮光。 朱砂的華爾茲老師是任教于紐港藝術學院的舞蹈家,學費一小時兩萬,一對一私人教學。 那是顧偕送她的生日禮物。 荒唐的是,他教會了朱砂跳舞,讓她在紐港的社交圈如魚得水,這十年來卻從未與她跳過一支舞。而朱砂這半生時光,乃至日后長長久久的歲月中,永遠銘記在心的是這支跳在水幕里的華爾茲。 也是顧偕讓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看盡了世間繁華,然而安慰了她這顆飽受滄桑的心的這個人,依然是他們的敵人。 古老的午夜鐘聲敲響第十二下,狂歡的人群涌上廣場隨之舞動。突然,朱砂的另一只鞋跟也踩進了下水孔中,又恰好此時旁邊有人撞了過來,那一瞬間,她的手從尹鐸手掌中猝然分開—— 夜風席卷著水霧刮卷上夜空,又蹚過茫茫人海,奔向夜幕上的煙花,最后隨著金光線條墜落。 緊接著,擁擠的巡游隊伍沖上廣場,尹鐸的身影瞬間被淹沒在人群中,朱砂站在原地,只能看見攢動的人頭,再也找不到他。 ΗǎIτǎNɡsΗЦωù(塰棠圕屋)·て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