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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咬定卿卿不放松在線閱讀 - 第68節

第68節

    到了吃午膳的時辰,宣氏趁元賜嫻去凈手的片刻功夫拉過兒子小聲交代,說看夫妻倆精神頭都不好,別是他夜里太胡鬧了,這初初成婚,可得收斂著來。

    陸時卿心想他倒是想胡鬧,可情況不允許啊,就昨夜那樣,他若敢說再試一次,怕是元賜嫻都能氣得掏出大砍刀來。

    分明沒得逞卻被誤以為沉迷于床笫之事,他有苦說不出,只好默默認下,稱這幾日一定注意。

    宣氏滿意地點點頭,感慨道:“阿娘都盼了這么多年孫孩了,也不急這一月倆月的。你要把握分寸,別叫賜嫻累著,才好放長線釣大魚?!彼f罷比了個手勢,“最好一次釣出一雙來?!?/br>
    陸時卿心中嘆口氣。他還什么都沒享受到,阿娘就已在催大魚了,這大魚要真來了,他豈不得生生孤寡大半個年頭?

    陸時卿雖得了朝廷九日婚假,免了上朝及入宮辦公,卻也不能真清閑到萬事不管不問,吃完午膳便去了書房理事,臨走跟元賜嫻交代,有事便去找他??此龥]什么好臉色,到底把那句“沒事也可以來”給咽了回去。

    元賜嫻抬腳回了自己的屋子,坐下便招來了拾翠,詢問早上偷偷吩咐她的事如何了。

    拾翠忙答:“小娘子,婢子查過了醫書,徐先生當初那刀兇險,是否會落下病根,還得請個大夫,瞧瞧他近來歇養得如何,光看醫書實在說不好究竟?!?/br>
    元賜嫻皺眉點點頭。

    昨夜過后,她已然知道陸時卿上回說傷到要緊地方是騙她的了,再聯想起他初初遇刺幾日發生的種種怪事,便斷定韶和所說的“傷”一定是指他胸口那刀子。

    當日的兇險她看在眼里,哪怕韶和不說,她在得真相后也會注意料理此事。但經此提醒后,她則不免更添了一層擔憂,怕所謂的“落下病根”一事是上輩子曾發生過的。

    此前她不知這傷的事態如此嚴重,眼見韶和那般境遇,圣人還這樣諷刺地叫她倆同一日完婚,便覺以她身份,登門討問她前世詳情著實不合適。而如今得知真相,意欲不顧忌地問個明白,韶和卻已然遠嫁,她也不可能再巴巴地追去,只有暫且看顧陸時卿,防患于未然了。

    拾翠見她神情恍惚,接著道:“小娘子,您既與郎君完婚,就別太cao心徐先生的事了,婢子想,六殿下一定會照料好他的?!?/br>
    元賜嫻聞言一滯。

    她沒把陸時卿的雙重身份透露給別人,哪怕阿兄也不打算說。這個站隊關聯重大,畢竟多一個知道就多一份危險,且這危險是知情人與陸家雙方的,甚至還牽扯到鄭濯及朝中一大派官員的命脈。

    她一滯過后很快點點頭掩飾了過去,然后起身去找陸時卿了。拾翠說得對,她一個人暗暗擔憂沒用,還得找個夠靠譜的大夫給他看看才對。鬧脾氣歸鬧脾氣,總不能不管他死活吧。

    元賜嫻一路到了陸時卿書房門口,見四面下人都被斥退了,心里一陣奇怪,正準備叩門跟他說請大夫的事,卻先隱隱聽見一陣大笑。

    她微微一愣。這種豪邁的朗聲大笑,絕不該是陸時卿發出來的。

    她雖原諒了他這一年來的隱瞞,卻因他此前高超演技,如今并不特別信任他,總怕他還有第三重身份,故而一聽這明顯不符合他行事的笑聲,第一反應竟不是他屋內有別人,而是他是不是還演了個這種人設的角色。

    她正想偷偷竊個墻角,卻聽里頭模模糊糊傳出一句“誰”。只是聲音不高,不像在質問外頭的她,而在詢問里邊的誰。

    倒是好耳力。

    她這下松了口氣,想是陸時卿在跟人談事,并非角色扮演。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聽見了他的聲音,是叫她進去的。

    因四面無人,她便自己推門入里了,待繞過一盞屏風,抬眼就見鄭濯坐在里頭。

    她見狀也不意外,方才聽見那句“誰”,再瞧瞧四面被斥退的下人,便知來人很可能是他,心道或許這書房也連通了昨夜那個往徐宅去的密道,所以府上旁人并不知他到訪。而她之所以能夠靠近,是因為陸時卿跟門口守院的仆役交代過放行。

    算他識相,知道她現在對他缺失信任,懂得坦誠行事了。

    元賜嫻見狀給鄭濯行了個簡單的禮。

    鄭濯朝她略一頷首,叫她:“縣主?!?/br>
    陸時卿不太舒服地低低咳了一聲。

    鄭濯無奈覷他一眼,改口重新道:“陸夫人?!?/br>
    元賜嫻賭氣評價道:“我覺得‘縣主’比較好聽,殿下還是照原來那樣叫我就好,還能省一個字的口水?!?/br>
    陸時卿臉色陰沉下來。他早先剛在心里夸過她,這下能不能給點面子了。

    她沖他聳聳鼻子扮個“不服來戰”的表情,然后找了個合適的邊角位置坐下來,問道:“你們聊什么呢?”

    上回三人如此會晤,還是花朝節在山上石亭,元賜嫻問出這一句后著實感慨萬千,腦海中浮現出當日鄭濯和“徐善”間的種種小眼色,真是嘆恨自己被耍得團團轉,只道鄭濯這幫兇也不是什么好人。

    陸時卿心底也恰好在感慨這“物是人非”的一幕,因此沒注意元賜嫻問了什么,卻見鄭濯突然笑了,起始是憋著的,只有肩膀不住微微抖動,后來像是實在憋不住了,放聲大笑起來。

    元賜嫻緩緩眨了兩下眼,奇怪瞅他:“殿下,我說了什么好笑的話嗎?”

    鄭濯心道好笑啊,太好笑了。她來之前,陸時卿正在問他,他昨夜為何交代得如此之快,這是哪里出了問題,有什么妙法可以避免。

    他一回想他剛才難以啟齒又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就能笑上三天三夜。

    陸時卿已然明白他在笑什么,臉黑得都能磨出墨來,咬著后槽牙道:“鄭濯,你消停點?!?/br>
    他這一句直呼其名,倒是證實了元賜嫻心中猜想:這倆人的關系的確非常親近,鄭濯并未把他當臣下,而他也不以臣下卑微自居。

    想到這里,元賜嫻略一蹙眉,忽聽鄭濯咳了一聲問:“那你不想知道剛才那幾問的答案了?”

    “不想了?!标憰r卿切齒答,“不勞你老人家費心?!?/br>
    他說完,再跟一頭霧水的元賜嫻解釋:“剛才六殿下跟我講了個笑話?!?/br>
    鄭濯馬上接道:“對,是說了《鄒忌諷齊王納諫》中,鄒忌自覺不如城北徐公美的事?!?/br>
    陸時卿:“……”

    元賜嫻“撲哧”一聲,記起當初陸時卿教她寫的那篇梵文,現在倒可算明白他那會兒發哪門子瘋了。

    陸時卿覺得鄭濯待在這里就是個災難,皺眉問他:“你還有沒有正事,沒事的話,拿點粽子回去慢慢吃?!?/br>
    端午快到了。

    鄭濯擺手表示府上粽子很多,用不著拿他的,然后道:“當然有正事,否則我也不至于如此沒眼色,在你新婚次日就來擾你?!彼f完看了一旁元賜嫻一眼。

    陸時卿瞧明白了這眼的意思,想他是顧忌她在場,所以暗示他是否請她回避。

    他很快道:“你說就是?!笔疽庖院蠓彩露疾槐夭m她。

    元賜嫻心里頭滿意,面上則裝作很無所謂的樣子:“你們聊正事,我就不聽了?!闭f罷作勢要走。

    陸時卿哪里不知道她這種欲擒故縱的招數,他要是現在放她走,她指不定得懷疑他真有秘密。他一蹙眉,努了個下巴,無聲叫她坐回去。

    元賜嫻埋著頭悄悄笑,回座后便聽鄭濯道:“是這樣,我安排在刑部的暗樁得到消息,三哥可能要再次對蔡寺卿下手了?!?/br>
    她聞言微微一愣,隨即很快明白過來,她當初懷疑得不錯,蔡禾就是真“徐善”拋出去的假誘餌。

    鄭濯繼續道:“你可還記得四月里那樁私鹽案?當時戶部尚書牽涉其中,但最終被蔡寺卿判為無罪,如今這樁案子拿到了刑部復核,那邊搜羅了些證據,用以證明他收受賄賂,包庇罪犯。一旦坐實了這等罪名,革職查辦是必然,且我猜三哥不會止步于此,恐怕里頭還有些歪七歪八的門道?!?/br>
    陸時卿淡淡“嗯”了一聲,似是表示他知道了。

    “照你看,這次救是不救?上回三月里三哥動手,算是免了一劫,但這回的案件著實牽涉甚大,我怕你再出手容易暴露?!?/br>
    元賜嫻聽到這里略有幾分詫異。

    她原道他們哪怕推出了蔡禾,也該是想好了退路的,卻不想竟是要犧牲一個官至三品的大活人,一個無辜者。

    她張了張嘴,正想插話說怎能不救,就聽陸時卿非常干脆地答:“救?!?/br>
    他繼續道:“沒有犧牲蔡禾的道理。我說過會保他,如果不救第二次,第一次的冒險也就毫無意義了。我知道你擔心這樣下去防不勝防,容易分散精力,自毀城墻,所以這次,我會想出一勞永逸的辦法?!?/br>
    陸時卿說這話的時候,態度強硬而干脆。元賜嫻瞧著他嚴肅的神情,竟是不由呼吸一滯。

    她昨夜初知真相時還在想,如果陸時卿就是徐善,她寧愿這個謊言永遠不被揭穿,免她回想起他欺騙她的種種就傷心,但現在,她好像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她突然想,陸時卿就是徐善,就是那個被她欣賞仰慕著的徐善,就是那個心懷仁義,絕不輕賤他人的徐善,這件事實在太好,太好了。

    她遠遠望著他,看窗外投射來的日光照著他高挺的鼻梁,照得他一雙鳳眸流光溢彩,熠熠生光。

    那雙眼睛里并非只裝了她,還裝了那些她和他一樣在乎的人。

    想到這里,她的唇角慢慢彎起,最終彎成一道月牙的形狀。

    等倆人談完了事,鄭濯告辭離去,陸時卿看她一直傻兮兮地瞧他,不由怪道:“我剛才就想問了,你倒是傻笑什么?”

    元賜嫻回過神笑著搖搖頭,有點狡黠地說:“沒什么?!闭f罷卻似想起什么,斂色道,“陸時卿,我問你個問題,你要認真作答?!?/br>
    陸時卿不明所以地“哦”了一聲,就聽她道:“如果有一天,六殿下與元家產生了政治利益的沖突,甚至你死我生的對立……他因此要像舍棄蔡寺卿一樣舍棄元家的話,你會保護我的家人嗎?”

    第83章 083

    這一問不是元賜嫻一時興起鬧著玩的。甚至昨夜知道真相的第一刻, 最先沖撞她意志的就是這一點。

    她最早接近陸時卿的初衷便是想遠離鄭濯, 尋個光明的靠山, 但不曾想兜兜轉轉,到頭來仍舊回到了原點,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前世的老路:她的阿爹心向鄭濯, 她所嫁之人更是他的至交好友。

    這一切就好像韶和口中所謂不可違背的天命一樣。

    尤其在目睹了陸時卿和鄭濯親密無間的關系后,她很難不生出擔憂——既怕他舍棄元家,又怕他為了她與摯友割袍斷義, 陷入痛苦兩難。

    陸時卿卻像是一時沒明白她的用意, 抽抽嘴角尷尬道:“你不會在吃鄭濯的醋吧?”

    元賜嫻一噎之下道:“我又不是你, 連自己的醋都不放過……”說罷嚴肅道, “我是說真的?!?/br>
    陸時卿聞言收斂了笑意,不答反問:“為什么這么說?”

    她搖搖頭示意沒什么,心想現在好端端的,迫使他作這樣的假設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便道:“算了,不為難你了, 我先瞧瞧你的傷?!?/br>
    見她一副要上前扒他衣襟的樣子,陸時卿攔了她的手握在掌心, 低頭瞧著她道:“我的意思是,你說錯了。不是你的家人,而是我的家人?!彼恼Z氣平靜而緩慢,“如果我連自己的家人都無法保護甚至能夠隨意舍棄,又憑什么立身在朝, 去輔佐我心目中的明主?”

    元賜嫻一怔,抬起頭來,目光閃爍地盯著他。

    “而同樣的,倘使我一心認定的明主是個不擇手段,借踩無辜良善上位的不堪之人,我又憑什么有能耐保護我的家人?我不知道你對鄭濯一直以來的試探和敵意從何而來,但他在蔡禾一事上并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這樣輕松,只是身居上位不得不有所取舍。但凡是人都有私心,這并不意味著他就是十惡不赦的人?!?/br>
    “我跟你保證,有我在,元家和他永遠不會成為你死我生的對立。不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他們,而你說的事,也不論如何都不會發生。如果你相信我,就相信我所相信的人?!?/br>
    元賜嫻靜靜瞧著他,眼底一點點泛出笑意來。

    她想,比起已然成為過去,難以辨清究竟的虛妄夢境,她更相信這輩子的陸時卿。

    她微微仰頭,輕輕親了下他的下巴,然后說:“好?!?/br>
    陸時卿被她這出主動獻吻撩撥得血脈僨張,正要低頭親回去,卻給她攔住了,聽她說想察看一下他胸前那塊傷口。

    這疤痕丑得他自己都不想多瞧一眼,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但她堅持,他也只能脫了衣裳。誰想好巧不巧,正是他衣衫不整的時候,宣氏恰好來敲門,說給他送了點補湯來。

    他怕被誤會不知分寸白日宣yin,一個激靈趕緊穿戴,手忙腳亂之下合反了疊襟,等元賜嫻開了門請宣氏進才發現不對。結果自然是被誤會很深的阿娘狠狠瞪了一眼。

    但阿娘到底是阿娘,心里還是念著他和他未來孩兒的,擱下給他大補的鹿茸湯就走了,臨出門叮囑元賜嫻一定要瞧著他喝完。

    元賜嫻當然曉得這湯是補什么的,想著陸時卿昨夜好像確實不太靈光,說不定真是體虛腎弱,便照辦了。

    被逼喝了一大碗補湯的陸時卿咬著牙想,她今晚一定會后悔的,不料到了夜里良辰美景,沐浴完畢,他坐在腳榻邊等元賜嫻從凈房出來,準備在她面前一雪前恥,卻見她來時揪著張臉,掰著十根手指,神情嚴肅地在算著些什么。

    他微微一愣,見她認真得路也不看,眼看就要撞著前邊矮凳,趕緊搶步上去把它移開,然后攔停了她問:“你在算什么?”

    該不是在算他要睡幾天腳榻吧。今天下午的時候,她看起來明明已經消了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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