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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咬定卿卿不放松在線閱讀 - 第58節

第58節

    這個決定并沒有錯。元家的馬車必須還給元賜嫻。

    元賜嫻眼瞅著幾名侍衛將已然昏厥的陸時卿扛到另一輛馬車中,遲疑問后腳掀簾下來的鄭濯:“先生如何了?”

    鄭濯滿手的血都來不及擦,簡單道:“暫且沒事,縣主放心?!?/br>
    元賜嫻聽見這一句“沒事”卻也談不上輕松,只是看了眼他的手,勉強點了點頭。

    照關系講,徐善跟鄭濯更親近,她自然沒道理說拜托之言。而對大局的顧全又令她哪怕再心焦也不可能親手送徐善回城照顧他。

    她實在什么都做不了,也不合適做。

    鄭濯剛才憂心陸時卿,全然沒注意元賜嫻,此刻才發現她一身狼狽血泥,甚至連衣裳都破了幾處,不由眉頭一皺,暗嘆自己粗心大意了,道:“你趕緊回府,一有消息,我會立刻送來?!?/br>
    元賜嫻朝陸時卿的方向看了眼,頷首道:“多謝殿下?!比缓筠D身回了馬車。

    揀枝駕了車往城里去。

    元賜嫻甫一掀簾入里,便聞見一陣濃郁的血腥氣,再一低頭,又被兩盆子觸目驚心的血水一震。

    拾翠正在里頭收拾,見她來,忙騰了塊勉強干凈的地方示意她坐,邊道:“小娘子將就將就,方才殿下給先生拔刀,情況兇險,血濺得到處都是?!?/br>
    元賜嫻“嗯”了一聲,木然坐了下去,似乎也沒太在意這點臟污。

    拾翠當然是有眼力見的,忙安慰道:“小娘子別太擔心,殿下手法精湛,硬是止住了血,眼下他的侍衛也帶來了傷藥,想來先生不會有大礙的?!闭f罷拿了干凈的帕子給她拭面。

    元賜嫻一動不動由她侍候,半晌問:“拾翠,先生這樣待我,我能給先生什么?”

    拾翠擦拭的動作一滯。

    小娘子的話,她又怎會聽不懂。徐先生如此智慧的一個人,今日之所以輕易中了敵人的詭計,其實是因為關心則亂啊。

    她猶豫了下道:“小娘子,婢子知道這時候該勸您莫多想,但剛剛……”

    元賜嫻偏頭盯住她:“剛剛什么?”

    “剛剛拔完刀,先生暈厥過去,昏睡時說了胡話,似乎……”她苦著臉道,“叫了您的全名?!?/br>
    元賜嫻聞言一滯,垂眼盯著腳下的血水不說話了。

    拾翠說的確是實話。只不過陸時卿因傷重嗓音低啞,又是模模糊糊以氣聲道出的夢囈,她就沒辨認出來。有鄭濯在,面具自然是沒給摘的,而她又對陸時卿的身板不熟悉,因此打下手時也未發現端倪。

    元賜嫻折騰了整日,回到元府以后已是黃昏,精疲力竭之下,拾掇干凈后,匆匆吃了點飯食便歇下了。這一躺,腦袋里卻是亂作一團,怎么也睡不著。

    那個早先她一直不愿接受的答案還是不可避免隨了今日種種撞進了心底:徐善對她,確實超乎尋常了。

    她原先對徐善是切實有幾分仰慕的。

    最初被他吸引,是那日觀棋之時,聽他說起潯陽的魚蝦,說起他的理想抱負,她感到羨慕與敬佩。后來他來元府赴宴,她耍酒瘋掀開他的面具,見到他的瘡疤,得知他的人生境遇,因此添了愧疚和憐惜,不惜自揭傷疤安慰他。

    她對徐善最初的這份好感其實無關相貌,無關年紀,似乎單單是覺得和這個人的靈與魂非常契合。

    然后許三娘出現了。

    許三娘帶給她的失落,令她有點分不真切,這種仰慕到底只是純粹的欣賞,還是有幾分不適宜的男女之情在里頭。所以她在漉水河畔,瞧著河心的烏篷船,一度無比尷尬,無比心虛。

    于是在那之后,她懸崖勒馬,逼迫自己斬斷對徐善的一切心思。而她也確實做到了?;蛟S是這一段本就算不得風月之情,或許是顧忌許三娘,或許是對陸時卿漸生情愫,又或許三者都有,總歸再見徐善,她不再狼狽不堪。

    然而她好不容易放下的念頭,卻因如今得知了徐善對她的情誼,復又涌上了心頭。

    她不想接受徐善是見異思遷之人,也不容許自己做朝三暮四之輩,但她現在的的確確難以抑制地亂作了一團。

    元賜嫻躺了一晌,看了眼外邊漆黑的夜色,起身匆匆往永興坊趕去。

    第70章 070

    元賜嫻沒去找徐善, 也沒去找陸時卿, 只是乘了馬車在永興坊里來回打轉, 從一個巷口轉到另一個巷口,一轉就是小半個時辰。待臨出坊門, 到底上了一趟陸府, 因已入夜, 便沒貿然闖入, 只問府門前的仆役,陸時卿歇下了沒。

    曹暗因陸時卿回府后一直昏迷不醒, 恰好準備再度出門問醫,行色匆匆之下瞅見她, 不由一駭, 心道怕是要完,定了定神色才上前,搶在不明真相的仆役跟前道:“縣主可是來尋郎君的?”

    元賜嫻站在門前不答反問:“大晚上的, 你這是去哪?”

    他撓撓頭道:“小人臨睡記起一樁郎君的交代,想趁夜趕緊辦了, 免得明日被責罰?!?/br>
    陸時卿每天那么多公務, 元賜嫻當然也不至于事事過問,也就沒大在意,問道:“他歇下了嗎?”

    他繼續盡可能淡然地笑:“沒呢,郎君剛忙完事,正在沐浴,您可要進里邊等他?”

    陸時卿一般沒那么早睡, 他這樣說也是賭了一把,意圖消減元賜嫻的疑慮。

    元賜嫻果真擺擺手道:“這都快宵禁了,我先回了。你叫他沐浴完早點歇下,也不用說我來過?!彼f完,點點頭以示告辭,轉頭上了馬車。

    曹暗暗暗吁出一口氣,扭頭走密道請來鄭濯安排的大夫,再送大夫離開,回到陸時卿臥房,心焦如焚地給他守夜,一刻也不敢合眼。

    陸時卿受傷的事,連宣氏和陸霜妤也瞞著,這幾個時辰,簡直耗費了曹暗一生的演技。他若再不醒,他這頭發都要愁白了。

    曹暗搬了個矮凳默坐在陸時卿床邊,因他高燒未退,便時不時給他換帕子覆額,一直等到后半夜,才見他灰敗得近乎透明的臉微微有了點血色,臨近黎明,終于看他睜開了眼。

    他眼眶一熱,險些一個狼撲上去,被尚且虛弱的陸時卿抬了一根手指止?。骸皠e激動,我還沒死……”

    陸時卿只有一天的功夫靜養,翌日就該輪到他隨侍徽寧帝,后天又是朝會。他無一可缺席,一不露面,就可能引起平王的懷疑。

    所以這一整天,曹暗極盡仆役之能事照料他,恨不得把十二個時辰當作十二天來使,等到黃昏,眼見陸時卿的氣色好了點,才敢離他一晌。

    這一離就收到一封信。信是元賜嫻寫給“徐善”的,經由鄭濯的人送到了陸府。他拿到后不由心里一沉,生怕里頭寫了什么你儂我儂的情話,叫好不容易活過來的郎君重新死回去,因此悄悄藏進了袖中,打算暫且壓下。

    卻不料他剛拿了些薄粥回到陸時卿臥房,就被靠在床欄邊勺湯藥喝的人問:“你說那丫頭昨夜來過?”

    曹暗低低“啊”了一聲,略一抬眼:“是……”

    陸時卿看他這一驚一乍的反應,霎時側目過來。

    他那點演技,到了自家火眼金睛的郎君處就不管用了,迫于威懾一動不敢動,卻仍被發現了端倪,聽陸時卿“啪”一聲擱下瓷碗,冷冷道:“袖子里藏的,拿出來?!?/br>
    他嘆口氣,硬著頭皮呈上。

    陸時卿的目光在封皮上一落,微微閃了閃。

    見他蒼白的手一滯,曹暗就想把信奪回來:“郎君,要不咱別看了吧?”

    陸時卿心里也在躊躇,像是生平頭一遭被一封信惹得犯怵,卻到底接過拆開,坐直身板看了起來。

    是元賜嫻的字跡不錯,比上回給他寫情詩時一手隨性的行草端正些許,她寫道:“先生臺鑒,見字如面。先生因我之故落入敵手,傷重昏迷,我理當隨侍左右,躬身照料于您。然為時局所迫,無奈退避,實感歉疚非常,只望書成此信時您已醒轉,且不日便能平復如舊?!?/br>
    陸時卿執信的手一緊,繼續往下看。

    “先生為大周社稷屢涉生死大險,您之高義,令人敬慕。我亦恨力薄才疏,為此身所阻,無能上至廟堂,懲jian除惡,與您及天下志士同心同力,共濟黎民,還大周一片清明河山。

    我之所欲,為我力所不能及,故唯于浮沉宦海掙扎求生,以圖不為洪流所沒,不為朽木所腐,不受刀石蹉磨,不易赤誠之心,如此爾爾?!?/br>
    他心下微澀,翻過一張紙,再看。

    “先生情誼,我已明了于心,然或此生皆無以為應。我亦不言來世。遙遙之諾難得踐,朝夕尚不可爭,何論百年之后光景?”

    “我輾轉思慮徹夜,唯念及一事,乃今時可回報與先生,便是從此往后,我當以先生之愿為我愿,先生之志為我志。但有一日,四域疆土有我一處用武之地,縱使天南海北,九垓八埏,我去。我已負先生,但愿,不再負先生心中的蒼生。

    書短意長,不盡欲言。時局動蕩,四面皆敵,萬望先生珍重自己。賜嫻謹啟?!?/br>
    信至末尾,陸時卿怔在原地。

    曹暗見狀急問:“郎君,信上說了什么?”

    陸時卿極緩極緩地眨了眨眼,似是震撼太大,一時沒說上話來。

    “徐善”其實并未向元賜嫻明確表態,但她確定了就是確定了,也不懦弱逃避,也不小心問詢,直截了當便作了回復。以至陸時卿根本沒想到,在他忍痛做足準備,看她向“徐善”表意的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這樣一封拒絕信。

    他不能不驚訝。

    驚訝于她的灑脫,她的果決,她的坦率。驚訝于她志在辟疆裂土的勇敢。驚訝于她將兒女情長付諸家國大愛的胸懷。

    有那么一瞬,他好像不是陸時卿,而是信中這個被她選擇辜負的徐善。

    他沒有為那個或許是以婚約取勝的陸時卿感到慶幸,只是心疼,非常非常心疼。

    他突然很想見她。

    陸時卿在長久的沉默后,開口道:“幫我去趟元府?!?/br>
    曹暗一駭,這是怎得了,要解除婚約?

    他道:“郎君,婚約來之不易,您可別想不開??!”

    陸時卿覷他一眼:“跟元賜嫻說我生病了,叫她摸著良心決定要不要來看我?!?/br>
    曹暗“蛤”了一聲:“不是……郎君,你準備攤牌了?”他說罷自顧自道,“攤牌也好……”

    “誰說我要攤牌?”陸時卿打斷他,“要攤牌也不是現在?!?/br>
    “現在有何不妥?小人看您實在太苦了?!?/br>
    陸時卿嘆口氣,“徐善”這個爛攤子一發不可收拾到如今,的確是得盡快解決了,經此一信,他已經開始考慮坦白的事,但卻絕不是眼下。

    他解釋道:“你覺得在平王看來,‘徐善’跟元賜嫻的關系怎么樣?”

    曹暗肯定道:“經昨日一遭,自然已算生死之交?!?/br>
    “那平王覺得,我跟元賜嫻的關系如何?”

    “您與縣主是未婚夫妻,又曾一路南下相伴,自然也是親近的?!?/br>
    陸時卿點點頭:“那就對了?!?/br>
    曹暗霎時領悟。實則哪怕郎君偷換了刺客的訊息,昨日徐善所為也難免會叫平王聯想到他。

    “平王不至于直接懷疑到我跟前,卻難免要有所試探,所以近來必然會跟元賜嫻打一次交道?!标憰r卿解釋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最安全的。等此次危機解除,我就找機會跟她說明白?,F在,”他看看曹暗,冷冷道,“馬上告訴她,我得了風寒,快?!?/br>
    曹暗一看他沒了耐性,趕緊扭頭要去辦,走到一半又道:“郎君,您這屋子可以收拾妥帖,不露破綻,可您這人不是風寒的臉色啊,您可別……”可別淘氣呀。

    陸時卿臉一沉,冷冷道:“問霜妤拿點脂粉來,要沒有味的,抹了看起來像沒抹的?!?/br>
    “……”

    陸時卿聲稱這是一次演練,只有不在元賜嫻跟前露餡,后日才能過關。曹暗只好假裝不知道他的心思,抽著嘴角照辦。

    元賜嫻趕到的時候,陸時卿正裹著被褥躺在床角,周身的血腥氣已經沒了,傷藥也被濃郁的湯藥味蓋了過去,繃帶被藏在里衣里,氣色乃至唇色,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完美。

    元賜嫻急急走到他床榻前:“這是怎么了,前天不還好好的嗎?”說著來摸他額頭,一摸真是燙的,不由怪道,“陸時卿,你怎么三天兩頭鬧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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