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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咬定卿卿不放松在線閱讀 - 第22節

第22節

    不是她不懂跳窗的道理,實是因窗子扣了鎖,她若選擇逃走,必將發出聲響,方才聽見外間動靜,一時情急,只好一腳跨進了他的浴桶。

    宣氏見他不往里倒水,再次心生疑竇,問:“怎得了?”

    陸時卿回頭道:“沒,就是瞧見桶壁有些臟物,不過不礙事?!?/br>
    他說完便拎起了木桶,往里傾斜,跟元賜嫻比了個口型:讓開。

    這桶籠統就這么點大,她能讓去哪啊。元賜嫻不肯依,苦著臉拼命搖頭。

    陸時卿實在沒法,只好揀了塊空點的地,避開她將水澆了下去,完了再去拎另外幾桶,一桶桶往里倒。

    宣氏這才信他,交代他幾句,出了門。

    等她徹底走遠,泡在水里的元賜嫻“嘩啦”一下站起,胡亂抹了把面上水漬,沖屋里佯裝準備解腰帶的人吼道:“陸時卿,你過分——!”

    陸時卿被她吼得一懵,連她喊他名諱都沒注意,見她狼狽不堪,尷尬地偏過頭去,咳了一聲:“我……”

    他說不上話,一眼瞧見巾架上的手巾,便摘下來目不斜視地遞給她:“你擦擦?!?/br>
    元賜嫻人在水中,氣得猛一揮拍,水花一下四濺開來。得虧她眼下穿了小廝的粗布衣裳,濕了也不過貼身一些,不至透出肌膚來,否則她可能會想剜了陸時卿的眼。

    她冷冷道:“我不擦。就你有潔癖?就你愛干凈?我才不用你的手巾!”

    陸時卿皺皺眉,撇過頭來,十分君子地將視線維持在她脖頸以上,解釋:“是新的?!?/br>
    她一噎,仍舊賭氣道:“新的也不行,你碰過了就不行!”

    陸時卿深吸一口氣。他嫌棄了別人這么些年,當真頭一回被別人嫌棄。

    他嘆了一聲,提醒道:“小祖宗,你人都在我浴桶里?!边€嫌棄什么他的手巾。

    提起這茬,元賜嫻就氣不打一處來,偏偏騎虎難下,不好當著他面爬出,便又拍了次水花泄憤,直叫水濺得他滿臉都是,才道:“你出去?!比缓蠼舆^了他的手巾。

    陸時卿能怎么辦呢,見天色漸暗,給她點了個燭,便灰溜溜去了外間,半晌,聽見里邊傳來噴嚏聲響。他眉頭一蹙,敲了敲槅扇以示疑問,果不其然聽元賜嫻哭喪道:“我穿什么呀……?”

    他低咳一聲:“木施上的衣裳……也是新的?!笔切碌?,不過是他原本準備換的。

    元賜嫻看了眼,揉揉鼻子咕噥道:“不行,穿你衣裳回去,我阿兄會打斷我腿的,你得給我弄身女裝來?!?/br>
    陸時卿最終找了陸霜妤幫忙。

    元賜嫻在她險些掉了下巴的神色里,接過了一身嶄新的秋衣,換上后憋屈地回了府。

    翌日,陸霜妤不情不愿地到元府探望她,問她是否感了風寒。元賜嫻可沒這般嬌貴,卻因瞧出她是奉兄長之命前來,便故意擤擤鼻子,打了好幾個噴嚏給她聽。

    果不其然,當日傍晚,陸府就差人送來了一堆藥。

    接連幾天,元賜嫻都沒再往陸時卿跟前湊,預備裝個病,叫他好好歉疚一番。直至七月半,徽寧帝在罔極寺躬身主持盂蘭盆法會,欽點了元家兄妹到場,她才與他打了個照面。

    佛教傳言,盂蘭盆節是解除亡親苦厄之日。所謂“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在佛教興盛的大周,下至百姓,上至皇室,都會在這一天設齋供僧,去往寺廟超度、拜懺,也祝愿在世的親人延年益壽。

    罔極寺是專供宮廷朝禮的皇家寺廟,位于長安城東北的大寧坊內。元賜嫻得了圣命,身著玄衣,與一眾皇室子弟一道隨駕,跟在帝王車輿后邊徒步而行,遠遠便見佛塔聳峙,日出的金光灑在塔尖,籠罩得整座寺院巍峨而肅穆。

    元賜嫻是宗室女,非正統皇室,因此挨在隊伍后方。當然,比陸時卿等一干文武官員靠前一些。

    到了罔極寺,圣人的車輿落了地,金吾衛開道,一路引眾人往廟內道場去,前方,七面寫有大周歷代帝王名號的巨幡獵獵翻卷。

    四下寂靜,甚至能聽見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朗朗誦經聲。

    跨進門檻時,元賜嫻瞧見前邊徽寧帝的步子不知何故頓了一頓,等上前,才見地上躺了只奄奄一息的秋蟬,想來他方才約莫是在避開它。

    倒非圣人真有如此仁心,而是眼下這等場合,殺生是觸犯祖宗的大忌,將為大周招致禍患。這樣一只小小的秋蟬,倘使是圣人不小心踩著,尚可只手遮天,若換作旁人,或將換來殺頭的罪名。

    元賜嫻扯扯一旁元鈺的袖子,示意他腳下當心。

    這盂蘭盆法會的第一項儀式便是將祖宗們迎入道場。

    廟內道場布置開闊,正中一張數丈長的祭臺上整整齊齊擺了供品,正前設一只碩大的青銅祭鼎,里邊盛滿香灰,旁側站了大周貴人圈里最有名望的虛圓法師,及其名下幾個出色的僧人子弟。

    金鐘撞鳴,傳來三聲清音,宮人們高舉七面赤底玄字的巨幡入內,徽寧帝緊隨在后,從僧人手中接過三柱細香,照虛圓法師口中悼詞祭天禮拜,接著便輪到后方諸皇親,拜完一個,退出一個,再進一個。

    皇親數眾,如此一陣過后,元賜嫻已等得百無聊賴,只好盯著前邊貴人們的后腦勺發呆。倒是鄭濯上前的時候,遞香的僧人手一抖,不小心將香灰撒落在了他的手背,叫她神思一下歸了位。

    這新鮮的香灰該是guntang的,僧人一驚,慌忙就要請罪。鄭濯卻打個手勢止住了他,大約是不愿如此場合多生事端。

    元賜嫻覺得奇怪,為何其余人都好端端的,輪著鄭濯就出岔子了。

    她心生疑竇,想找機會查探一下他的傷勢,等他自道場退出,經過她身側時,便從袖中取出一瓶藥膏,攔下了他。

    她之所以隨身攜帶藥膏,也是因怕被香灰燙傷,有備無患的緣故。

    鄭濯微微一愣,見元賜嫻指了指他的手背,朝他比出個口型:擦擦。

    他笑了笑,無聲回她一句“多謝”,繼而抬手接過藥膏,涂抹好了再遞回給她,朝她頷首示意別過。

    元賜嫻不動聲色瞧了眼他手背上的燙紅,也朝他略一頷首,回頭目送他離去,卻突然對上一道寒芒。

    文官隊伍里,一身祭服的陸時卿正望著她,一雙斜挑的鳳目幾乎瞇成了一道縫。

    第26章 026

    實則元賜嫻的氣早就消了。陸時卿此人,她是不奢望他低聲下氣道歉的。他能拐著彎托陸霜妤上門慰問便已難得, 何況當日那茬, 說到底也算她的過錯,因此她晾他這些天, 并非當真不愿理他,而是走了個“戰術”。

    正如此刻,她瞧見他冒火的眼神, 偏不給他好顏色瞧。玉指一伸,將碧綠的瓷瓶捻著轉了一圈, 確信晃到他眼了, 才緩緩收回袖中。

    陸時卿心中冷嗤一句“幼稚”,理了理衣襟, 目視前方, 神情倨傲。

    元賜嫻便也扭過了頭來,暗暗垂眼回想鄭濯的傷勢。

    方才湊近一瞧, 她發現, 僧人失手抖落的香灰大多撒在他袖口, 手背處則十分輕微。如此一點燙紅,于武人而言不過像被蚊蟲叮了一口,真要說是誰刻意為之, 似乎沒什么道理。

    她想,大約是她過于關注鄭濯,杯弓蛇影了??傻攘艘簧?,當她打消疑慮, 上前去接僧人手中的細香,卻復又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這細香的味道,與鄭濯身上的香灰不一樣。

    她伸出的手一頓。給她遞香的僧人也是一愣,卻見她很快笑了下,仿佛什么也未發生,接了香去到祭鼎禮拜,繼而退出了道場。

    元鈺先她一個作禮,出來后放慢了步子等她,見她跟上,偏頭小聲問:“方才何事?”他注意到她有一瞬停頓。

    此刻人多眼雜,元賜嫻搖頭示意無事,待去到舉行下一場儀式的大雄寶殿附近,才壓低了聲道:“阿兄,你聞聞這香灰?!闭f著抬起袖子來。

    剛剛作禮時,她趁僧人不注意,撣了撣細香,留了撮香灰在袖子上。

    元鈺低頭一嗅,不明所以道:“有何不對?”

    “阿兄拿到的細香,與我這袖子上香灰的氣味,及祭鼎里邊的,想來是一樣的?!?/br>
    他點點頭。

    “可六皇子身上的卻有些不一樣?!?/br>
    元鈺知道她這meimei五識素來靈敏,卻到底心存疑慮:“如此細微差別,你可會聞錯?”

    元賜嫻搖搖頭道:“當真不一樣,大抵都是佛香,卻混了些別的什么?!彼櫭蓟叵胍环?,“我好像在滇南哪處聞過這氣味?!?/br>
    說話間,兄妹倆已來到大雄寶殿,見殿外都是行完祭禮,駐足歇息的皇室子弟,便不好再多言。

    元賜嫻稍稍一掠,沒尋著鄭濯,倒一眼瞧見鄭筠孤身一人跪在殿內蒲團上,雙手合十對佛禮拜,看背影很是虔誠。在場的皇室子弟多是礙于圣命才來的,唯獨她,似乎是真心向佛。

    她打量了鄭筠一番,忽然明白當初何以覺得這位貴主不像愛好打馬出游的人了。

    此人的舉手投足都透了股十分厚重的氣韻,她的聲色是淡的,眼神是淡的,倘使真要有個形容——她很像一名長齋禮佛的出塵者。

    這世上似乎沒多少能叫她打起精神的東西。當然,可能除了陸時卿吧。

    元賜嫻感覺得到,鄭筠對她的一切注意,都是源于陸時卿。

    鄭筠禮拜完,回身見她站在殿門口,含笑上前,先與元鈺打了個招呼,繼而問她:“縣主也來禮佛?”

    元賜嫻看了眼殿內金光閃閃的釋迦牟尼像,搖頭道:“不是,我不信佛?!闭f完似覺此地此言不妥,笑了笑補充道,“不是很信佛?!?/br>
    鄭筠淡淡眨了眨眼:“如此,縣主可信輪回?”

    她似乎認真思索了一番,最終不答反問:“貴主呢,您以為這世間可有輪回?”

    “世間種種,信則有,不信則無?!编嶓尬⑽⒁恍?,“我信因果,也信輪回?!?/br>
    她說完便與元賜嫻告辭,去候在一旁的婢女處取囊飲水了。

    元鈺見狀“嘖”了一聲,悄聲感慨:“你們女孩家真是堪比毒蛇猛獸,這明槍暗箭的,一個字能有八個意思,聽得我脊背都涼?!?/br>
    元賜嫻覷他一眼,剛欲回嘴,卻不知因這番話想到什么,臉色一變。

    “怎得了?怪嚇人的?!痹晢?。

    “阿兄,我記起來了?!彼读讼滤男渥?,拉他到無人處,然后道,“你知道的,滇南有各種各樣的毒蛇,我剛去到姚州,特別怕這東西。阿爹便尋來一種專門誘蛇的藥草,將咱家府邸附近的蛇都給滅了個干凈?!?/br>
    元鈺斂色問:“你是說,六皇子身上有這藥草的氣味?”

    元賜嫻神情凝重地點點頭。

    元鈺一剎想通了其間環節,問:“那咱們?”

    她臉一揪,躊躇一晌道:“……也不好眼睜睜見人家著道吧,畢竟眼下,他也沒做對不起元家的事,咱們還在一條船上呢?!?/br>
    元鈺點點頭:“阿兄找他去?!?/br>
    她攔住他:“別。你的身份比我敏感,少在人前與他打交道,我去?!?/br>
    元賜嫻四顧一番,找了個僧人詢問,得知鄭濯似是被誰喊去了罔極寺的南寺門。

    她謝過后便匆匆往那處趕,到時果見鄭濯正與幾名侍衛說話,手中拿了一張羊皮圖紙,像在商議什么,見她來,稍稍一頓,眼色疑問。

    這南寺門連了外墻,墻沿下便是一排濃密的矮叢,瞧上去著實是藏蛇的好地方,元賜嫻心驚膽戰地朝他腳邊掠了一眼,疾步上前:“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鄭濯點點頭,將手中羊皮圖紙交給侍衛,剛欲隨她走,卻聽腳邊矮叢一陣窸窸窣窣響動,不過一剎,一條赤身銀紋的細蛇一躍半丈高,直向他手腕襲來。

    他驀然抬眼,一手扯了元賜嫻往身后掩,一手一把抽出旁側侍衛腰刀,橫劍一拍,劍柄過掌,刀鋒倏爾落下,直接斬爛了蛇身七寸處的心脈。幾番起落,前后不過兩息,快得一旁幾名侍衛連個步子都來不及挪。

    元賜嫻臉色煞白,瞧著癱軟在地,血rou模糊的赤蛇,嚇得連驚叫都忘了,一陣急促喘息。

    天曉得,不怕狗的元賜嫻真的很惡心蛇,甚至幼年時候,曾被這玩意兒嚇暈過。

    她原是不曾預計到會與蛇正面交鋒的,緊趕慢趕來提醒鄭濯,哪知晚了一步,撞到了蛇口上。早知便由阿兄出面了。

    鄭濯還攥著她的手,因此感到她掌心潮濕而發涼,滿是細汗。他回頭看她:“你可還好?”

    元賜嫻不太好,甚至眼前都冒了星子,微微犯暈,她咬了下舌頭,感覺到一點腥甜,勉強支撐住了,回神后將手一把抽出,搖搖頭:“我沒事?!比缓筇嵝训?,“殿下,您殺生了……”

    鄭濯“嗯”了一聲:“我知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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