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旁邊還放著一只用過的圓珠筆。 夏之衍打開來看了一眼,就見雜志中間的紙頁被毀得亂七八糟,用圓珠筆歪七扭八地畫了各種東西,薛疏無聊的時候隨隨便便亂涂亂畫,偶爾中間夾雜了“之衍”兩個字。雖然很亂,但夏之衍幾乎能夠想象得出對方百無聊賴地蹺著腿,一邊臉紅心跳的樣子。 夏之衍拿著這幾本雜志,不知道是不是該收起來帶回去。他站在原地腦子亂糟糟。 “手續辦好了?!毖κ柰崎T進來,視線在他手中的雜志上一流轉,臉色倏然就暗了下來。 他站在門口,室內溫度一下子降了個八度。 夏之衍這下子帶回去也不是,留在這里也不是,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他剛才那樣,就好像當著這個薛疏,緬懷與思念那個薛疏似的。 不管怎樣,為了兩本雜志得罪眼前人,總是不明智的。 “走吧?!彼央s志扔在一邊。 薛疏卻大步走過來,將雜志扔進了袋子里,面無表情地道:“還是帶回去吧,萬一過幾天我就把身體讓給他了呢?” 夏之衍:“……” 他動了動嘴唇,不知道該說什么。 薛疏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語氣重了些,揉了揉眉心,沉默了半晌,說:“對不起,是我無理取鬧了?!?/br> 夏之衍搖搖頭:“該說對不起的是我?!?/br> 兩人倏然都沉默了。 就好像現在他們只有“對不起”和“沒關系”可以說一樣。夏之衍分明不想如此,他想做一點讓薛疏開心的事情。但是一旦開口,無論說什么,都覺得沉重。他欠了上一世的薛疏很多,自認還不清。他本來以為認真對待這一世的薛疏,好好喜歡他,便是一種償還了。但是現在上一世的薛疏又回來了,以第二人格的荒誕方式存在著,就讓他那些對少年薛疏的好,變成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東西了。 如今出現這樣的局面,夏之衍只覺得自己快要被玩死了。 薛疏開口道:“我先下去繳費?!?/br> 夏之衍也點點頭,說:“你把車子開出來,我東西收拾好十分鐘內下去?!?/br> 薛疏看著他,有點僵硬地移動步子,走了。 留下夏之衍一個人坐在死寂的病房里,一屁股坐在床上,將腦袋埋進掌心,深吸了口氣。他快要崩潰了,但是他沒法在薛疏面前表現出來。他知道他哪怕表現出來一點掙扎和不自然,都會像扎進對方心里的刺一樣。 夏之衍又聳拉著肩膀坐了會兒,才看了眼墻壁上的掛鐘,已經過去五分鐘了。 他把東西全都收拾好,下意識地走到窗簾邊看了眼,卻見住院部樓下,立著薛疏修長的身影。對方站在那里,靜靜地站了會兒,垂在身側的指尖有點明滅的亮光。 一開始夏之衍還沒辨別出那是什么,直到看到薛疏又側身從衣服兜里掏出一包煙,點著了吸了一口。路燈下,青色的煙霧消散在空氣里。 夏之衍站在窗口久久不能移動。 十八歲的薛疏是不會吸煙的,甚至從沒碰過。但是二十七歲的薛疏是會的。他沒有煙癮,但是偶爾會抽一根。 夏之衍喉嚨動了動,仿佛有什么卡在那里。他抓了抓頭發,心如亂麻,反反復復地把薛疏問他的幾個問題在腦子里想了一遍。突然明白到底是什么讓他心慌意亂。 他能夠認定兩個薛疏是同一個人——或者說,逼迫自己這么認為。 但是關鍵在于,兩個薛疏卻不這么認為。 或許上一世的薛疏能有理智,不去與這一世的薛疏爭奪身體。因為他知道這是少年時期的他自己,所以不會扼殺自己的過去——但是少年薛疏呢?對于他而言,從始至終都不知道成年薛疏的存在,那么,當他突然知道自己身體里多出來一個人格。那種身體被占領的心情會是怎樣? 對他而言,上一世的自己完完全全是陌生的,可是所有的東西都要分給那個陌生者一半,時間、生命、父親、金錢,包括夏之衍。 ——只要他是薛疏,他骨子里的占有欲都絕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那么,當他得知后,他必定會毫不猶豫地去殺掉第二人格,也就是殺掉自己眼前這個薛疏。 想到這里,夏之衍血液沖上了頭頂,手腳發涼。 他再怎么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都沒有用。他現在糾結的所有東西,都沒有用。只要那兩個人格不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這種掙扎與糾結就會一直存在,最終兩敗俱傷。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病房里恍惚地待了多久,直到門被推開了,薛疏等了許久沒見他下去,便上來找他。 回去的路上依然是一路沉默。 夏之衍剛開始閉著眼睛,想要裝作睡著了,其實心緒紛亂,不知如何面對。 朦朧之中,感覺薛疏拿過一條薄毯,在他身上蓋著。 夏之衍鼻腔發酸,兩道車子燈光時不時打在他臉上,令他眼皮子上忽明忽暗。他終于忍不住睜開眼睛,徑直問:“你有沒有認識的醫生,能夠解決這個范疇的問題?” “醒來了?”薛疏瞥他一眼,伸出一只手將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拽了拽,淡淡道:“第一次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聯系過心理學專家了?!?/br> 夏之衍連忙問:“結果呢?” “沒用?!毖κ枵f:“他給我開了藥。醫學上出現人格解離的情況,最后的解決方法大多都是其中一個人格扼殺另一個人格,也就是說,要么我殺了他,要么他殺了我?!?/br> “我對另一個我的一切都了若指掌,我第一次出來的時候,便喝過藥,想要遏制他的存在?!?/br> 夏之衍:“……”他想錯了,原來是自相殘殺。 薛疏頓了頓,又說:“但是沒有辦法,那種藥物的作用方式是通過兩個人格的不同行為方式來辨別兩個人格,從而有針對性地選擇受體,殺死其中一個。但是我和他——我和少年時期的我自己,完全是一個人。藥物沒辦法辨別出來誰是誰,最后便會出現無差別攻擊的情況?!?/br> “我喝了藥之后,短短幾小時內反應很大,全身發冷汗,渾身冰涼,心臟跳律也加快很多,出現那種幾乎猝停的情況。后來我便失去了意識,等再度醒過來時,已經是另一個我占據身體了?!?/br> 薛疏的語氣淡淡,夏之衍卻聽得呼吸都窒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薛疏對自己這么狠,過了會兒才啞聲問:“這一切他都一無所知嗎?” 薛疏輕扯嘴角,有些自嘲:“是的,他不知道?!?/br> 夏之衍握緊了拳頭,心臟一陣陣抽疼,又氣又心疼,滿腔怒火,但又不知道該朝誰發泄。他沒想過,薛疏居然真的想要殺死自己,那是他自己,他都能下得了手。如果當時成功了呢,那么這三年來和自己日夜相處的那個黏糊的少年薛疏就徹底消失了,不,或者說一開始就不會出現在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