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衛婻大驚失色,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顫聲道:“你……你說什么?” “朕懷疑她沒死,”衛簡懷冷冷地重復道,“而且,她可能身處險境,皇姐若是和朕一五一十如實說了,說不定還能見她一面,若是再隱瞞下去,朕也不知道會是怎么樣的后果?!?/br> “陛下……”衛婻的腦中嗡嗡作響,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她暈眩,狂喜和驚恐兩種極致的情緒沖刷著她的腦海,她遲疑了片刻,終于困難地擠出了幾個字來,“三郎她……的確……是個女兒身……陛下你一定要救她……” 送別了衛婻,衛簡懷沿著小道一路往回走去,一時之間腦中思緒萬千。 仔細回想起來,也難怪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那謝雋春個子比尋常女子高挑,扮起男裝來惟妙惟肖,言行舉止中雖然沒有男子的豪邁,卻自有一派文士風流雅致的模樣,旁人看了只以為是文人柔弱,怎么也不會想到她是女兒身。 而她行事眼光獨到,關鍵時刻決絕果斷,雖然偶爾有婆婆mama的婦人之仁,卻不失為一個智計百出的謀士良臣,就此瞞天過海,膽大包天地欺騙了先帝朝臣,也欺騙了衛簡懷。 “陛下,該用晚膳了,是去毓寧宮,還是回正清宮?”李德在一旁小聲問道。 衛簡懷抬頭一看,他正停在一條岔道口,往前是他的正清宮,往左便是皇后的毓寧宮了。 那里此刻住著的人,這份膽子只怕比曾經的謝雋春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時此刻,他無法面對葉寶葭。 站在原地看著毓寧宮的飛檐翹角,衛簡懷沉默了片刻,疲憊地道:“回正清宮?!?/br> 快到南書房的時候,盧安得訊,急匆匆地迎了出來,他奉命出宮剛剛回來。一見衛簡懷,他急走兩步壓低聲音道:“陛下,奴才去殷家查了,皇后娘娘前年的時候的確大病過一場,那次差點沒了命,后來不知怎的就好了,街坊鄰居都說是娘娘的命大福大?!?/br> “是嗎……”衛簡懷心中早就有了預感,也不驚訝,只是淡淡地問,“是哪一日?” “二月初八,”盧安撓了撓頭有點感慨,“可真是巧了,奴才記得,謝大人就是那一日傳來了噩耗?!?/br> 衛簡懷在心里冷笑了一聲,幾步便來到了南書房。 摒退了眾人,他一個人坐在書案前,從旁邊的信封里抽出了兩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來。 一張是那日在毓寧宮和葉寶葭一起寫下的名字,一張則是一張信箋,是他遣了御前侍衛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去武寧侯府偷的,是葉寶葭為衛婻侍疾時寫給家人的家書。 雖然字跡都是歪歪扭扭,看上去稚嫩得很,可那橫豎撇折扭的力度和方向都不同,尤其是寶葭二字更為明顯。 掩蓋筆跡之舉昭然若揭。 若不是他再次讓葉寶葭寫下了名字,單憑那封家書,還真的要被蒙蔽了。 再翻開從前謝雋春的奏折,乍眼一看,的確完全不像是一人所書,然而若是每一個字一筆一筆細細比較,還是能看出其中的一兩筆有幾分相似之處,比如,那“葭”的最后一捺,和奏折上“換”字的最后一捺,都有頓筆之后提起的習慣。 更為明顯的是三處都有的那一個寶字,寶蓋頭下的“缶”字都是先豎后橫,而平常人寫此字都是先橫后豎,很早以前在敦促衛簡懷習字時,謝雋春曾拿這件事自嘲過,說他自小便養成了這個錯誤,以至于長大后都改不過來了。 時間長了,只怕謝雋春也早就忘了這個細節,也忘了在他面前遮掩,沒想到,他卻還記得一清二楚。 換魂。 實在太過匪夷所思,說出去只怕要笑掉別人的大牙。 然而,搜羅眼前的證據,卻無一不指示著一點,葉寶葭十有□□便是謝雋春,如果是這樣的話,從前那許許多多的疑點,都可以迎刃而解。 為什么葉寶葭會有謝雋春的小動作。 為什么葉寶葭知道謝雋春是女兒身的小秘密。 為什么葉寶葭會在衛婻傳訊時出現在謝府。 …… 衛簡懷磨了磨牙,靠在了椅背上,閉上了雙眼。 那個女人,到底把他當做了什么?是想欺瞞他一世還不夠,連這一世也要欺瞞到底嗎?是還在恨他害得她烈火焚身而死嗎?為什么不和他坦白她的身份?為什么眼睜睜地看著他為了謝雋春傷懷卻無動于衷? 各種疑問蜂擁而至,在衛簡懷的腦中叫囂著,最后匯成了一句問話。 她喜歡你嗎? 衛簡懷心中沒有答案。 若是喜歡,怎么會三番五次拒絕入宮? 若是喜歡,怎么會不和他坦誠身份? 只怕他拿著這些證據到葉寶葭面前,也只能換來葉寶葭的抵賴,一句巧合便可把所有的疑點都解釋過去,而字跡的懷疑,更是難登大雅之堂,沒有任何說服力。 他總不能劈開葉寶葭的腦殼,看看那里面裝的是不是謝雋春的魂魄吧? 一連幾日,衛簡懷都沒有去毓寧宮,只是遣了李德每日都去問候一番,只說朝中事務繁忙,讓毓寧宮中眾人仔細伺候皇后,不可懈怠。 他怕見了葉寶葭,便忍不住要問,若是葉寶葭堅持不承認,兩人只怕要大吵一架,從此傷肝動肺。 不過,他的這些話也并不是托辭,國事的確繁忙,除了軍隊的輪換調動外,工部的水利趁著春季要查漏補缺、吏部要根據去年的考核升任降免、戶部發愁國庫的收支、各地的匪患、叛亂要根除……林林總總,到了最后都要呈到他跟前定奪,而最重要的,是一直暗中害他親人良臣的幕后黑手,他需要摸清底細和黨羽,更要收集有力的證據,以便一網打盡。 然而,等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時,他躺在床上,葉寶葭的笑靨便不期而至。 才短短兩日沒見,思念便仿佛如影隨形,更糟糕的是,從前還顧忌著君臣之儀、男女之防,不敢輕率地出宮去見佳人,而現在葉寶葭近在咫尺,只要他走上幾步就能瞧見,實在讓人難以忍耐。 去,還是不去? 見,還是不見? 他的皇后,有可能是他的中書令,也曾經算得上是他的半個帝師。 謝雋春那俊美的臉龐和葉寶葭清麗的容顏交疊在一起,最后幻化成那一雙勾人的桃花眼,撓著他的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