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接近黃昏時分, 天空忽然下了大雨。 這顆行星的內部已經被抽干了, 表層所剩無幾的植被,河流,和海洋也在逐漸消失, 這是他們降落一個月以來第一次遇上下雨。 風速強勁, 烏云是從他們后方飄來的,起初只是點滴小雨,后來便成了水柱粗細的大雨,像是無數條絲線, 將天空和大地連接在了一起。 機師們坐在機甲里, 后備組也有專門的運輸裝甲車。除了全息顯示屏的視野因為狂風暴雨有些輕微的影響, 這場雨并不妨礙他們的前進。 繆苗一直在最前方探查, 一開始還有些慶幸今日一直沒有遇到蟲潮主部隊,直到后方的烏云翻滾奔騰著朝他們靠近, 她才隱約覺得有些不對。 繆苗遠遠看見了層云之間有雷光在躍動, 但是卻遲遲沒有雷聲傳來。她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當她終于想起來自己曾幾何時遇見過這樣情景的時候,那片濃重的烏云已經以千軍萬馬之勢向他們的上方飛來了。 風雨之間,蟲族振翅的聲音傳來。這下不僅是她, 即便是當時并沒有親臨吳港空襲的機師們, 也意識到那不僅僅只是一片普通的積云了。在積云的更上方,有東西潛伏著,它們周身纏繞著干擾雷達用的粒子霧霾,那隱約的亮光正是這些粒子霧霾之間的摩擦造成的。 那日擊墜崔真熙的還只是一體偵查用的空兵光線級。但如今, 就連它們都已經完全成熟結隊出擊。 繆苗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她連戰術都無需思考,果斷地開啟了最高權限鏈接上了所有人的頻道,只說了一個詞—— “跑!” 路面部隊在空兵級別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在這樣的天氣和它們自身的霧霾干擾下,他們無法定位它們的確切位置,更別提攻擊,那么唯一能做的只有全力逃脫。 在她的指令剛下達沒多久,蟲族便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它們向下欺壓,水柱般的雨滴之間夾雜著數道光芒,傾瀉而下,像是無數把刀捅進了大地,然后往他們的方向切割過來。 那些光線是他們這個月來最熟悉不過的東西了,它們每次的出現都會帶來大量的傷亡??芍S刺的是,那些象征著“死”的光線,如今在部分人眼里卻宛如天光一樣破開了濃云,給人一種近乎來自上帝“救濟”一樣的圣潔感。 為什么還要掙扎呢?為什么還要逃跑呢?這樣逃下去還有意義嗎? 有人甚至干脆停了下來。 一架陸戰機甲破開雨幕向那個最先停下的人沖去,一把抓住它一同撤退。 同時,季輝暴怒的吼聲在公頻響起:“都愣著干什么?!跑??!想死嗎?” “他媽想自殺???!要死也別以這種死法死在這里!你們他媽對得起他們嗎?” 你們他媽對得起以血rou和鮮血為你們鋪路到今天這里的同伴嗎? 所有人如夢初醒,速度調至最大,加速器跟咆哮著的猛獸一樣,向雨幕之外狂奔。 但緊接著敵方也發現了他們的想法。有東西從云端之上墜落,不,并非墜落,而是具有目的的向他們襲來。 那是和空兵光線級一起行動的普通光兵級,它們沒有致命的激光,但速度卻更勝一籌,幾乎可以匹敵普通的陸戰機甲。 有人沒有反應過來,直接被一只空兵級直擊了機甲“面門”,它像是大黃蜂一樣,蟲肢纏上了機甲后在機師還沒還擊之前便將銳利的口器捅穿了胸甲下面的駕駛艙,再一用力,護甲被輕易地掀開,里面的機師即將成為它的餌食。 “不要管!繼續跑!”繆苗嘶吼。她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下達這樣的命令,比起愧疚和無力,這個時候她心里充斥的只有對生的欲望。 大部隊快速地前進著,積云已經逐漸被他們遠遠地甩在身后了,除了一聲不吭自愿殿后的機甲被逐一擊殺外,幾乎已經逃出死亡地帶了。 他們逐漸放緩了速度,目的地已經近在咫尺。蟲族也沒有繼續追上了,大概是它們也知道這群螻蟻遲早有一天會被這整顆星球吞噬掉,不急于這一時的糾纏,于是它們調轉了一個方向,向別的地方飛去。 異變就是在所有人松懈的時候發生的。 一只落單的空兵級,突然像是飛彈一樣地從空中落下,直直對準了整備組專用的運輸車飛去。 那里面不僅有含喬伊在內一個組的整備和醫護人員,還安放著喪失戰力的傷員,其中包括崔真熙和柯德莉。 繆苗在米格爾死后的無數夜晚里悔恨過。她并非是一個偉大無私的人,否則也不會在那日的地底下有過那一瞬的猶豫,她譴責過自己,后來又放過了自己,承認了自己的自私和無能,一個凡人對他人總是會以自己的主觀情感劃分一個親疏等級,這也就是為什么她已經能如此果斷地說出“不要管”這樣的命令。 但是現在,躺在那里面的是崔真熙和柯德莉。 她不作多想,自己沖上了前。 但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一架99a2橫在了裝甲車面前,手里的粒子刀和那只空兵級的口器同時互相捅穿了對方。 那是季輝的99a2??娒缭浽谛鹳惖臅r候使用過這款機甲和尤拉諾維奇對打,她是最清楚不過那架集現代尖端科技于一身的陸戰機甲裝甲防護有多么堅不可摧……但是就是那樣堅硬的裝甲,也像是一片紙板一樣被輕易地捅穿了。 繆苗瞳孔一縮,掏出粒子刀便將那只空兵級順著頭部落下,她掰開了那只蟲族的尸體,從99a2的胸甲前拔出了它殘存的口器。 那上面帶著人類的紅色的鮮血。 繆苗面無表情地掰開了99a2的胸甲。 還有意識但是口中卻涌著鮮血的季輝,嘴角帶笑地躺在里面。那口器洞穿了他的護甲的同時也將他胸腹刺穿了一個血窟,他沒有立刻死亡,但是也離死亡不遠了。 繆苗將他從里面抓了出來,帶到了已經從護衛車上下來的醫療組面前。 “救救他?!彼穆曇粢馔獾南喈斊届o。 喬伊只是看了一眼身上被捅出一個巨型空洞的季輝,搖了搖頭。 季輝張開了口,像是想說些什么,可那口器傷到了他的肺部,鮮血一刻不停地隨著他的張口涌出,像是開了閘的水龍頭。 但他竟然還有力氣伸出手,顫巍巍地指了指自己的口袋。 繆苗對季輝一直有著相對他人更為依賴和親近的情感。他們出身同區,他還曾在她被監管的時候故意放她一馬,后來一同作戰的這一個月里,每次她幾乎要崩潰嚎哭的時候,他都能拍著她的肩,跟個沒事人一樣地故用那糟糕的碴子味中華語跟她說“大妹子別哭了”。 他是她所負責的陸戰中隊的隊長,和她這一個月來最為默契的人,有時候她甚至不用開口,他就能判斷出她下一步的指令是什么。 所以她也明白他現在想要什么。 繆苗安靜地在他身邊蹲下,從季輝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個紙盒,他曾多次在她面前熟練地掏煙點燃,她現在也仿照著他那慣有的姿勢,手腕一抖,打開了煙盒,另一只手取出了最后一支香煙放在了他嘴里。 雨還在下,不同剛才的暴雨,已經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了??娒缒弥蚧饳C,試著點燃那根香煙,可每次都被雨滴撲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