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楊戩單手拎著水甕離開。 人雖然在走動, 甕中之水卻未震蕩分毫,平整如鏡。 往日他這個備受師尊青睞的座前弟子,總是要被眾師兄弟為難上幾十回合,今日倒是放得輕松。 楊戩垂眸瞧著甕中未滿的水, 想他大概知道原因。 “想不到那楊戩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br> “今日定會被師尊教訓了?!?/br> “哈哈哈哈?!?/br> “但是好生奇怪, 此番纏斗他都不曾失掉一滴水, 又怎會在回來路上灑了水?” “管他呢。反正師尊一定會認為是我們阻礙了他, 夸我們功力有所長進了?!?/br> “好想看看他被師尊教訓后的模樣??傄詾橛刑熨x就了不起,終日在我們面前擺著一副清高的嘴臉,師尊一來又柔弱得跟只小綿羊似的。惡心!” “犯了這種低級錯誤, 今后大約是清高不起來了?!?/br> 楊戩沒有騙哮天,他確實沒被欺負。 他只是被排擠了。 因為太優秀。 不,是哮天曾經說他的那句, 優秀、卻弱小。 幼年的心理陰影讓他再次面對相似的情形時,不知所措。他分明那么想融入他們的團體,可他不敢開口,也不知如何開口。 卻不想,他的猶豫淪為了別人眼中的清高,他的懦弱淪為了別人眼中的偽裝。 他內向也便罷了,偏還要木秀于林。 如何能逃得過“風必摧之”的命運呢? 提著甕沿的手緊了緊,楊戩裝作沒有聽到身后的議論,一路向師尊的住處行去。 玉鼎真人打應了一聲“進來”后,從楊戩進來,便一直是闔眸端坐的模樣。 楊戩跪在未滿的水甕邊,垂眸等著師尊訓話。 他想如果師尊問他今天是怎么回事,就沉默到底。 他不會說謊,如果被師尊追問下去,遲早要出紕漏。 但只是沉默的話,也會引師尊生疑的吧? 楊戩跪在那,腦子里一團亂麻,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膝前的衣擺。 等他已經想到東窗事發、師兄弟們和哮天大打出手的時候,玉鼎真人忽而開口道,“楊戩?!?/br> 楊戩一驚,急忙伏下身子,“弟子知錯?!?/br> “何錯之有?” 楊戩答不出來了。 幸而玉鼎真人并未糾纏于這個問題,而是說道,“為師今日參悟神道,偶有所感?!?/br> 楊戩:“愿聆聽師尊教誨?!?/br> “吾等修神道者,講求‘克己’,魔道者謂之‘扼殺天性’。但為師以為,吾等所求‘克己’,實則是在尋求一處平衡,一處由‘理’與‘德’約束下的‘情’的平衡?!?/br> 跪伏在地的楊戩眨眨眼睛,沉默了片刻,“弟子愚鈍?!?/br> “無礙。為師只是將偶得感悟與你分享罷了。將甕中之水倒入缸中,便去吧?!?/br> 楊戩愣了愣,應道,“是?!?/br> 楊戩提著水甕瞧著水嘩嘩地流進大缸中,琢磨師尊的話中玄機。 水流干時,楊戩驀地睜大了雙眼。 師尊……知道了。 楊戩回了自己的住處,默默地坐在榻上,有些渾渾噩噩。 他當然可以選擇回到山澗邊,將甕重新汲滿??伤约阂膊皇呛芮宄槭裁礇]有選擇這么做。 大約是覺得只要哮天還在身邊,無論重新打幾次水也會灑掉,甚至直接碎了甕。 他直覺般的認為,自己需要被師尊訓斥一頓。 好叫自己清醒一點。 楊戩撲通一聲仰躺在床榻上,用一只手臂遮住了雙眼。 他什么都明白,他只是不想去理清楚。 理得不夠清楚,就可以偶爾放縱。 他曾和哮天結伴而行。那時的道路很平坦、很寬闊。 可是楊戩卻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只是茫然地前行,走一步,算一步。 后來師尊突然出現,給他指明了一條道路。 楊戩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喜歡的道路,只是聽說很好,便走了上去。 是哮天跟他說,那條路很好。 可是哮天又跟他說,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于是他們就此分道揚鑣。 那時楊戩也只是木然地想著,那就分開吧。 反正早就該分開的。 跟自己的滅門仇人在一起,像什么樣子。 楊戩木然地走在師尊指明的道路上。這條路崎嶇坎坷,寒風蕭瑟。璀璨的終點看似近在咫尺,卻行走了這么久也未曾見有些許的接近。 驀然回首間,楊戩看到來時的路上,那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偎在妖犬的腹間,睡得香甜。 他們一起走過田間,一起追過蝴蝶。 夏日擠在檐下避雨,寒冬偎在一處取暖。 他枕在哮天的肚子上,躺在星垂四野的蒼穹下數過星星,也騎在哮天的背上,被包子鋪的老板舉著搟面杖追趕了幾條街…… 曾經覺得苦不堪言的流浪日子,如今回頭再看,竟是那般鮮活、那般生動。 楊戩對自己說,往事不可追,縱使黯然,也只能繼續前行。 因為那個跟他分道揚鑣的人說,他也有自己要追求的東西。 那為什么不一開始就去追求呢? 為什么……要在他身邊蹉跎這許多時光? 又為什么,說了就此別過,還要再來招惹他。 他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懵懂少年,無人相伴,卻要負重前行。 外表再堅強,內心卻已經脆弱得千瘡百孔。 只要一點點溫柔,就可以讓他迷失方向,沉溺在溫柔鄉中,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楊戩從墮崖的噩夢中驚醒,猛地睜開雙眼。 與他偎在一處的少年,大概是被折騰得太過疲憊,睡得正沉。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的? 楊戩小心翼翼地爬起來,扯了衣衫披在肩上,坐在山洞外望著璀璨的天河發呆。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呵,有什么好問。 又不是第一次了。 怎么每次都問。 楊戩垂下頭,手指插.入發間,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頭發。 他痛恨自己為什么沒早生幾百年,生在那個六界初成、神魔無爭的年代。 他痛恨這世間的貪婪,上古神魔大戰平息不過千余年,新一輪的神魔之戰又要打響。 他痛恨玉鼎真人將自己納入門下,令他和哮天在那個分叉點踏上各自的道路后,就只能漸行漸遠。 雖然有個聲音在問他,縱使沒有神魔之分,你又能心安理得地與他在一起么? 雖然有個聲音在叫囂,痛恨這個痛恨那個,最該痛恨的難道不是你自己? 可是楊戩捂上耳朵說,我聽不見聽不見! 石榻上之人半支起上身,覆在身上的單薄衣衫順著凝脂般的肌膚滑落,堪堪掩在腰間,再向下便是兩條赤.裸而修長的腿。 他靜默地看著坐在洞口的少年將自己抱成一團、痛苦掙扎,眸中的神色比這夜色還要深沉。 披了衣衫走過去,哮天在楊戩身邊坐下來,在他側臉落下輕柔一吻。 楊戩如受驚的小獸,猛地躲開了。 哮天:…… “這件事只有我們兩個知道。是我們倆的秘密?!毕熨N上去,逼近背靠上山壁退無可退的楊戩,低聲道,“我是真的喜歡你,自然不會害你,也不會告訴別人。所以,沒什么可擔心的?!?/br> 楊戩瑟縮的目光中,有一絲松動。 哮天微微勾起嘴角,一手撐在楊戩身側,一手撫弄著他那處,“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開心嗎?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不快樂嗎?” 年少的少年哪里經得住這樣的撩撥,呼吸已是亂成一團。 哮天貼過去,用唇齒戲弄著他的耳垂,低聲道,“別想太多?!?/br> 掌心那物已然炙熱昂揚,凸起的筋脈在躁動、叫囂。 哮天抬眼,瞧見那一雙情.欲深重的眼眸,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貼過去輕輕啄了下少年的嘴角,支起身體坐上少年的腰間,任那guntang的利刃貫穿自己的身體。 “啊……” 被貫穿的少年仰頭一聲哀嘆,露出纖長脆弱的脖頸,好似一只引頸待戮的天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