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節
楊妡重活在此生已經是第七個年頭, 前幾年都稀里糊涂地過去了, 根本沒記著那個一箭穿心的日子。而且因為有方元大師先后幾次的批語,她對今生充滿了信心, 覺得自己肯定能活得長長久久, 可聽到張氏的話,卻莫名地感到惴惴不安。 一時也顧不上歇晌, 先往西次間抄經。 直至抄完整本《心經》,才覺得心里安穩了些。 紅蓮進來回稟:“平姑娘今兒又出門了,耽擱了將近兩個時辰才回來?!?/br> 楊妡淡淡嘆一聲,“隨她去吧,不用理會?!狈凑饷姘械娜藭r時盯著她,她行什么事情都會報到魏珞那里去。 豈料, 黃昏時分,安平竟然過來辭行,“……上午出去采買, 遇到了遠房表哥, 他說借助人家實在不方便,想接我去他那里同住,過來跟奶奶說一聲?!?/br> 聲音期期艾艾的,頗有些底氣不足。 楊妡詫異地問,“遠房表哥?聽爺說, 你是上京來尋姨母的,怎么又冒出個遠房表哥,別是認錯人了吧?” 安平聽聞楊妡如此回答, 驟然放了心。原本她還怕魏珞把自己的身份告訴楊妡,沒想到竟是沒說,難怪楊妡待她冷淡卻從未防備她。 臉上便帶了笑,“親戚哪有認錯了的,這個表哥就是姨母的孩子。說起來真是巧,昨天就在白馬巷子,我是要買墨錠的,偏生表哥也在筆墨鋪子里,還是他覺得我相貌酷似姨母才出口相認的?!?/br> 果然是巧。 只不是憑空冒出來的表哥會是什么人。 魏珞現下不干涉安平進出,但也沒說過要放她離開。 楊妡吃不準主意,便道:“你先別急著走,過兩天爺就回來了,是真是假讓爺找人一查就知道。好歹你也在家里待了兩年多,這樣貿然跟人走,我不放心,而且爺問起來我也不好交代?!?/br> 安平怕魏珞攔著,就是要趁他不在才敢走,怎可能等到魏珞回來,忙道:“奶奶盡管放心,我比奶奶還大著兩歲,哪能輕易讓人哄騙了去?奶奶方才也說,我在家里白吃白住兩年多,如今既然找到了親戚,決然不好意思再叨擾下去?!?/br> 楊妡思量片刻道:“那你得空讓你那個表哥過來一趟,我見見是怎樣的人?!?/br> 安平猶猶豫豫地答應了。 等她離開,楊妡很快寫了封信,打發泰阿趁著城門沒關送了出去。隔天一早,泰阿帶回了魏珞的回信。 再隔一天,安平的表哥上門來訪。 那人中等身材,生得眉似遠山鼻若懸膽,眼窩略略凹陷,使得那雙眼眸幽深得好像見不到底兒。 重生以來,楊妡見過薛夢梧已有好幾次,但從不曾這般近距離地相對。 雖然先前約莫猜測到所謂的表哥就是薛夢梧,可真見到本人還是有種莫可言說的感覺。尤其看到他唇角淺淺的一絲笑意,帶著點玩世不恭,卻又好似一切都盡在掌控中的篤定。 前世,她隔著門簾瞧樓下的眾位少年公子,就是看中了他這種從容篤定才將頭一夜委身與他。 隔世再見,只覺得無比諷刺。 薛夢梧也不止一次在蔡家姐妹口中聽說過楊妡,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長得極為美貌。如今看來,還真是不假。 巴掌大的小臉瑩白如玉,腮旁染一抹霞色,像是早春初綻的山桃花粉嫩嬌艷,一雙眼眸清澈如秋水,隱隱帶著疏離與防備。 出身高門深院的女子,見到外男肯定會端著架子,要是能有機會私下相處就未必了。 薛夢梧掃一眼楊妡身旁侍立的青菱與紅蓮,微垂了頭,躬身呈上手中竹篾編成的匣子,“見過奶奶。在下寧夏薛氏,在京待考已多年,前日才知表妹進京尋家母已有兩年。承蒙奶奶代為照料,在下感激不盡,奶奶大恩無以為報,特備薄禮一份,望奶奶莫嫌淺陋?!?/br> 楊妡看眼紅蓮。 紅蓮知其意,上前接過薛夢梧手中竹匣,輕輕放在桌面上。 薛夢梧啟唇淺笑,再施一禮,“表妹已借居多時,今日既然認了親,再無打擾之理,想帶表妹回去?!?/br> 聲音低沉略帶暗啞,非常悅耳,說完了便直起身,幽深的眼眸認真地看著楊妡。眸光里的專注就好像世間萬物均為虛無,天下便只有楊妡一人。 前世,這種凝視無數次叫楊妡失神。 而現在,楊妡卻恍然未覺,只側轉了頭問安平,“你的意思呢?” 安平今天特意打扮過,穿著雨過天青的襖子,霞影紗羅裙,眉梢描了黛青,唇上涂了口脂,雙眸蘊情粉面含羞,毫不掩飾心頭的歡喜,“我聽表哥的?!?/br> 楊妡笑笑,“也罷……你既然尋到了親戚就去吧,以后好生過日子?!?/br> 安平喜滋滋地行個禮,“多謝奶奶?!?/br> 楊妡對紅蓮使個眼色,“去送送平姑娘和薛公子?!?/br> 紅蓮應聲離開,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回轉來,不屑地說:“平姑娘把東西都帶走了,原本連茶盅花瓶都打算帶著,好在薛公子是個明白人,勸了下來……我看薛公子也不算什么好人,看人的時候直勾勾的,還盯著奶奶瞧,無禮之極?!?/br> 楊妡不由好笑,連紅蓮都能察覺到薛夢梧看人不規矩,她當年怎么就覺得是一腔深情呢? 既然西跨院空出來了,楊妡打發藍蒲跟碧荷幾人將屋子打掃一遍,器具都歸置到箱籠里上了鎖。 過兩天魏珞自軍營回來,又到瑞王府取了六張皮子。 皮子都是鞣制好的,其中有兩張紅狐貍皮,兩張黑貂皮,另外兩張是羔羊皮。 楊妡最愛狐貍皮,毛皮看著水滑油亮,摸上去卻非常柔軟,穿著肯定暖和,便對魏珞道:“我不會裁制皮子,等讓人到外面給你做一對護耳一條圍脖?!?/br> 魏珞笑道:“好好一張皮子做這些零碎東西可惜了,我用不上,你去做了襖子穿,那個黑貂皮做斗篷,羔羊皮做靴子,這樣踩在雪上也不怕冷?!?/br> 楊妡莞爾一笑,也不跟他爭辯,等他去了軍營,卻記下他的尺寸讓人用黑貂皮做了件夾襖,夾襖護著胸背,不拘束胳膊耽誤不了拉弓放箭,而且正好剩下一塊做護耳和圍脖。 等夾襖做好已經是半個月后,正好又輪到魏珞休沐。 五月初的天氣不冷不熱最令人舒服,院子水塘里荷葉已亭亭如蓋,滿塘青翠的荷葉中藏著粉色花苞,小小的一團。 松枝搖動,有風自窗紗縫里鉆入,輕輕搖晃了帳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