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節
那幾只八分的金錁子是過年時候楊姵給她的,有筆錠如意的,有八寶聯春,有歲歲平安的,都是好意頭,而且宮里的手藝,自比外面的精致。 楊妡挑了對歲歲平安的,用荷包盛著放在旁邊。 無獨有偶,洗三那天,楊姵也用了一對差不多樣式的金錁子。 錢氏打趣道:“你們倆是不是商量好了的?” 楊姵樂呵呵地說:“哪里用商量,我和阿妡心有靈犀?!?/br> 自從上次在瑞王府見過,楊妡足有三個多月沒見楊姵了。 楊姵已是第五個月,肚子開始鼓起來,但并不臃腫,又因保養得好,面色較之前白了些,呈現出健康的紅潤。 楊妡放下心來,瞅著四周沒人,問道:“太醫看過是兒子還是女兒?” 楊姵壓低聲音,笑答:“先后請了三個太醫都說像兒子,但是也都吃不準,王爺沒讓往外宣揚?!鳖D一下,又嗔道,“我天天在府里快悶死了,本來想下帖子給你,王爺怕我勞累攔著沒讓,你這個沒良心的,就不知道去看看我?” 楊妡笑道:“攔著你是對的,家里宴客,雖然有下人張羅,可你也免不了跟著費神,王爺是為你好?!?/br> “我知道,就是隨口這么說說,”楊姵臉上顯出羞澀的光彩,俯在楊妡耳邊道,“這幾個月,王爺還是依著往常的例,三天歇在李側妃那里,三天歇在王側妃那里,其余時間都是在正房院。中秋節,皇后娘娘說她見了幾個品貌俱佳的世家姑娘,準備再給王爺指個側妃,王爺連打聽沒打聽一口回絕了?!?/br> 按編制,李昌銘還可以有一個能上玉牒的側妃,接受也無可厚非。但眼下楊姵正懷著身孕,李昌銘本就不該在這個關頭惹她氣苦吧? 可楊姵還覺得像是受了他大恩似的。 楊妡想一想,笑道:“王爺待你好,你也要待王爺好,不過他再娶也是早晚的事兒,你若實在心里難受,就當著他的面兒哭一場鬧一場也使得?!?/br> 楊姵開口道:“我娘和彭姑姑都提點過我,身為王妃要大度寬和,讓王爺多開枝散葉……我明白這個理兒??墒前|,只有你了解我的感受?!?/br> 楊妡握著她的手,安慰般搖了搖。 女子若真心愛慕著男人,只會期盼獨占男人的關心和寵愛,誰愿意跟其他人分享? 就好比,現在如果有人張羅著給魏珞納妾,她會立刻翻臉不認人。 兩人正低低說著悄悄話,就見松枝笑著走近,“王爺剛打發人來問王妃幾時回府?” 楊妡訝異道:“你不留飯?” 楊姵搖搖頭,笑道:“王爺拘得緊,不讓用外頭的東西……我這便回去了,你得空去看我吧?!?/br> 楊妡含含混混地應著,陪楊姵進屋跟魏氏與張氏告別,與錢氏等人一道將她送出二房院。 剛出門就看到個頎長的身影,穿件玉帶白繪著亭臺樓閣的直綴。那亭臺的輪廓是用金線繡成,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輝,氣派而富貴。 楊妡本以為李昌銘會是在二門外等著,沒想到竟然進了二門,忙屈膝福了福,“見過王爺?!?/br> 李昌銘深邃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片刻,才慢慢移開,淡淡地“嗯”一聲,朝著門外相送的人群微微頷首,扶了楊姵右臂,揚長而去。 便有賓客奉承錢氏,“王爺竟然親自扶著王妃,王妃真有福氣?!?/br> 錢氏爽朗地笑道:“王妃一副大大咧咧的脾氣,也幸虧王爺能容她?!?/br> 楊妡瞧著逐漸消失在遠處的身影,彎了眉眼——阿姵那么好,再好的東西她都值得。 洗三過后,天氣驟然冷下來,待到滿月時,京都已經開始落雪了。雪一場接著一場,前一場殘雪未化,第二場的雪又飄落下來。路面上總是泥濘不堪。 夏天的時候有多熱,這個冬天便有多冷,反常得厲害。 楊峼得知張氏又生了個兒子之后曾寫信回來,說過年時帶著齊楚母女回京都??啥掠謱懶耪f文登受災,他沒法脫身只得作罷。 進了臘月門楊妡就開始忙活往各家送年節禮,添置過年所用食物器皿等,直到過小年才安生下來。 魏珞也忙,去年休沐時,他除了往楊府或者瑞王府之外幾乎都留在秋聲齋守著楊妡,今年卻恨不得天天早出晚歸,有時候直到快宵禁了才進門,隔三差五身上還帶著脂粉的香氣。 楊妡覺得奇怪,這天趁著魏珞在家,便溫聲問道:“爺最近忙什么呢?” 第166章 匣子 魏珞猶豫片刻, 展臂箍住楊妡腰身,讓她坐在自己腿上,貼近她耳畔低聲解釋道:“寧夏、甘肅還有陜西都上折子說受災嚴重, 我估計著瓦剌那邊只會更嚴重,這幾天讓包有盯緊了薛夢梧, 發現不少蛛絲馬跡?!?/br> 事關朝政,楊妡不便細問,卻嘟著嘴抱怨,“那也不必滿身的脂粉味兒?!?/br> 魏珞親昵地用鼻子蹭蹭她的發髻,“姓薛的小子整天就往館子里鉆, 少不得也跟進去……不過我可沒有動手動腳?!?/br> “真的?”楊妡斜睨著他,伸手勾住他脖子,“沒動手動腳,那你動眼看了不曾?” 魏珞點點她鼻尖,笑道:“都是庸脂俗粉, 沒一個能入眼……這干醋你也吃?” “嗯,”楊妡老實地點點頭,“不管庸俗也好,高雅也罷,總之其他女子你都不能看, 也不許搭理她們?!?/br> “你呀你,”魏珞攬過她肩頭,慢慢攏進懷里,“凈胡思亂想, 我好不容易才娶了你,就算天底下另有個跟你一般無二的,我也不會多看一眼?!?/br> 楊妡猛地想起安平來,她與前世的自己可不就長得一般無二? 也不知今生的杏花樓,是否還有個叫寧馨的人? 遂開口問道:“你去過杏花樓沒有,可見過里面的老鴇,是不是叫杏娘?” “去過兩次,老鴇是不是叫杏娘我不太清楚,沒特意打聽?!?/br> 楊妡再問:“那她長得什么樣子?” 魏珞稍思量,滿臉厭惡地說:“冗長臉兒,擦了厚厚一層粉,看著很白,眼梢吊著,嘴不大,涂著血紅的胭脂,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沒有筋骨似的?!?/br> 那就不是杏娘。 杏娘是冗長臉,但她膚色是真的白凈,并非用脂粉抹出來的。事實上,前世的杏娘不太用胭脂香粉等物,也不怎么讓她們用。 杏花樓做得是翰林院和六部的生意,士大夫講究清雅,故而杏娘要求她們艷而不俗,雅而不素。 正思量著,又聽魏珞道:“對了,聽說這個老鴇原先不在雙榆胡同,好像是在朝陽門周遭,原先的老鴇染時疫過世了,她不知走了誰的關系接管了杏花樓?!?/br> 這也難怪,朝陽門是糟糧出入的城門,附近都是走南闖北的生意人,肯定跟杏花樓走得不是一個路子。 畢竟隔了一世,有些事情有些人終是改變了。 楊妡嘆口氣,低聲問道:“西北受災很嚴重嗎,京都怎么半點風聲都沒有?” 魏珞答道:“比較重,不過萬晉朝連年豐收國庫盈足,河南山西等地糧倉都充裕,可就就近開倉,王爺總領了賑災之事,因為正逢年根,張揚出去恐民心不穩,所以就瞞下了?!?/br> 的確如此,圣上登基以來,邊境雖時有戰事,可中原地區卻風調雨順,救濟災民應該綽綽有余,就怕瓦剌人得知消息,半道劫糧。 魏珞似是看出她的想法,低笑聲,“王爺也是想到這點,指定放糧的糧倉還有放糧時間虛虛實實,這幾天有些人上躥下跳蹦跶得厲害……西北也有吃里扒外的,索性趁機一鍋端了,免得瓦剌那邊不死心?!?/br> 楊妡莫名升起一絲忐忑來,“王爺會不會派你去西北?” “王爺沒有提及,不過我自幼長在寧夏,對幾處關隘都熟悉,戍邊將士中有不少是我父親舊部,相比別人行事更便宜,況且我跟蘇哈木父子都曾交過手。細算起來,我是最合適的人選?!?/br> 現在不提,保不定以后不會不提。 楊妡默了默,抬眸問道:“你想去嗎?” 魏珞停了片刻才答:“事關朝政,自己想沒有用,總還得看圣上的旨意和王爺安排?!?/br> 話答得非常謹慎,可楊妡還是從他眼中瞬息閃過的光彩看出了端倪。 想必他是愿意去的。 如今政局穩定,除去西北再無其他動~亂,京衛們舒坦日子過慣了都懶得動刀動槍,偏他天天訓練兵士訓得苦,要不腳底磨了泡,要不指腹起了繭。 這陣子對著□□上了癮,在軍營里看不夠,回到家里也時時抱著看。 京都天不夠高,地不夠闊,哪里能讓他信馬由韁地撒野? 而且,而且去西北也能避開李昌銘。 雖然這兩次見到李昌銘,他都是遠遠地避著,可人心難測,誰知道哪天就變了。他是楊姵的夫婿,又被魏珞推崇著,楊妡實在不敢有片刻的懈怠。 打定主意,楊妡對牢魏珞眼眸道:“你要決定去西北先告訴我一聲,我把家里東西收拾了一道過去……咱們以前約定過,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你別反悔?!?/br> 魏珞怔一下,“寧夏寒苦,吃住都不若京都便宜?!?/br> 楊妡彎了眉眼笑笑,“三嫂跟著三哥到任上,家里上下都說文登貧苦諸般不便,三嫂跟阿沅不也過了這些年?就說寧夏,二太太跟阿珺也是待了十多年?!?/br> 那還是不一樣,魏珺出生在寧夏,習慣了。 魏珞捏捏楊妡面頰,又揉一下,“到時候再說,先熱熱鬧鬧地把這個年過了?!?/br> 時近黃昏,廚房里燉rou的香氣隨著北風飄過來。 今年錢氏讓人送來的年節禮比去年又多了兩成,除去雞鴨魚rou、牛羊之外還有兩只野豬后腿,都是在冰天雪地里凍瓷實的。吳慶與承影費了好半天力氣才剁成小塊,這會兒吳嫂子燉得就是野豬rou。 魏珞吸吸鼻子,“真香!” 楊妡瞪他一眼,笑道:“天天吃rou都不嫌膩?!?/br> 過得一炷香的工夫,紅蓮與藍蒲抬了食盒來。 趁著擺飯的工夫,紅蓮低聲回稟道:“剛在門口遇到平姑娘,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看著慌里慌張的?!?/br> 楊妡微微點下頭,沒作聲。 紅蓮也沒多話,識趣地退了下去。 魏珞從凈房出來,拿塊溫熱的帕子給楊妡擦擦手,“你不用把她放在心上,這次她也脫不了身,一并就解決了?!?/br> 楊妡笑笑,“只別牽連到你就行?!?/br> 魏珞替她盛了半碗飯,笑道:“不會,我心里有數?!?/br> 從入秋開始,安平性子變了許多,時常捧了經書來跟紅蓮請教認字,沒多久一本經書就讀得滾瓜爛熟。認了字又開始學著寫,拿著樹枝在地上寫,然后讓紅蓮看她寫得對不對。 為了表示感謝,安平給楊妡仔仔細細地做了兩雙鞋,給紅蓮繡了兩條帕子。 楊妡沒給她好臉色,卻也沒冷著她,偶爾也會留她用飯。 楊妡飯后要歇晌,紅蓮則到西次間把她用過的筆硯洗好,抄完的經文則整整齊齊地摞起來以便裝訂成冊。 安平主動過去幫忙。 書案靠著窗,左邊擺著楊妡平素用的筆墨紙硯等物,右邊則放了只黑漆盒子,盒子上掛著鎖。 紅蓮細細地交代安平,“這屋子里一本書一張紙都不能亂動,尤其是那只盒子,那是爺的東西,平常奶奶也不敢動?!?/br> 前后好幾次,等楊妡醒來往西次間去,就發現盒子被動過。 那鎖是虛掛著的,輕輕一擰就能打開,鎖扣處,楊妡用頭發絲別著。只要盒子被打開,頭發絲就斷了。 盒子里放著十幾只蓋著火漆印章的信筒,里面是真假參半的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