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琴聲自松鶴院傳來,不由分說定是月姨娘在彈奏。 楊妡嘴角微彎,很快斂住, 跨進了門檻。 魏氏臉色陰沉地坐在大炕上,身前的蜂蜜燉銀耳只喝了半盅就撂在那里,楊嬌低眉順目地捏著美人錘在給魏氏捶背。 楊妡問過安,笑著對楊嬌道:“三jiejie, 換我來, 我也表表孝心?!?/br> 楊嬌想一下,將美人錘遞給她, “祖母近些天腰背疼,五meimei稍微用點力氣?!?/br> “好,”楊妡應著, 脫鞋上了炕,對魏氏道:“要是祖母覺得疼或者輕了,就告訴我一聲?!?/br> 魏氏翻翻白眼沒吭聲。 窗外琴聲悅耳,聽在她耳朵里卻像穿心的劍, 扎得她rou疼。 這陣子她算是聽出門道了,每當夜里那兩人翻滾過,第二天月姨娘就會心情舒暢地當院撫琴。 起先彈些《鳳求凰》、《相思引》曲子,魏氏朝楊歸舟發作過兩回,“姑娘們天天在這里晨讀,她彈那些yin詞艷曲是什么意思?” 月姨娘可憐兮兮地答:“馨月蒙伯爺憐惜,心里歡喜,不注意才忘了形,只是鳳求凰乃千古名曲,幾時成了yin詞艷曲了?” 楊歸舟無言以對。 月姨娘倒是識趣,話雖如此說,卻果真換了曲子,換成了《風入松》、《清夜吟》曲曲都是月下漫步,花間對酌的暢意悠閑。 西跨院與正房僅一墻之隔,琴聲飄飄悠悠,好像長了腿似的,專往魏氏耳朵里鉆。 魏氏空有一腔怒氣發作不出來。 正郁悶著,忽聽琴曲換成了《秋夜長》,這是首閨怨曲子,本是表述婦人為遠征的夫君趕制戰衣,依依難舍的情懷,可在月姨娘彈來,卻格外多了些纏綿旖旎之情。 魏氏重重吐口氣,感覺捶在背上的美人錘也變得緩慢起來,一下一下正合在琴聲的節拍上。 魏氏再忍不住,劈手奪過美人錘怒道:“你這是干什么?” 屋里幾位姑娘根本摸不著頭腦,大眼瞪著小眼面面相覷。 楊妡一下子落了淚,淚光盈盈地問:“孫女哪里犯了錯?可是用力太大了?” 魏氏有口說不出,憤憤地瞪她兩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們都回去吧。各自抄五遍《孝經》,明天送來我過目?!?/br> 幾位姑娘靜默無聲地行禮離開。 出了松鶴院,楊妡掏帕子擦了擦臉。 楊姵同情地道:“也不知祖母是怎么回事,突然就發那么大脾氣?!?/br> 楊妡低嘆一聲,“我惹得祖母不快,總歸是我的錯……可我也不想,就想盡盡孝心,也讓三jiejie松快下胳膊。捶得時候久了,其實也挺累人的?!?/br> 兩人說著話,走到空水橋邊分手,楊姵要回去讀史,楊妡則往二房院去。 張氏正捏著鼻子喝藥。 楊妡見桌上一碟蜜桔,忙剝了兩只,待張氏咽下藥,手疾眼快地將桔子瓣塞了進去。 “這藥真是苦,”張氏吃完兩只桔子,喝了半盞茶,抱怨道:“一天喝兩次,幾時喝到頭。左右也沒法生了,真不想再喝?!?/br> 楊妡笑著勸道:“三舅公是要娘調養身子,又不是為了生子。眼下吃點藥,總比老了受罪強?!?/br> 張氏唉聲嘆氣,“等吃完這副,我要緩上兩個月,現在滿屋子飄著藥味,你爹也不愛來了?!?/br> “爹是因為忙,阿姵也有好幾天不曾見到爹,剛才還高興呢,說要是爹天天歇在衙門就好了?!?/br> 張氏聞言失笑,嘆口氣,“你們這些丫頭,這會兒看著還一團孩子氣,過不了幾年一個個都就成親當娘了。阿姵已經有了著落,也不知道你將來會嫁到哪里去?” 楊妡見張氏又要往自己身上扯,連忙尋個借口告辭了。 吃晚飯的時候,楊遠橋竟然得空回了府,陪張氏用過飯開口道:“妡兒今天又受了委屈,沒掉眼淚?” 張氏也聽說了早起在松鶴院的事兒,掃一眼楊遠橋,輕描淡寫地道:“不過被老夫人斥責幾句,算什么委屈,以后這種時候多得是……就怕府里奴才看人下菜碟,攀高踩低的,不把妡兒放在眼里?!?/br> 楊遠橋沉吟片刻,站起身,“我去松鶴院走一趟,你抽空好生開導開導妡兒,別把祖母的話往心里去,祖母年紀大了,有時候腦子犯糊涂?!?/br> 張氏淡淡點了點頭。 楊遠橋健步如飛走得很快,臨到松鶴院時,步子卻慢了下來。 他心里很清楚,魏氏為何不待見張氏母女,其實也并非針對她們,不管他續娶的是誰,魏氏都免不了雞蛋里面挑骨頭。 他倒罷了,張氏是成年人,受點委屈也能忍得,可楊妡還是個孩子,怎能禁得起長輩三天兩頭地責罵。 上次在楊娥的及笄禮上,當著一眾來賓的面,毛氏用那么不堪的話怒罵楊妡,他已經險些動怒。 這次倘或他再不替楊妡說幾句公道話,他還配做父親嗎? 楊遠橋思量下措辭,邁步跨進了門檻。 進得屋里,也不管旁邊還有丫鬟在,“噗通”就跪在魏氏腳前,“不孝子給娘請罪?!?/br> 珍珠瑪瑙等人極有眼色,見狀紛紛退了下去。 魏氏沒好氣地說:“快起來吧,這又是鬧得哪出?” 楊遠橋起身,恭敬地說:“聽說妡兒今天又惹得您生氣了,都說子不教父之過,她人小不懂事,我這當父親的卻不能不懂事,特地來問問娘,阿妡哪里做錯了,回頭我也好教導她?!?/br> 敢情楊遠橋是來給楊妡找場子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