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贊者請了淮南侯夫人李氏,李氏也是兩親俱在兒女雙全的全副人。至于有司通常是由及笄者的姐妹擔任,便選了表妹魏琳。 到了吉時,魏氏先寒暄幾句感謝大家到場,伴隨著笙竹,楊娥從東耳房出來,朝觀禮的賓客福了福,面朝西坐在姑絨坐墊上。 李氏拿著梳子象征性地給楊娥梳了幾下頭,孟老夫人則在矮幾上擺著的銅盆里凈了手,將早就預備好的簪子給她插上。 這還是楊妡第一次參加及笄禮,看著場中肅穆莊嚴的氣氛,竟然有些莫名的激動。 插過簪,楊娥回東耳房換上素衣襦裙,出來給大家再行個禮,這意味著楊娥已經長大成人,可以嫁人生子,擔負起女人應有的責任了。 毛氏滿眶熱淚地看著,等笙竹一停,立刻喚了聲“小娥”,將楊娥緊緊摟在懷里,哽咽著說:“總算等到這一天,如果你娘還在,不知道有多高興呢?你這沒娘的可憐孩子,外祖母不求別的,就盼望著你能苦盡甘來,找到個好歸宿?!?/br> 來賓無不是親朋好友,都知道楊娥自幼喪母,聞言唏噓不已,有些心腸軟的婦人已經捏著帕子拭起眼淚。 楊妡頓感無趣,毛氏表現祖孫情深也就罷了,何必將別人牽扯上,好像楊娥這十幾年沒飯吃沒衣穿,喝著西北風長大似的。 真盼著楊娥好,怎不勸說她那個出色的嫡孫把楊娥娶回魏府,想怎么疼愛就怎么疼愛。 毛氏這番話實在欠考慮,魏氏聽了神情有些訕訕的,張氏卻很坦然,面色如常地跟身旁秦夫人私語。 察覺到楊妡的目光,張氏淡淡一笑,搖搖頭意示無妨。 楊妡收回視線,冷不防瞧見青藕在門口朝她使眼色,遂提了裙角,慢慢往外走。 她今天穿了大紅錦緞比甲,比甲領口與袖口綴著一圈兔毛,兔毛細密而蓬松襯著她的小臉白凈細嫩,眉眼精致如畫,底下也是極淺極淡的丁香色羅裙,裙擺處也鑲了白色兔毛。穿著雖臃腫,卻更顯出稚氣可愛來。 一時便引得許多婦人追著她的身影瞧。 楊妡渾然不覺,出得門外,將大毛斗篷披在身上,雙手攏著呵口氣:“什么事兒?” 青藕壓低聲音,“剛才有個人來找我,就是上次到護國寺廟會路上沖撞馬車的那個小子,也不知道怎地打聽到這里來,說要借十兩銀子?!?/br> 楊妡一聽就知道是元寶,不假思索地說:“借給他?!?/br> “給他?”青藕訝異,“上次已經給了三兩多,這次一開口就是十兩,姑娘月錢也才五兩?!?/br> 楊妡道:“他既然能找到你,說明是個有本事的,照足數目借給他,這話也說給他聽?!?/br> 青藕猶豫番,不太情愿地走了。 楊妡仍回原處坐下,不期然對上毛氏不滿又略帶警告的目光。 真是莫名其妙,楊妡暗自嘀咕一句,本想移開視線,想起上次被她掐得手背疼,便毫不示弱回瞪過去,嘴里做個口型,“老不死的!” 毛氏愕然,面皮頓時漲得紫紅,伸手顫巍巍地指著楊妡道:“小兔崽子說什么?” 一語驚了四座,廳中諸人都順著毛氏手指的方向看過來。 楊妡只作沒看見,低頭兀自撥弄腕間手鐲,似是玩得入神。 毛氏更氣,怒喝一聲,“畜生,還敢裝聾作啞,有種當著在座夫人的面把你剛才說的話重復一遍?!?/br> 楊妡仍是不搭理她,直到楊姵戳戳她的肘彎才茫然四顧一眼,對著毛氏恭敬地問:“老夫人,您有事兒?”目光迷惑不解,卻又隱隱藏著挑釁與睥睨。 毛氏頓時想起高姨娘依仗武定伯寵愛與她斗法的情形,恍惚間又回到了當年,聲嘶力竭地喝道:“你這個裝腔作勢的賤人!” 楊妡倏地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搖搖頭,蒼白著臉看向楊娥,無助地問道:“二jiejie,老夫人為什么這樣說?” 楊娥冷不防被點名,立刻愣在此處,如果沒有旁人在,她會毫不猶豫地說:“因為你賤!”可現在,廳堂里都是至交好友,都是有頭有臉的夫人小姐。 她該怎么回答? 楊娥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口。 楊妡又看向魏氏,“祖母,我哪里做錯了?”話音剛落,淚珠兒已跟斷了線的珠子地順著臉頰滾落下來,湮沒在雪白的兔毛中。 魏氏頭疼欲裂,當著眾人的面,她不可能不為孫女說話,只得對毛氏道:“嫂子,我瞧你臉色不太好……” 不等毛氏解釋,楊妡哽咽道:“孫女無辜受此屈辱,真是沒法活了?!背驕蕪d內柱子便撞過去,幸得張氏就在旁邊站著,一把將她攔住,連聲勸慰,“妡兒,你沒錯,這不是你的錯?!?/br> 說罷,直直地對著毛氏道:“毛夫人,我家阿妡剛滿十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實在當不起您這句賤人,您這是往死里逼我們阿妡……請您收回去自用!”撲通就跪在毛氏跟前。 魏氏喝道:“老二家的,你這是干什么?又這么對長輩說話的?” 張氏哭泣不已,“母親,阿妡是我懷胎十月又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平白無故被潑一頭臟水,媳婦沒想干什么,就是想請教毛夫人,阿妡到底做錯了什么,以至于您這樣辱罵她?!?/br> 前來觀禮的婦人大都帶著女兒,有好幾個跟楊妡年紀相仿,甚至還有更小的。推人及己,要是自個閨女被這般辱罵,自己勢必也要討個說法的。 眾人目光都聚集在毛氏與張氏身上。 毛氏本就是個沒腦子的,否則她也不會以正妻之勢跟個姨娘吵鬧幾十年。換成別人,根本不屑于跟妾室吵,甚至連話都懶得說,把規矩一條一條擺出來壓著姨娘就穩居不敗之地。 此時,她已知自己又犯了說話不過腦子的毛病,但礙于面子根本不可能跟張氏賠禮,一張老臉紫了紅紅了紫,實在想不出辦法,只能頭一歪,身子軟綿綿地往下倒。 楊娥這會兒不支吾了,連聲喊人將毛氏抬到東耳房,又吩咐丫鬟到外院請府醫。 賓客見狀,自不好留下叨擾,吩咐告辭離開。 孟閣老夫人與孟茜之母母孟太太一道回去,途中便感慨道:“你整天惦記著魏家公子如何人才出眾,如何學富五車,以后別再提此事?!?/br> 孟太太紅著臉低聲道:“以往去過幾次,沒覺得老夫人這樣……這樣不著調,許是一時糊涂了?!?/br> 孟夫人道:“不管是一時糊涂還是原先就不清醒,偌大年紀了,在這種場合還口無遮攔。以后拘著阿茜少往魏家去?!?/br> 孟太太不迭聲地應了。 張氏見賓客散去自然不會再傻乎乎地跪著,拉上楊妡便回了二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