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楊妡點頭,推門進了內室。 張氏已經醒了,側頭見是她便要起身。 楊妡見她雙眼紅腫,揚聲吩咐素羅取來一只剝了皮的雞蛋,微笑道:“娘再躺會兒,眼皮腫著難受,我替娘滾一滾?!?/br> 張氏正覺得眼睛干澀腫脹,聞言依然躺下,不過一會兒覺得舒服了些,起身吩咐素羅,“出去找吳慶家的,問他外頭有沒有交好的車夫,讓在荷花胡同拐角那邊等著?!?/br> 楊妡問道:“娘要出門?” “嗯,找你三舅公,對了,你幫我收拾兩件衣裳,我夜里興許回不來,再找兩件姑娘家戴的首飾,不要嵌寶,就平常戴的,你三舅公家里有個孫女兒,比你大兩歲?!?/br> 楊妡依著吩咐打開衣柜,將應時衣裳找了兩件出來,“要是大伯母或者父親問起來,該怎么說?” 張氏滿不在乎地說:“就說有事出門趕不回來?!?/br> 楊妡道:“我陪娘一起吧?” “不用你,”張氏低聲道,“待會兒你就找阿姵去玩,只當作不知道就行。這樣以后事情敗露了,也與你不相干?!?/br> 楊妡疊衣裳的手就頓了下。 張氏拍拍她,“回去吧,我最遲不過明兒傍晚就能回來,總不會丟下你不管?!?/br> 楊妡邁著細步,磨磨蹭蹭地離開。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寧的,夜里也沒睡好,好在張氏沒有食言,第二天正午便回了府。 楊妡聽聞,急匆匆地趕過去,盯了張氏仔細瞧。 “看什么,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張氏微笑著,卻是紅了眼圈,少頃嘆口氣,“看來方元大師并沒說錯,你我當真有母女的緣分……”哽一下低了頭,再抬起來,神色已經如往日一般平靜。 “你瞧,藥我帶回來了,泡在酒里或者混在菜里都成,吃上六次準叫他斷子絕孫?!睆埵蠌膽牙锾统鲋淮善?,小心地往紙上倒了點兒。 粉末是淡淡的褐色,聞上去有股草木的清香,楊妡湊近了再看,張氏推她一把,“離遠點,里頭摻著雷公藤地龍粉還有蒼耳籽,雖說是給男人用的,女人沾了也沒啥好處?!?/br> 說罷,找來一小壺桂花釀,倒出一盅,又將紙上粉末倒了些許進去,搖晃勻了,對著窗口細細地瞧,“確實看不出來,不知有沒有味道,我先嘗嘗?!?/br> 端起酒盅往嘴邊送,不等喝,淚水已順著臉頰滾落下來,滴滴答答落在酒盅里,濺起小小的水花。 “娘,要不您別嘗了,我嘗?!睏願|心酸不已,軟聲勸道。 “胡說,你身子骨沒長成,哪能沾這種東西?”張氏嗔她一眼,問道:“妡兒,你可覺得我心思狠毒,是個壞心腸的女人?” “不!”楊妡毫不猶豫地搖頭,“不管娘做什么,我總是跟娘一處?!?/br> 張氏凄然地笑笑,仰脖一口將盅里的酒喝了個干凈,“嗯,沒味兒,也沒覺出哪里難受。你三舅公的醫術不錯,以前家里四個姐妹,他獨獨看中了我,說要是我嫁給他當兒媳婦,他就把一身醫術傳給我……幸好沒成,要不三舅公看我現在這么狠心,豈不懊悔死?可你三舅公還是最疼我,只要我所求,他就答應……我那會兒怎么就聽了父親的話嫁給你爹呢?” 不知是酒氣上頭,還是心事太多,張氏絮絮說起閨閣舊事,笑一陣嘆一陣,卻是再沒哭。 待得天色漸黑,張氏趕她回去,“今天你回你屋里吃罷?!边呎f邊將紙上剩余粉末盡數倒進酒壺里,用力晃了晃。 楊妡咬咬唇,笑道:“我陪著娘,也好敬父親一盅?!?/br> 張氏搖頭,很堅決地說:“不用你,我跟你爹好好喝兩盅,成親這些年,我們還沒有單獨喝過酒……你不在,可以多喝幾盅,正好問問他,是不是娶我進門,打得就是不叫我生養的主意。不生養的女人才最聽話,能夠任由他捏圓捏扁,還想問問他,當初我掉的第一個孩子,是不是也是他動的手?” 語到最后,聲音已變得尖利高亢。 楊妡再沒堅持,告辭回了晴空閣。 夜里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想著二房院張氏與楊遠橋。也不知兩人是否真的喝了酒,有沒有再爭執,楊遠橋是否看出張氏的異樣來? 即便現在楊遠橋不知情,如果以后知道了怎么辦? 楊遠橋這邊好說,那么楊峼呢?張氏會不會做了點心讓她送給楊峼,她該不該去送? 越想越睡不著,索性穿好衣衫下床。 外間矮幾上的燈燭不知何時已經燃盡,借著朦朧的月光,看到值夜的紅蓮合衣躺在羅漢榻上,似是睡得正香。 楊妡攏一條披帛悄悄拉開了門閂。 月色淺淡如水,斜斜地鋪灑下來,在地上泛起銀白的光輝。翠竹被風吹動,枝葉搖晃簌簌作響。 到底是晚秋,風里已經有了蕭瑟的寒意。 楊妡不敢出去,只在院中站了片刻就感覺冷風刺骨,慌忙進了屋。 紅蓮被驚醒,見狀嚇了一跳,趕緊灌她兩杯溫茶。 楊妡復又躺下,覺得頭開始發沉,睡意也漸漸襲來。 夢里好像真在喝酒,卻不是二房院,而是一間陌生的屋子,寬門大窗非常敞亮,桌上點著紅燭,床上鋪著喜被,窗戶上貼著紅喜字,就連椅子上也搭著大紅色的椅袱。 竟然是處新房。 而新娘子就是她,蒙著喜帕忐忑不安地坐在床邊。 屋里再沒別人,只有個看不清面目的丫鬟在她耳邊低語,“……酒里已放了藥,等姑爺回來,姑娘假意與他喝一盅,姑爺定會睡得人事不知。我這里備了雞血染就的白帕子,到時候塞在姑爺身下,誰還敢說有假?” 她仍是擔心,雙手不停地抖。 丫鬟索性用力握住她的手,堅定地說:“姑娘不用怕,萬事有我,定能護得姑娘周全?!?/br> 兩人正商議著,就聽外面傳來沉重有力的腳步聲,伴隨著濃烈的酒氣,一個身穿大紅色喜服的男人闊步而入,直直地走到床邊。 不知怎地,她頭上的喜帕突然就不見了。 男人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傻傻地瞧著她,“阿妡,你真美……”他的眸子映著燭光,里面有小火苗在跳動,又黑又亮,毫無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