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我也希望不是他,可除了他還會有誰?”張氏絕望地低喃一句,忽然咬著壓根大嚷出聲,“他害我不能生養,我也不能放過他,我要讓他斷子絕孫,既然要斷干脆就斷個干凈,大家都斷!” 她圓睜著眼咬牙切齒,臉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顯得猙獰且狼狽,楊妡莫名地覺得渾身發冷,又覺得心酸。 前一世,她雖不曾生育過,卻不止一次夢想過跟薛夢梧成親后生兒育女,所以完全能夠體會到張氏的感受。 “娘打算怎么做?”楊妡伸手握住張氏的手。 手極涼,半點溫度都沒有,仿似剛從冷水里浸過,完全不同于適才楊遠橋掌心的溫暖。 楊妡鼻頭一酸,眼淚忽地涌了出來,她攏了雙手用力揉搓著張氏冰涼的手,企圖讓她暖和點,一邊哽咽著問:“娘是怎么想的?” “斷子絕孫,”張氏斬釘截鐵地又重復一遍,“這一代,下一代,再生不出孩子!明天我要去我三舅家,我三舅開醫館,他那里一應藥物都齊備,又隱秘……妡兒,你幫我?!?/br> 楊妡有片刻的愕然。 兩世為人,她自認有許多陰暗的小心思,可都只是想想而已,從沒有真正地害過誰。 而現在,張氏讓她幫忙。 想起重生這幾個月張氏對她的愛護,楊妡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其實,她跟張氏一樣,在這府里,最大的倚仗只有楊遠橋,現在楊遠橋靠不住了,她們只能彼此依賴。 見楊妡答應的這般痛苦,張氏情緒緩和了些,抬手輕輕拂著楊妡的發,歉意地道:“我知道讓你為難,可我沒辦法,我咽不下這口氣?!?/br> “那就不要咽,把氣出出來?!睏願|堅定地附和著她,又笑一笑,軟聲道:“娘吃點東西吧,吃飽了肚子才有力氣出氣兒?!?/br> 張氏點點頭,起身去凈房梳洗,楊妡趁機吩咐素羅等人端來飯菜。 楊妡陪著張氏略略用過小半碗飯,又溫言解勸半天,見張氏臉上已多少有了笑模樣,眼眸也不似方才那般絕望凄涼,才起身告辭。 走出二房院,青菱手捧著石青色緞面披風迎上來,“起風了,姑娘穿得單薄,快披上?!?/br> 此時夕陽已經西移,低低地掛在西天,將周遭云彩暈染得五彩斑斕。遠近的亭臺樓閣也披了層金色的霞光,迷迷蒙蒙的瞧不真切。 楊妡環視一下四周,有片刻的惘然,少頃回過神,低聲道:“我往書房尋父親?!?/br> 青菱愣了下,“天快黑了,二門上婆子定然不許,要不我去尋大夫人要對牌?” 楊妡聽若未聞,徑自往前走,青菱沒法子只得隨后跟上。 二門值守的婆子果然攔住了她們,“掌燈之后內院之人不得無故外出,外院的人也不能隨意進去,想進出得有對牌才成?!?/br> 青菱賠笑道:“嬸子且通融一下,我家姑娘不往別處去,就到二老爺書房轉轉,很快就回來?!?/br> 婆子笑道:“不是我不通人情,規矩在這兒擺著,沒對牌就是不成,我拿著這份工錢就得當這份差?!?/br> 楊妡抬頭認真地端詳她幾眼,“好個盡職的奴才,我且問你,葉姨娘隔三差五往世子爺書房送湯送水,可都拿著對牌?” 楊府內宅是錢氏掌管,葉姨娘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天天跑到錢氏那邊要對牌。 婆子支吾道:“那不一樣,那是世子爺吩咐送的,咱也不敢攔著是不是?” 楊妡臉一沉,不等開口,青菱已經上前扇了那婆子一個嘴巴子,“走,去大夫人那邊評評理,在你這刁奴眼里,嫡出的姑娘竟然還不如一個妾?!?/br> 婆子冷不防挨了這下怎肯罷休,又知楊妡雖是嫡出,可在府里著實沒什么地位,素日又嬌嬌弱弱不善言談,也便沒講她放在眼里,當即擼了衣袖準備報了這一掌之仇。 正跳著腳準備往青菱臉上招呼時,忽聽身后有人喝道:“當著主子的面這是干什么,還有沒有規矩?掌嘴!” 楊妡側身一瞧,卻是楊峼正好從此經過,忙曲膝福了福,“三哥?!?/br> 楊峼言語溫和地問:“怎么回事?” 楊妡低聲道:“我想見父親,說沒有對牌不讓出去?!?/br> “黑天確實不方便,以后出來多帶兩人免得被人欺負了……我送你過去?!?/br> 此時冬明已毫不留情地掌摑了婆子三下,又點著她腦門道:“再讓你眼里沒有主子?白長一對牛眼,留著當擺設,不想要早說?” 婆子已是四十好幾,被冬明這個十六七的小廝教訓著,臉上熱辣辣地疼又臊得紫漲,跟秋霜打過的茄子似的,好在天色已暗,看得并不太清楚。 楊峼根本沒搭理她,默默地在前頭引路,楊妡亦步亦趨地跟著。 風真正是大了,楊峼青蓮色的袍子被風吹起,呼啦啦地正響在楊妡跟前。 楊妡想起張氏斬釘截鐵的話,心底忽地涌上一層悲哀。 這個三哥,或許她就要永遠失去了…… 走不多遠,便是楊遠橋的書房竹山堂。 竹山堂一溜三間,屋里黑漆漆的,唯有廊下兩盞精巧的竹制燈籠隨風搖曳。 晨耕盡職盡責地守在門口,見到幾人拱手行個禮,“老爺去了松鶴院尚未回來,不知少爺姑娘事情緊不緊急,要不在屋里稍等片刻?” 楊峼不置可否地看著楊妡。 楊妡低聲道:“三哥自去忙吧,我等父親回來?!?/br> 楊峼點點頭,對晨耕道:“好生照看著五姑娘,給姑娘一杯白水,夜里喝茶免得走困?!?/br> 晨耕進屋點了燈將楊妡讓至案前坐下,果然只端了杯白水來。 楊妡喝兩口,轉頭打量著屋里的陳設。最東頭一間關著門,門上落了鎖,另外兩間通著,靠西墻放著好幾只頂天立地的大書架,里面汗牛充棟地全是書。西窗根下另架一只長案,上面擺著筆墨紙硯文房四寶。 案旁供一只青花瓷的大花盆,里面養著滴水觀音,過不多時,葉尖就慢慢沁出水珠,吧嗒一聲落在盆內土中。 楊妡好奇地伸手去接,晨耕忙勸道:“碰不得,這滴水觀音就是擺著好看取個好意頭,上面滲出來的水卻歹毒,不當心碰到手上起一片紅疹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