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楊峼笑道:“我覺得那畫極好,有種枯木逢春絕處逢生之感,要是五meimei不介意,倒想跟父親討了來?!?/br> 說笑幾句,張氏思量番,斟酌著語氣道:“有件事是我耽誤了,其實原本不該這會兒提,差幾天你就下場考試,怕擾了你心思……可正趕上這個時機,就想問下你的意思?!?/br> 楊峼看出她的遲疑,笑道:“母親有話但說無妨,科考一來考學識也是考心性。再者,今年是恩科,明年才是正科,若不行明年再考就是?!?/br> 天啟帝登基兩年有余,為廣羅人才,連設兩年恩科,第三年是正科,這就意味著連續三年都有科考。 張氏點點頭,“那我就直說了,你已年近十七,大少爺與二少爺在你這個年紀屋里已經有人伺候,你想過沒有,想找個什么相貌品行的?” 楊峼臉色驀地紅了,露出幾分不自然的羞色,少頃抬頭大大方方地說:“多謝母親想著,我心中已有了人……嗯,嗯,就是祖母屋里的碧璽姑娘?!?/br> 張氏驚訝得差點跳起來。 碧璽長相不如瑪瑙漂亮,性情不如珍珠溫柔,平常也不怎么在跟前伺候,什么時候落了楊峼的眼? 再者,他既是相中碧璽,又去勾搭楊娥屋里的丫鬟算怎么回事? 一個兩個都出在松鶴院,魏氏知道必然又得發怒。 楊峼看出張氏的為難,笑道:“此事不勞母親費心,等秋試之后我自己跟祖母討人……倘或母親問起,您就說我心里有了主張?!?/br> 張氏怔怔地看過去,面前這張臉跟楊遠橋還真是像,修眉俊目清雅斯文,唯他因年幼之過,眸光不若楊遠橋那般深,卻已是超出年紀的老成。 想起昨夜他挺直脊背一聲不吭地捱了十幾下時候的倔強與孤傲,張氏油然升起憐惜之情,嘆道:“你既凡事有成算,就如昨日那般情形,在你父親跟前低下頭認個錯又如何,何苦生生捱那些責打?” 楊峼默一默,低聲道:“母親,我覺得自己沒錯……” 第26章 周旋 從竹韻軒出來,張氏整個人都是懵的,明明挺聰明智慧一孩子卻很是執拗,絕口不提自己有錯,卻又覺得這頓揍挨得對。 教人猜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回到二房院,沒想到楊遠橋下衙早,隔著洞開的窗欞正瞧見他一邊搖著折扇一邊翻看著炕桌上的書。 他已換下官服,穿了件玉帶白的圓領袍,束發的玉冠也摘了,用根竹簪別著,發梢披散下來垂在肩頭,被風吹著,輕輕地在耳畔拂動。 整個人清雅雋秀,宛如魏晉時期的水墨畫。 張氏胸口滯了滯,下意識地停下步子。 她喜歡這個男人,從掀開喜帕見到他深沉如夜空的雙眸那刻就喜歡了,所以才心甘情愿地伏低做小侍奉他的雙親,忍讓他的子女。 一低頭就是十年。 這會兒,卻覺得滿心滿腹里都是委屈。 張氏深吸口氣壓下眼眶幾欲滾出的淚,撩簾進屋,盡量平靜地問候道:“老爺下衙了,今兒可是早?!?/br> 聲音里明顯帶著泣意。 楊遠橋卻根部沒聽出來,頭不抬眼不睜地“嗯”了聲。 聽到這漫不經心的回應,張氏不覺心涼,失魂落魄地站了片刻,轉身往西次間書房研出一池墨,取了支中毫,再裁兩張宣紙,一并捧至炕桌上。 楊遠橋終于抬起頭,問道:“這是做什么?” 張氏垂了首,“休書,老夫人覺得我上未能侍奉好雙親,下沒有教導好子女,所以讓老爺休妻,另尋溫順知禮的來侍候老爺……老爺這就動筆吧?!?/br> 楊遠橋眸間露絲笑,轉瞬掩去,低頭尋著她的眼,對牢了問道:“你什么意思,想大歸?” 張氏側頭躲開他,“我怎么想的有何用,老爺若想休我,我便是死纏爛打還能改了老爺心意不成?” “你我夫妻,生共枕死同龕,有什么想法盡管說出來,我能做到自是依你?!睏钸h山溫聲道。 能不能還不是他的一念之詞? 張氏心酸地想,話語里也帶著幾分賭氣,“半路夫妻,即便死了,陪你的也不是我?!?/br> 聲音雖小,楊遠橋卻聽清了,臉色沉了沉,“我不是你結發的男人嗎?”稍頓片刻,“你跟明容確實不同,她性格爽朗,跟母親大嫂相處極好,內宅也治理得井井有條。我在外奔波,她在內cao持家事,絲毫不用我分心。我經常會想,假如我們不是夫妻,做兄弟也極好,而你……” “老爺寫休書吧,”張氏打斷他的話,心里苦澀到不行,與他原配發妻相比,自己既不能討了魏氏歡心,也不能贏得子女敬愛,簡直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別。 “那便依你,”楊遠橋輕嘆聲,回身坐正,將宣紙鋪開,抬筆蘸了墨,不假思索地寫下“與妻書”三個大字,接著另起一列,換成小楷,“妻,張氏巧娘,時年二十有八,成親十一年另七月,未能奉迎公婆教養子女……” 張氏偷眼去瞧,只看到此處便覺心似刀絞雙眼模糊一片,淚水再也止不住順著臉頰直往下滾。 楊遠橋瞟她一眼,筆鋒未停,繼續筆走龍蛇至寫完整篇才撂下筆,甩開折扇扇干墨跡,塞進張氏手中,“拿去吧?!?/br> 張氏捧著紙,覺得像是捧著千鈞重物,雙手抖得如篩糠,雙腿軟得像面條,似乎站不住似的。 楊遠山于心不忍,輕聲道:“看看吧,還有哪里不對?” 這樣戳心窩子的話還需要看第二遍,忍受第二次的折磨? 張氏掏帕子擦了淚,搖頭道:“不用了,我這便去收拾東西?!睂⒓埡鷣y團了塞進懷里,舉步往里間走,打開衣柜對著滿滿當當的衣裳發呆。 左邊兩只格子是楊遠橋的,右邊兩只格子是她的,底下抽屜里是襪子、腰帶及香囊,擺放得疊得整整齊齊有條不紊。 張氏怔一下,抽出條藍底包袱鋪開,將自己的衣裳放上去。 楊遠橋跟在后頭進來,見狀把左邊他的衣裳也放了上去,與她的擺在一處,“你真想讓我當個倒插門的女婿?” 張氏驚愕地望向他。 楊遠橋低嘆,自她懷里掏出那張紙,展平了捧到她面前,“你不顧及我的面子就罷了,可不能不顧及岳父與兩位舅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