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 楊妡描完石榴花,新換一張紙,挑了蘭草的圖樣問:“再繡條蘭草帕子給父親可好?” 張氏抿著嘴兒笑,“先繡完剛才那條再說,依你現下的工夫,便是繡出來你父親也不會要??偟美C完二三十條帕子,等年根上,你手底下有了數,才好送他?!?/br> 楊妡不以為然,“哪里用得了那么久,蘭草簡單,只三片葉子?!?/br> “你呀,”張氏嗔道,“單是配色就不容易,你看中間顏色深,往外就成了淺綠,最邊上還有道金綠的邊,得一點點比著配出來才行?!?/br> 聽著跟作畫差不多。 為畫一朵紅牡丹,楊妡也曾用朱砂、紅丹、胭脂還有銀朱等等好幾樣紅來調色,可調好之后用不同畫筆渲染即可,而繡花得靠密密麻麻的針法繡出漸變和層次來。 楊妡瞧瞧自己細白如蔥管的手指,上面已有好幾處針眼,頓時哀嘆。 張氏笑道:“都這樣過來的,你上手還是快的……冬月是老夫人生辰,你不還應允做額帕裙子?還有給阿姵的香囊,我的帕子,再加上你父親……” 細算起來,欠得外債還真多,楊妡苦笑,“那會兒是哄老夫人開心隨口說的,不用當真吧?” “不管因為什么,應了的事情就得盡力做到,”張氏正色道,“別的先放放,等練熟了先把額帕做起來,也算是你孝敬老夫人的壽禮?!?/br> 楊妡笑著應是。 兩人正有說有笑地商量著,忽聽院里錦紅一聲驚呼,接著傳來沉重又急促的腳步聲,很快進了廳堂。 楊妡正覺奇怪,就見湖水綠的門簾已被撩起,露出張端肅陰沉的臉。 是二老爺楊遠橋。 楊妡趕緊起身招呼,“父親安?!?/br> 楊遠橋一怔,似是沒想到她在這里,可臉色仍沒有好轉。 張氏笑著問:“難得老爺今兒下衙早,晚上想用點什么,我吩咐廚里預備?!?/br> 楊遠橋鐵青著臉吐出四個字,“待會再說”,目光轉向楊妡,聲音冷淡漠然,帶著三分質問與訓斥,“今天在松鶴院,你指使祖母的丫頭教訓你jiejie的丫頭了?” 原來是給楊娥找場子來了。 如果自己沒在這兒,這火氣肯定要沖著張氏發作。 不問青紅皂白就找自個兒妻子麻煩,還算男人嗎? 楊妡默默鄙夷番,低了頭回答,“采茵摔了茶盅,把jiejie的湯水灑了?!毕胍幌?,補充道,“jiejie心善,我就替她懲戒……” 話音未落,就聽頭頂淡漠的聲音道,“說實話!” 楊妡抬頭,對上楊遠橋眼眸,那眼里分明是nongnong的審視與懷疑。 而旁邊張氏焦急地給她做口型,“跪下,認錯?!?/br> 楊遠橋既然來問罪,肯定已然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縱是這樣,可他仍然偏袒楊娥,楊妡心中不忿,索性直盯著楊遠橋道:“jiejie昨天也教訓了我的丫頭?!?/br> 張氏大急,拼命給她使眼色。 楊妡視若不見,續道:“昨天我走太快踩到石子,青菱扶我不及,她本無錯,jiejie卻趕著過來請母親責罰于她,青菱被打的滿嘴是血,臉也腫了?!?/br> 楊遠橋沉聲道:“你jiejie是為你好?!?/br> 楊妡撇下嘴,“假如換做父親,您的小廝無意一個疏忽,大伯非得拉到祖父跟前大施懲戒,說是為父親好,父親是如何想法?” 張氏見勢不好,快手快腳地端了托盤過來,賠笑道:“老爺,先坐下喝口茶?!?/br> 楊遠橋接過茶盅,輕輕頓在桌面上,聲音倒是和緩了些,“你是怎么想的?” 楊妡慣會看男人臉色,知道父親火氣已消,言語更直接了些,“jiejie要真為我好,就應私下告訴我如何管束下人……我連自己的丫鬟都沒有管教的權利,都護不住,她們怎可能服我,怎可能忠心服侍我?別人又會怎么看待我,怎么看待母親?反正我的人,我要親自管?!?/br> 楊遠橋啜一口茶,盯著楊妡沉默片刻,忽而翹了唇角,“阿妡長大了?!?/br> 原來父親并非完全不在乎她,那為什么剛進來時臉色那般可怕? 楊妡心念一轉,甜甜笑道:“我已經九歲半,當然長大了,爹爹夜里跟我們一道用飯嗎?讓廚房做荷葉雞可好?” 楊遠橋點頭應好。 張氏在旁邊一直提著心,此時見楊遠橋露了笑,忙笑著插話,“這個菜費火候,我趕緊去吩咐?!?/br> 等她走出廊外,楊妡往前兩步,低聲問道:“爹爹,是祖母不高興了?” 她身量矮,楊遠橋縱然坐著也比她高出一大截,垂眸便瞧見她半仰著的小臉。 肌膚嬌嫩得如同剛剝開的雞蛋,白里透著粉,一雙烏漆漆的黑眸宛如白水銀里蘊著黑水銀,烏黑清亮。因是關切,眸里含著淺淺懇求,像只小奶貓似的著人愛憐。 楊遠橋在吏部文選司任職,掌文官的品級與選補升調之責,雖然官階不高,但是個要職肥差,經常有官員說項求情。他煩不勝煩,就養成端方嚴肅的性子。 在衙上如此,在家也是這樣。 先前楊妡怕父親,每次見面問候過要么就急急離開,要么就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幾乎不曾這般靠近過。 楊遠橋也真不知女兒已經出落得這么漂亮。 此時看著她俏麗不失嬌憨的神態,聽到她細細軟軟地喚“爹爹”,楊遠橋恨不得心都化了,聲音越發溫和,“你倒是大了膽子,可想過沒有,這樣鬧騰,置祖母與jiejie的臉面于何處?”邊說邊抬手去摸她的發髻。 楊妡內里是個成年女子,本能地躲了下,隨即意識到不妥,只好訕笑一下,問道:“祖母以為是母親挑唆的?” 楊遠橋只以為女兒懼怕自己,倒也沒多想,沉默會兒點點頭,片刻開口,“不管如何,你隨意指使祖母屋里的下人,當面讓jiejie難堪也是言行不妥,明兒一早去給祖母和jiejie賠個不是?!?/br> “好”,楊妡痛快地點點頭,又嬌聲道,“祖母錯怪母親,那爹爹要不要跟母親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