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許明帝迎著她寵辱不驚的眉眼,倒要看看她能堅持到何時,他霍然起身,暴戾之氣頓減,馴服欲猛生。 二人并肩而行至馬車旁,當舒知茵乘上馬車時,他緊跟著落坐在車廂里,與她相對而坐。 舒知茵對他視若無睹,將雙腿放在軟榻上使自己舒服些,懶洋洋閉目小寐。馬車前駛,在出府時忽然稍有加速,她重心不穩的抓牢榻沿,脫口“啊”的一聲。 許明帝箭一般過去的護住她,厲聲喝斥道:“慢點!” 車夫駭得發抖:“是,是?!?/br> 舒知茵緩過神,坐穩了身子,發現他心有余悸,輕道:“多謝?!?/br> 暖馨香氣入鼻,許明帝捕捉到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柔軟,心中一灼,一見她很小心的捂護著腹中胎兒,周身的血液瞬間變涼了,語聲冰冷的道:“你若不喝墮胎湯,朕就用朕的身體將你腹中的孩子弄掉?!?/br> 舒知茵挑眉,正色道:“我千里迢迢而來,豈不知你有霸凌之心。你想要做什么無需再告訴我,盡管隨心所欲的做,如果你能得逞,我們各自承擔后果就是了?!?/br> 許明帝盛氣凌人的道:“朕敢做,敢承擔后果?!?/br> 舒知茵不語,慵懶的倚靠著軟榻,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舒國的時局一目了然,舒知行容不下你,整個舒國都容不下你,難道你深信不疑景茂庭的立場,堅信他對你全心全意,值得你死心塌地的依靠?” “我不死心塌地的依靠他?!?/br> 許明帝聽她說得順其自然,心中一喜。 舒知茵輕描淡寫的道:“世事難料,人心難測,我要活得痛快舒服,獨立自在,不依靠別人,心無羈絆,隨欲而安。誰也不是我的歸宿,我只順從自己的內心,滿意了則安,否則,就選相對滿意的擇安?!?/br> 許明帝斬釘截鐵的道:“朕是你的歸宿?!?/br> 舒知茵笑而不語。 在她笑意飄渺的眼眸里,自己仿佛是在待價而沽,無論自己對她狠厲還是溫柔似乎都入不了她的眼,她有著與生俱來的疏離薄情,許明帝的心底潮濕悶痛,強勢說道:“你今日寫封和離書,與他和離,斷夫妻之名?!?/br> “我和景茂庭絕不是一封和離書能了斷的,也不是一紙婚書能束縛住的?!笔嬷鹪掍h一轉,道:“半年為期,他會來接我回家?!?/br> “徜若他不來呢?” “不來便就不來?!?/br> “徜若他不來,你心甘情愿做朕的皇后?!?/br> “他來或不來,跟我做不做你的皇后,沒有任何關系?!?/br> 許明帝沉聲:“你到底想要怎樣?” 舒知茵正色說道“我想要跟你平和相處,可賞花木星月,可弈棋飲茶。不負氣,沒有怨恨,彼此尊重,順其自然?!?/br> 許明帝直言道:“你知道朕對你有占有欲,只能跟你修成琴瑟之好,不可能跟你成莫逆之交?!?/br> 舒知茵揚眉,看著他眼眸里根深蒂固的執拗,終是沉默不語。 馬車緩緩的駛入了安祥園,停在了正殿外。馬車簾掀開,在許明帝目不轉睛的注視下,舒知茵輕慢的下了馬車。 安祥園的氛圍并不安祥,周身凝著死沉死沉的寂肅,令人背脊發涼。整個天下,太皇太后舒氏最厭惡的地方莫屬此處,當她還是皇后時,曾在此被誘迫發生過多次有悖常倫之事,她每每想起都會羞憤入骨。許明帝偏偏就把她安置在此處,對外宣稱是她主動提出到此頤養天年。 正殿里的御醫們和侍從們得知舒國的福國公主來了,都狂喜不已,他們近兩個月提心吊膽,不敢邁出安祥園,晝夜祈禱著病重的太皇太后能平安無事。因皇帝有言在先:徜若太皇太后薨于福國公主到來之前,你們全都得死! 許明帝恨透了太皇太后舒氏,但知道舒知茵跟她關系親厚,就命御醫們盡責盡力醫治舒氏,命侍從們悉心照料舒氏,以免舒知茵會怪他。 在侍從的引領下,舒知茵步入寢宮,清淡的藥味撲面而來,耳畔響起舒國盛行的琵琶小調。 繞過屏風,便見有一婦人半躺在臨窗的榻上,斜灑的夕陽余暉下,那蒼老孱弱的容顏上依稀可見年輕時美麗的輪廓,她平靜而從容,就像是一朵萬眾矚目的花,經過雨露暖陽極盡絢爛耀眼的綻放后,沒有遺憾,在無聲無息的的等待著化為泥。 這可是在許國鼎鼎大名的舒氏啊,鐵腕柔情,輔助許國政權三十余年,大權在握又不擅權專政,待許明帝羽翼豐滿,落得個‘還皇權于帝’。 舒知茵恭敬行禮,輕聲喚道:“皇祖姑?!?/br> 舒氏偏頭看來,縱使遲暮,風燭殘年,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閃爍精光,欣慰的應著:“茵兒?!?/br> “皇祖姑?!笔嬷鹱陂竭?,握住了她消瘦的手,看著她滿頭銀發,心里陣陣感傷。 “哀家很好,生老病死乃正常之事,不必感傷?!笔媸虾吞@的笑著,“你父皇和母妃可還好?” 舒知茵一怔,皇祖姑還不知道父皇和母妃的噩耗,也不知道舒國的當朝皇帝是舒知行了,她不忍坦言的道:“他們都好?!?/br> 舒氏目光慈祥的打量著她,她越發的美麗明艷了,高貴純澈,還是如以前一樣,渾身不染半分塵俗之氣。視線停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驚喜的問:“你懷了身孕?” “嗯,四個月了?!笔嬷鸩坏仍儐?,主動的說道:“茵兒很想念皇祖姑和許二哥,提議來許國游玩,景大人起初不舍,擔心路途顛簸,見茵兒頗為想來,便體貼的順從于茵兒?!?/br> 發現她在說起景大人時,滿臉的嬌羞幸福,舒氏不由得放下心,道:“你和景大人感情和睦,哀家心里舒坦?!?/br> 舒知茵笑了笑,道:“茵兒和景大人一見鐘情、兩情相悅,幸好當年沒有跟許二哥定下親事?!?/br> 舒氏也笑了,不禁感慨道:“這是哀家盤算已久的計劃,可謂是次次失算?!?/br> “嗯?” “當年,哀家想讓許國再出一個‘舒皇后’,就密信給你父皇,提議挑選一位合適的舒國公主,與許國太子定下親事。你父皇選擇了你,哀家讓你父皇將你送來讓哀家瞧瞧。那年,你來到許國,剛滿五歲,可愛靈巧,哀家很喜歡你,認定了‘舒皇后’非你莫屬。哀家要將親事提上議程時,你父皇突然改變主意,不肯定下親事,哀家第一次失算了?!?/br> 舒知茵在聽著,若非是父皇突然改變主意,她五歲那年就跟當時是太子的許明帝許元隆定親了。 “哀家只得跟你父皇協商,不強求定下親事,讓你每年都來許國住一段日子,培養跟太子許元隆的感情。你父皇因突然變卦,理虧,便答應哀家的要求?!笔媸先炭〔唤牡溃骸瓣幉铌栧e,你卻跟許二皇子許元倫培養出了感情,哀家第二次失算了?!?/br> 舒知茵不語,更不曾想的是,這十余年,許元隆對她默默的產生了感情,這感情比許元倫的還強烈。 “哀家有心扭轉形勢,讓你跟許元隆多接觸。偏偏許元倫總能想方設法的接近你,而許元隆一直冷漠疏遠你?!笔媸系溃骸鞍Ъ冶愀淖冎饕?,由著你和許元倫關系親近,在合適的時機改立許元倫為太子?!?/br> 舒知茵一怔。 “你及笄之年,哀家支開許元倫去舒國提親,打算在許元隆尚未登基之前把他除去,他沒有子嗣,順位是冊封許元倫為太子。豈料,他多年未雨綢繆早有防范,在哀家行動之時他反制哀家,哀家失敗了,被禁于此,他登基為皇。哀家徹底的失算了,出乎哀家意料的是你和許元倫沒有兩情相悅?!?/br> 舒知茵聽著她語氣里的從容,有著歷經陰謀泰然面對失敗的氣魄,只說了一句:“世事難料?!?/br> 確實世事難料,更出乎舒氏意料的是,許元隆竟然一直隱藏著對舒知茵的感情,這種感情不是許元倫那種知己情誼,而是驚心動魄的愛情。 舒氏眺望著漸漸西沉的夕陽,喃聲道:“許元隆因其母后之薨對哀家耿耿于懷,在哀家病重時,仍命御醫和侍女們細心照顧,算是仁至義盡了?!?/br> 舒知茵詫異的問道:“他母后不是因病而薨?” “并非眾所周知的因病而薨?!笔媸暇従徴f道:“那年秋季,一行人去郊外狩獵,夜宿清涼寺。因他母后剛產下許元倫不足兩月,身子不易侍寢皇帝,卻跟皇帝行房。哀家得知后,便夜入其屋,訓斥了皇帝,也訓斥了她幾句,她羞恥難當,本就因產子后情緒不穩,便淚奔而出,跳下懸崖投河自盡。因夜色漆黑,所有侍衛下河尋找無果,沿岸尋了三日三夜尋無蹤跡?!?/br> 舒知茵蹙眉,皇祖姑為何干涉兒子兒媳夫妻之間的房事?還夜闖入屋中訓斥?她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靈光一現,問道:“那崖下是恒河?” “是恒河,河水遄急,河流達千里之遙,如何能尋到蹤跡?!笔媸系溃骸八隙ㄊ撬懒?,只是尋不到尸身?!?/br> 舒知茵眼睛一亮,心中油然而生出一個決定。轉瞬間,她輕聲一嘆,隨及說道:“許二哥襁褓時是您帶在身邊盡心撫育,他一直感念您的恩情?!?/br> 舒氏看淡世事的笑道:“感恩也罷,怨恨也罷,終究不過是一捧黃土一縷清煙?!?/br> 舒知茵垂著眼簾,無法言語。她只看到了皇祖母輝煌耀眼的一面,不知道皇祖母的另一面是怎樣的,可想而知是坎坷多舛,充斥了太多的算計和陰謀。 良久,舒氏有些倦乏的問道:“茵兒,你這幾日下榻何處?” “下榻在許二哥的舊府宅?!笔嬷鸩幌胱尰首婀脫鷳n,說道:“小住幾日,許二哥就送茵兒回舒國?!?/br> “你回到舒國后告訴你父皇,許國皇帝待哀家不薄,讓他不必掛念?!笔媸洗认榈男χ?,道:“哀家想睡會兒,你懷著身孕,要多注意休養,也回去歇息吧?!?/br> “是?!笔嬷鹁従徴酒鹕?,道:“茵兒明日再來探望您?!?/br> 美玉的光澤一閃,舒氏看到了舒知茵手腕上戴著的玉鐲,她盯著那玉鐲驚訝的道:“這玉鐲?” “嗯?”舒知茵下意識的摸了摸玉鐲,將玉鐲示給皇祖姑看。 舒氏覺得很奇怪的道:“它怎么在你這兒?不是應該在太子妃齊媛手上?” “為何應該在她手上?”舒知茵擰眉。 舒氏仔細的看著玉鐲,說道:“這支玉鐲是舒家的傳家玉鐲,只傳舒家的嫡長媳。是哀家的祖父的祖父得了一塊千年難得的美玉,制成這支玉鐲,為與其心上人的定婚之物。后來,便有了不成文的傳統,它成為舒家的定婚之物世代流傳。傳至今朝,理應是沈皇后將此物傳給太子妃齊媛?!?/br> 聞言,舒知茵身心一震,她倒不曾聽說過這個傳統,立刻摘下玉鐲捧到皇祖母面前,鄭重問道:“您確認它是舒家的傳家玉鐲?也許只是頗為相似?” “哀家當然確認,哀家的母后戴了這支玉鐲多年,哀家年幼時常??吹?。你瞧這里,是曾斷裂過,用包金工藝修復時制的圓月祥云,一模一樣,是舒家的傳家玉鐲無疑?!?/br> 舒知茵想了想,道:“會不會是它遺失了?” “當然不會,收到玉鐲的嫡長媳無不如獲至寶,都萬分小心的珍重它,這是榮耀的身份象征?!笔媸喜唤獾膯枺骸澳悴恢肋@支玉鐲的來歷?是誰給了你這支玉鐲?” 舒知茵頓時懵了,這是景茂庭送給她的定婚之物,如今是景家的傳家玉鐲,而景茂庭是齊老和齊夫人之子,無論是齊家還是齊夫人的王家,追溯根源,都跟沈皇后乃至舒家無關,難道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驚天隱情? 看到舒知茵即惶恐又茫然的神情,舒氏思來想去,想到了一個可能性極大的原因,問道:“你父皇把給心上人的定婚之物沒有給沈皇后,給了你母妃,你母妃把它給了你?” 父皇把傳家的定婚信物給了母妃?依父皇對母妃的愛,似乎有可能。然而,玉鐲又是怎么到了景茂庭的手里?猛得想到母妃曾產下過一子,難道景茂庭的真正身世是那個死里逃生的嬰兒?那么,景茂庭是她同父同母的兄長?舒知茵嚇了一跳,趕緊收起瘋狂的思緒,附和道:“是的,正是如此?!?/br> 舒氏頗感不可思議,耐心說道:“你母妃應是不知它的來歷,你既然已經知道,不如遵循傳統,將它歸還給齊媛。你是舒家女,非舒家媳?!?/br> “茵兒知道了?!笔嬷鹦木w難寧的戴回玉鐲,行禮后退下。 走出寢宮,舒知茵皺起眉,這玉鐲來歷不明,越想越困惑難解。她深吸了口氣,暫且不去想玉鐲的事,當務之急,是要應對許明帝。她認真的思索后,悄悄的對隨行的如瓷附耳交待了幾句。 天色已漸黑,她乘上馬車時,只見許明帝仍正襟端坐在馬車里等著。 百無聊賴的許明帝看到她時,眼神不由自主的一軟,他按捺著去扶她的沖動,待她坐穩了,示意她吃果盤中甜脆的香瓜,對車夫道:“回宮?!?/br> 回皇宮?入他的后宮?舒知茵漫不經心的道:“我要去見許二哥,確保他毫發無損?!?/br> “她對你說了什么挑撥離間的話?”許明帝的黑眸里盡是厭惡。 “皇祖姑說你待她不薄,仁至義盡了?!?/br> “全因為你的情面?!?/br> “多謝?!笔嬷鹣崎_車窗簾,眼看馬車駛出安祥園,說道:“我不放心許二哥的處境,請讓車夫將馬車趕去福王府?!?/br> “朕可以讓你安心?!痹S明帝凝視著她,十余年的默付衷情,今日該得償所愿了,不差這半個時辰,強勢有力的道:“見他一面后,朕就帶你回朕的寢宮?!?/br> 舒知茵不語,隨手拿起一塊甜瓜吃著。 許明帝揚聲道:“去福王府?!?/br> 車夫道:“是,皇上?!?/br> 許明帝的視線情不自禁的落在她身上,她姿態恬美,閑適的半躺在軟榻上,細嚼慢咽的吃著香瓜,絲毫不憂慮今晚將要發生的事。他喜歡她這種無畏,希望她能一直這樣淡然沉著的認命! 馬車緩緩地停在瑞王府外,許明帝見她始終坐著不動,問道:“你不去見他?” 舒知茵道:“我又累又餓,不想走動,讓他出府一趟?!?/br> 許明帝揚聲道:“傳瑞王出府見朕?!?/br> “是?!笔虖难杆龠M府。 許明帝輕問:“想吃什么?” 舒知茵想了想,正色道:“你可以吩咐御膳房多做幾道適合孕婦的膳食?!?/br> 許明帝一愣,她接受了跟他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