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景茂庭道:“沒有?!?/br> 舒知茵朝向舒澤帝,接道:“父皇,是茵兒的疏忽,沒有事先交待清楚?!彼抗庖晦D,問景茂庭:“是因為‘刺客’的供詞流出,造成滿城都在議論是我要殺秦啟明?” “不是?!本懊サ溃骸霸从谟卸嗳四慷昧饲貑⒚饔龃糖昂?,不免談論?!?/br> 舒知茵定睛看他,先行發問道:“好像秦啟明倒在血泊中時,后背刺著一支簪子?” 景茂庭道:“只是一支尋常的銀簪子,正在查?!?/br> 舒知茵目露困惑,那支簪子華貴異常,精湛的工藝出自宮廷,刻有‘茵’字,稍稍詢問就能知是她的及笄之簪,他為何要隱瞞? 景茂庭的神色泰然,絲毫看不出破綻。 舒知茵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她沒有戳穿,她淺淺一笑的說道:“那就有勞景大人查出實情,以正視聽?!?/br> “福國公主的名聲怠慢不得,不能放任以訛傳訛的妄議?!笔鏉傻勖C目的喚道:“景茂庭?!?/br> “臣在?!?/br> “今日須結案,宣布真兇,以洗清福國公主的名聲?!?/br> 景茂庭拱手道:“已無有力的證據指向,今日難結案?!?/br> 舒澤帝正色的道:“今日可以結案?!?/br> 景茂庭道:“請皇上明示?!?/br> 舒澤帝沉聲問:“需要朕替你動腦子?” 找一個無辜的人頂罪?編造一個看似合理的說辭?景茂庭道:“臣結一樁案件,必要有完整確鑿的證據?!?/br> “需要朕替你梳理完整確鑿的證據?”舒澤帝當然知道景茂庭的為人,他結案的卷宗皆是無懈可擊,不僅沒有過冤案錯案,自上任大理寺卿后,還為舊時冤案進行翻案。 景茂庭抿嘴不語,剛毅的站在舒澤帝高高在上的威嚴中,凜然傲立。 氣氛驟然冷凝。 皇帝護女心切,急于結案維護愛女的清白名聲;朝臣剛正不阿,不肯摧眉折腰,難從命。 他真是自恃勇直,敢與皇帝對峙。舒知茵輕輕一笑,道:“景大人,我有一個建議?!?/br> 景茂庭面無表情的在聽著。 “既然兇器是一支尋常的簪子,不如就先宣告天下為一樁情殺。只道是有一位尋常的女子,暗暗的不為秦啟明所知的傾慕秦啟明已久,得知他要迎娶金谷公主,她傷心欲絕,伺機痛下殺手,要與他同歸于盡,已自首認罪。將一女關押入獄,終止坊間對我的妄議,再繼續調查真兇,將真兇繩之以法定罪?!笔嬷鸪叱鰩撞?,擋在舒澤帝與他的中間,星眸柔軟的望著他,帶著商量的口吻道:“景大人,意下如何?” 景茂庭冷靜的與她對視,賞盡她明艷姿容中棲息著的脈脈春意,高貴空靈,燦然濃烈。她眉眼的笑意漸暖,漸暖,她裹在明艷里的嬌羞,在他的眸中一層一層的釋出,他看的目不轉睛。 舒澤帝道:“這個建議好?!?/br> 景茂庭眼簾一垂,朝旁邊挪了兩步,面對著舒澤帝,不支持,也不反對,道:“臣可將此案移交給刑部審查,由刑部結案?!?/br> 聞言,舒澤帝的龍顏不悅。 舒知茵掩唇一笑,道:“這樣豈不是欲蓋彌彰?” 景茂庭若有所思。 舒知茵的美眸輕揚,誠懇的道:“只有錚錚鐵骨的景大人結案定論,才能讓天下人相信我真的與此案無關,才能止住謠言挽回我的名聲?!?/br> 此案本是由大理寺卿景茂庭碰巧遇到,已著手審查,在傳聞是福國公主所為時,案件移交刑部審查結案,儼然是欲蓋彌彰。誰不知景茂庭的聲望,他不能深究的案子,必定棘手,必定有隱情,只會讓天下人更加妄議。 “就按公主說的辦,注意維護秦啟明及秦家的名聲?!笔鏉傻鄣恼Z聲緩和了些,但依舊是以不容挑戰的皇權壓下的不容再推辭的皇命。 一邊是職責,一邊是皇命,景茂庭沉默了半晌,道:“臣請求在五日內結案,清者自清?!?/br> 他的意志依舊穩如盤石,可應變,但不屈,仿佛自己的血rou之軀真的是冰雕所成,摧毀后可用冰重塑。察覺到父皇的惱怒猛生,舒知茵趕緊的接道:“五日也好?!彼厣碇笼堃芜?,若無其事的道:“父皇,五日也好,水落石出之前,讓坊間的百姓以此為茶余飯后的談資,倒是無妨。真相大白時,令妄議之人膛目結舌,倒很有趣?!?/br> 放任天下人在五日內對愛女肆無忌憚的妄議,舒澤帝可不覺得有趣。 舒知茵繼續調和道:“茵兒的清白不急于一時證明,自有公道。虛假、編造的結論難天衣無縫,肯定會有破綻,暴露了疑點被猜測就不妙了。不如依景大人所言呢?” 俯視著風骨挺立的景茂庭,舒澤帝冷沉的道:“依你所言,五日內結案?!?/br> “是?!本懊ス笆值溃骸俺?,告退?!?/br> 殿門打開,和煦的陽光瞬間涌入殿中,光明,敞亮。望向景茂庭的背影,舒澤帝重重的拂袖,氣道:“他比齊老還甚?!?/br> 舒知茵笑了笑,道:“這可是極大的褒獎?!?/br> 舒澤帝的目光炯炯,“你為何護他?” “有嗎?” “有,很明顯?!?/br> 舒知茵的雙頰悄悄泛紅,用笑聲掩住羞慌,笑道:“因為他是忠直到不可理喻,從而彰顯父皇是明君的景茂庭啊” 舒澤帝跟著笑笑,并未深究,翻閱起案上的奏折。 見狀,舒知茵告退,腳步輕快的去追景茂庭,春風盈袖,身姿蹁躚。 追至御花園,便見景茂庭信步穿行在游廊中。 她加快了腳步,奔到離他不遠的時候,只見他緩緩駐步,忽然回首。 四目相對,她眸中含笑,他眸色深邃。 舒知茵的心一顫,腳下險些不穩,她輕飄飄的站定在他眼前,低聲問道:“那支簪子顯然是我的及笄之簪,你因何隱瞞?” 景茂庭道:“不值一提?!?/br> “不值一提?” 景茂庭沒有打算解釋。 “刺客絕非是我指使,大理寺刑審刺客招認出假供,堪稱是大理寺的恥辱?!笔嬷疠p聲道:“這種失誤實在太不應該?!?/br> 景茂庭不語,沒有驚訝,連假裝驚訝一下也沒有。 “你自有用意?是何用意?”舒知茵體會著他的無可奉告,大膽的看進他的眼睛里,那清冷的似秘境中的冰潭,無任何情緒。她的唇角微揚,墊起腳尖湊到他耳畔道:“今晚戌時我去你府上找你,你必須要跟我把話說清楚?!?/br> 陽光正好,風正好。 平靜無波的冰潭里,泛起漣漪。 第4章 只此一次 華燈初上,戌時,舒知茵準時出現在景府外。這是一處僻靜的胡同深處,從府外看,樸素的似乎是尋常人家,沒有高懸在府門的匾額。 如錦挑著油燈,上前叩開了門。 “誰找景大人?”門開著一條縫,敏銳的目光在門里巡視。 如錦道:“福國公主?!?/br> 門里的人探了出頭,努力的看向朦朧夜色里瞧不清容貌的福國公主。 舒知茵移到油燈的光亮中,問道:“景大人何在?” 門里人迅速的打量著她,她罩在艷紅色的斗篷里,面帶薄紗,只露出一雙明媚的眼睛和光潔的額頭,趕緊打開了府門,朗聲道:“景大人的親信齊汀拜見國色天香萬福無疆壽比蒼穹事事如意的福國公主?!?/br> 舒知茵一怔,只見一位少年站在眼前,像是一棵玉蘭樹。 齊汀很和氣的道:“景大人不在府中?!?/br> 如錦詫異的道:“公主與他約在戌時景府相見,他是忘記了?” 齊汀保持著和氣:“大概是他忘了,也許是他沒有把公主的話放在心上,可能是他不想與公主相見?!?/br> 如錦吃驚不小,他可真是敢說! 舒知茵笑了笑,笑意薄涼,道:“如果你說的大概也許可能是真的,我就把你的腦袋砍下來?!?/br> 齊汀的雙手扶著自己的腦袋,駭道:“別,別,別,這個腦袋里裝著太多好東西,砍下來太可惜?!?/br> 舒知茵牽動唇角,問:“我可以進府中等景大人?” “可以,可以,可以,”齊汀笑容滿面的做出請的手勢,“是景府的榮幸,蓬蓽生輝?!?/br> 舒知茵剛要邁進門檻,卻發現府中盡是夜色的漆黑,沒有一盞燃亮的燈火。 齊汀已經揚聲道:“快,快,燃燈,點著火把,把天照亮?!?/br> 窸窣的腳步聲奔走,微弱的光自不遠處亮起,漸漸,星星點點的光越來越多。隨著一支火把點燃,一支又一支的火把點燃了,火光向府門口聚攏,不多時,有二十余支火把熊熊燃著,照得亮如白晝。 舒知茵看清楚了齊汀,一位眉目清秀的英姿少年,背脊挺得很直。她目光一巡,舉火把的家丁神色嚴肅,都透著一股子鋼鐵的勁。 齊汀伸手一引,道:“公主殿下請?!?/br> 舒知茵進入府中,隨著她腳步的前行,火把迅速的變換著位置,讓她始終走在明亮中。 府中并不大,當她踏進正殿里時,只覺清寒之氣撲面而來。她四面環視,墻壁上空無一物,沒有掛匾額與字畫。殿中只擺著六張桌椅,桌椅的紋理清晰細膩,不像是名貴木材所制,桌上沒有擺件裝飾。 如錦打了個激靈,感慨道:“景大人太清貧了吧!” 齊汀道:“景大人不喜歡多余的東西?!?/br> 舒知茵落座于椅,看著木桌的紋理,琢磨著是何種木材。 齊汀訕訕的道:“景大人從不在府中見客,他不喜酒與茶,府中只有井水可飲,怠慢了公主殿下可如何是好?!?/br> “你派人去公主府取我喜歡的桑葚酒、梨花釀,”舒知茵道:“多取幾壇,放在景府備著?!?/br> “是,是,是,”齊汀訕訕笑道:“能不能再取一些碎銀放在景府備著,以便不時之需?” “取兩箱銀子備著?!笔嬷鹞⑿Φ溃骸按撕缶案腥魏嗡?,盡管去公主府取?!?/br> 齊汀又驚又喜的瞠目。 舒知茵偏頭對如錦道:“回府傳令下去,要對景府有需必應?!?/br> 如錦應是,道:“奴婢這就回府?!?/br> “公主殿下太慷慨了,盛情難卻?!饼R汀興奮的搓著手,趕緊走至殿外,命道:“快隨如錦姑娘去公主府取十壇桑葚酒、梨花釀,和兩箱銀子,再取二十壺燈油?!?/br> 舒知茵站起身,道:“帶我在府中逛逛?!?/br> “好,好,好,公主殿下隨便逛?!饼R汀在前引路,明亮的火把在旁跟隨。 府中非常的空曠,不見一樹一石一花,只有伏地而生的草,簡直像是寂涼的荒蕪之地?!按笕瞬幌矚g多余的東西’,當舒知茵踏入景茂庭的書房時,頓時領悟了此話的精準。 偌大的書房,散發著自然舒心的氣味。近千冊古籍擺放在一排排的書架上,分門別類而整整齊齊,均有被翻閱過多遍的痕跡。書架書案與正殿中的桌椅所用的木材一樣,書案上只有一盞尋常的燈,和一套尋常的筆墨紙硯。陳設極精簡樸素,他何止是不喜歡多余的東西,他也不喜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