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閣老進京早，剛進翰林院的時候季老太爺也尚在京城，兩人之間也是認識的。后來同朝為官，雖說很少見面，但是也打過幾次交道，算是有些交情。

    這次沈閣老回鄉，沒有住在江寧城內，而是住在城外的一處園子里。雖說距離城內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但是和季老太爺也沒有碰過面。這次他家開賞春會，只請了內院女眷，季老太爺不能親身前往，卻也不好不有所表示。

    季府的管家從老太爺自己的庫房里挑了幾樣好墨好硯，另有幾樣金銀玉器，古玩字畫，都是世面上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大太太這才知道，原來自家公公對這位已經辭官的前任首輔大人竟然這樣重視。

    “你不要因著這沈閣老從首輔的位置上退了下來就小覷了這沈家?！崩咸炙较轮更c大太太，“他家大兒子和三兒子都不甚爭氣，但是二兒子是個好的。之前因著老子是首輔，在翰林院被壓了幾年，如今他老子剛退下來，就調任了戶部侍郎。升得這樣快，未來前程可期呢?！?/br>
    “竟然這樣得皇上看重？”大太太聽了也很訝異。

    “可不是?！崩咸较抡液痛筇f話，屋里的丫鬟就都被打發出去了，蒼二家的親自守著堂屋的門。此時她指了指茶杯，大太太就親自倒了杯茶，服侍著老太太喝了一口?！斑@沈家還有個庶出的小兒子，身上也有功名，在曲楊縣令手下做個小官，聽說也很得上峰賞識，日后怎么樣，也還不好說?！?/br>
    同樣是皇上的心腹，沈閣老的四個兒子里，有兩個兒子都出仕為官，而季老太爺的兒子，就都被他按在家里，日后若無萌蔭，就只能從頭做起。大太太想到這里，也有些不平。但是這不平之意，也不好在婆婆面前表現，只好憋著一口氣，更加用心地準備去沈家的事和老太太的生日。

    ***

    五月十二很快就到了，當天一早，幾位小姐都穿戴整齊地跟著大太太給老太太請安，又一起在老太太屋子里用了早飯，才往沈家去了。

    這一去，就直玩到晚間方回。季念然在老太太出吃過晚飯，一回到東廂房就嚷著讓授衣幫她拆頭發，摘項圈，換衣裳。

    “以前還不覺得，這樣頂著出去一天，可真是累也累死了?！彼贿厯Q衣裳，一邊同授衣抱怨。

    季念然剛從堂屋回來的時候，就打發石斛下去休息了——跟著她在外面跑了一天，石斛應該也很累了。她這次出門裝備齊全，授衣一個人忙不過來，流火就在一旁跟著打下手。

    “姑娘只戴了這幾樣就喊累，太太戴了整套頭面出門呢?！?/br>
    “所以說，這官太太也不好當，在外人面前為了自家的面子，也只好委屈自己了?！甭犃肆骰鸬脑?，季念然也很感慨。

    “今兒姑娘去了沈家做客，覺得他家如何？”授衣引著季念然換了話題。

    “他家園子倒是修得不錯，也很大?！奔灸钊惶盅谙铝艘粋€小哈欠，“沈家的姑娘們也都很和氣?！?/br>
    授衣和流火見季念然困了，也不再引著她說話，只安心地服侍她洗漱。季念然洗過臉后，倒是清醒了幾分，她躺在床上，蓋著夾被，盯著床帳，聽著外面授衣和流火輕微的動靜，反倒睡不著了。她翻了個身，想到了白天的事。

    沈家的園子確實很大，想必沈閣老在甫一入閣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日后辭官回鄉的打算，在季念然看來，這園子竟有了幾分《紅樓夢》中大觀園的意思。

    沈家的小姐們也確實很和氣，但是出來招待她們的只有沈家大房和三房的兩位嫡出的小姐，那和氣，也是只對著季慧然和季茉然才有的，就連季初然，都沒有得到她們的幾個好臉色。

    這還是對著季家的小姐，其余人家，在她們那里，更是連一個好臉色都得不到。沈閣老的夫人看著厲害，甚至比季家老太太還要更嚴肅幾分，但是幾個孫女卻被教成了這樣。中間借著去凈房的機會，石斛悄悄和她說，這沈家大房和三房，也都不是沒有庶女的。

    自家的賞春會，庶女尚且只能被關在屋子里。季念然突然就很慶幸自己是生在了季家，自家的長輩還算一視同仁。

    而今天在沈家，更是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風波。沈家大房的那位小姐，不知怎的知道了范家姨媽帶著范家大少爺在季府做客的事，又知道了范家大少爺是庶出的事，下午大家坐在亭子里吃點心的時候就話里話外地刺了季初然幾句。周圍幾家小姐有心奉承她，也跟著起哄了幾句。季慧然在一旁聽著只是微沉了臉色，倒是季嫣然聽不過去，懟了兩句，倒是讓季念然對她有些刮目相看。

    沈家的小姐當時就有些不快，其余的人也不敢真的惹了季家，連忙齊心協力岔開了話題。但是矛盾，終究還是種下了。

    下午回來的時候，她同季嫣然坐一輛車，就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季嫣然倒也坦然，“大jiejie從小養在太太院子里，尚且被她們這樣輕視。這時候不維護大jiejie，日后在她們面前，豈不是更無立足之地？”

    季念然就了然，這是“物傷其類”了。她當時倒也想過維護季初然兩句，但是平日里明哲保身慣了，倒是不知道該怎么出頭了。

    “你年紀還小呢?！奔炬倘豢粗灸钊挥行┚趩实臉幼拥故切α?，“況且……”她看著隨著馬車不斷起伏的車簾，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露出一絲怔忪的神色，下意識地咬了咬下唇，“范家表哥和大jiejie，怎么是她們能隨意取笑的人?！?/br>
    季念然從季嫣然口中聽到“范家表哥”這四個字，著實嚇了一跳，不禁慶幸還好丫鬟們都坐在后面的大車里，這車中只有她和季嫣然兩人，不怕被別人聽了去。她偷偷觀察著季嫣然臉上的神色，想說些什么，終究還是默然。

    直到從堂屋出來各自回房，季念然都沒有再和季嫣然說一句話。她感覺自己今天仿佛重新認識了這個二姐，又感覺自己好似突然知道了一個季嫣然的大秘密。

    她喜歡八卦，但是這個秘密她卻并不想要知道。

    想著這些事，不知不覺中，她睡了過去。

    ***

    “今天在沈家花園里，是怎么回事？”大太太的臥房套間兒內，她坐在榻上，面無表情。季慧然跪在大太太面前的地上，也是一臉的面無表情。

    “今兒發生的事，娘不是已經都知道了嘛?！奔净廴婚_口說道，眼角還掛著一絲嘲諷，“娘讓采籃跟著我們不就是為了這個？我不信采籃沒有告訴娘事情的來龍去脈?！?/br>
    今天去沈家做客，每位小姐都只能帶一名貼身丫鬟，大太太卻帶了兩個。沈閣老的夫人讓沈家小姐帶著眾位小姐到院子里玩的時候，除了各位小姐的丫鬟外，大太太也吩咐了采籃跟著照看。一路上，沈家小姐把小姐們的丫鬟都打發的遠遠的。但是采籃還有另外幾個各家太太們的丫鬟，卻不好隨意打發，眾位小姐們在亭子里用點心的時候，她倒是比別的丫鬟離小姐們更近些。

    “啪”地一聲，大太太伸手拍了一下榻上的小幾，“我是問你，為什么假裝沒聽見！為什么不出言維護你大jiejie？連二丫頭都知道要做的事……”

    “沈家小姐不過是開了幾句玩笑！”季慧然突然插嘴打斷了大太太的話，臉上有些不耐煩，“不過是幾句玩笑話，哪里值得那樣大驚小怪?！?/br>
    “那是你jiejie！被人欺負了，你就在一旁看著？”大太太看著季慧然，臉上更添了幾分厲色，“在家里都能做好的事情，為什么去了別人家就不能了？丟了季家的臉，你就很有顏面了？”

    “娘，你也知道沈家是什么樣的人家。梒娘說，在沈府，庶出的女兒連出來見人的資格都沒有，哪會像咱家一般，嫡出的小姐和庶出的小姐打扮一樣的出門？我倒是不知道，到底是誰丟了季家的顏面！”季慧然跪在地上和大太太頂嘴，一臉不服氣的樣子。

    大太太聽了這話，倒被氣得要犯心口疼。她非常想抬手扇季慧然一個嘴巴，但是看著親生女兒跪在地上倔強的樣子，終究還是下不去手。她有些挫敗地嘆了口氣，聲音也變得無力起來，“初姐兒對你哪里不好，從來待你都同親meimei一般，什么都先讓著你……”

    “娘……”季慧然看著大太太，聲音也有些哽咽，眼底也染上了些真情實意的傷心，“我才是您的女兒，我為什么要她讓我？我才是您的女兒，大jiejie不過是一個姨娘生的女兒，您現在為了她，這樣怪我……”

    大太太看著親生女兒這樣，也有些心疼，“你先起來，到娘這里來?！奔净廴皇撬ㄒ坏呐畠?，她又哪里舍得罰她。

    季慧然又看了大太太一眼，這才從地上站起來。跪的時間有些長了，膝蓋稍微有些麻，她站起來的時候身體就有些不穩，險些撲到大太太懷里。

    大太太忙起身扶住女兒，又摟著季慧然坐回榻上，娘兒兩個依偎在一起，“慧姐兒，娘不是怪你，只是有些道理，要講給你聽……”

    作者有話要說：　　想想就覺得心塞塞

    這星期要上6天班……6天班……

    第17章 第 17 章

    到沈府做客的事情過后，季家上下又繼續投入了老太太壽宴的準備中。大太太每日忙得沒空理會幾個女兒，就連晨昏定省也是關心一下老太太的吃穿用度，就匆匆出去打發辦差回事的管事了。

    雖說是小生日，但是也有各家親朋好友遣家人過來送禮，又有在京城的姑太太和二老爺二太太打發人回來送禮，又有些要幫主人進來給老太太拜壽問好的，在內院進出走動的臉生的人就多了起來。老太太就發話，暫且停了小姐們的課，除了晨昏定省，皆只拘在自己房里繡花寫字，也省得被不認識的人沖撞了。季念然和季茉然的一日三頓飯，也改為在自己房里用。

    突然之間，季念然只有每日早晚晨昏定省的時候有機會見到幾位姐妹，她只能趁機觀察：季初然和季慧然總是手拉著手過來給老太太請安，又手拉著手離開老太太的院子，并無任何芥蒂的樣子，甚至比到沈府做客之前還要更親密幾分。季初然和季嫣然之間，也并沒有因為季嫣然在沈府幫季初然拔不平就變得更親近些，兩人對彼此的態度還是淡淡的，見了面打聲招呼，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而老太太和大太太，也像根本不知道那日在沈府發生過的事一般，當著幾位小姐的面，沒露出過任何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