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王筱這才從雷劈的狀態中醒悟過來,然后尷尬的道:“久仰久……” 久仰個屁??!不管他們這些人以后怎么有才華有手腕,多么千古留名流芳百世,現在都是個十來歲的小不點,她怎么可能久仰?! 王筱僵硬了一瞬,只得尷尬道:“不好意思。我叫王筱?!?/br> 謝韶自然是幫她的,忙打圓場說道:“阿筱,這里有筆墨紙硯,趕緊來畫像。等你畫好了,我們就按照你畫的多畫一些,好給到家族子弟們出去找?!?/br> 自然是找她的父親。這事是王筱最想辦的。她點點頭。來到案桌前,才靜下心來。然后發現這給她準備的果然是筆墨紙硯…… 筆是毛筆,紙是白紙,墨是黑墨,硯是硯臺。甚至謝韶還主動給她當了書童準備磨墨。 問題是她的水墨畫水平實在是……太抽象了!抽象的絕對可以讓人認不出來。 “停?!蓖躞阕プ×酥x韶去磨墨的手腕,吸了一口氣說道:“有黑炭嗎,給我一塊炭就行?!彼孛璁嫷倪€行,古代沒有鉛筆,燒火的炭總歸是有的。 謝韶奇怪的問:“要炭做什么?”隨即向身后的書童吩咐:“去灶房拿幾塊黑炭過來?!睍致犜挼娜チ?。 謝朗也奇怪的湊過來,一臉好奇。 王筱無奈說道:“我不擅長畫這個,但是用黑炭畫畫還行?!?/br> “黑炭也能畫畫?”謝朗十分不敢置信。 “能?!蓖躞憬o了他肯定的回答。 另一邊,謝道韞和謝玄各自找了一個案桌坐下來,已經有書童給他們磨墨,看樣子也是準備畫點什么。 沒一會,謝安和劉氏相繼走過來。劉氏的身旁還跟了一個少年,同樣靈秀的很,看上去比謝玄還要小一點。這個少年應該跟謝玄的關系挺好,一走過來就跑到謝玄身旁的案桌坐下,跟謝玄交頭接耳。 劉氏有點無奈,來到王筱身旁介紹說道:“那便是我的次子謝琰,今年虛十歲。小姑莫怪他小不懂禮儀?!?/br> 王筱感覺很汗顏,她覺得她才是最不懂禮儀的那個。 謝安撫著胡子掃了一眼場中的后輩,然后大聲道:“今天既然大家都在這兒,那就各作一幅畫吧??纯茨銈冏罱袥]有什么進步?!彼麙吡艘谎鬯闹?,然后又道:“如今秋去冬來,就以‘秋’為題?!?/br> 謝安是老師,下面的學生們自然沒有不聽話的。謝韶找了個距離王筱最近的位置坐下。謝朗則坐在了他身旁。 劉氏想了想,在距離少年們不遠的地方開始煮茶。謝安則在看著一本書,半晌沒有抬頭。 書童姍姍來遲,終于把王筱要的黑炭提過來了。當王筱看到那一筐子黑炭時,差點沒一頭栽下去。其他人也都好奇的望過來。 不過沒有人多問什么。王筱這才尷尬的擦了擦汗,挑了最小的一塊炭,開始畫畫。 她從小便開始練畫,雖然許久沒畫了,好在底子還不錯。 父親的模樣在她的腦海中倏忽閃出,她怔住片刻,開始認真的畫起來。 謝韶從她開始作畫時,便留意她的動作。等到她真的在白紙上畫出了大體輪廓時,就忍不住過來看。隨即越看越驚奇,忍不住“咦!”了一聲。 謝朗被謝韶的動作和聲音吸引,也湊過來看。誰知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大聲道:“好像??!” 所有人都被他的聲音吸引,看過來。就連謝安,也頓了一下,然后踱步往這邊走。 王筱手中的動作一頓,謝郎連忙道:“別停呀,趕緊畫?!蓖躞阒坏玫闪怂谎?,繼續畫完。 她的身邊圍了一圈的人,只是這些人都很有素質,一個個屏住呼吸,一點也沒打攪到她。王筱縱然平時畫一幅素描很快,如今也覺得每一秒都很慢。好不容易把最后一筆畫完了。她感覺都出了一頭的熱汗。 將木炭放下,身前的畫就被抽走了。王筱一抬頭,就看到畫在謝安手里,他盯著看了片刻,然后道:“功底不錯,線條流暢。重要的是,畫法很新穎?!?/br> 這夸的王筱略微低頭有點不好意思了,這畫法可不是她發明的。 畫從謝安手里傳到謝道韞手里,再從謝道韞手里落到謝韶手里,總之每個人都看了一遍。少年連紛紛議論,“這木炭到底是怎么畫成這樣的?” 每一個少年對新鮮的玩意兒都是感興趣的。于是少年們議論不出結果,都決定親自嘗試一下??傊幸豢鹱幽咎磕?。 王筱一個沒留神,就看到少年們各自拿著一塊木炭,在自己案桌前的白紙上躍躍欲試。謝道韞第一個出聲,略微有些青澀的請教她:“王筱jiejie,meimei不會這個,jiejie可否指教一二?” 王筱自然不會不愿意,非常樂意的過去指教。有一就有二,大家紛紛喊她指教。 謝安看到這情景愣了好半晌沒反應過來,手上的書拿反了都沒意識到。 王筱忙的不亦樂乎,從這個人到那個人,感覺在這種彼此的交流里,她和這群少年的關系也一下子被拉進了。這是一群多么了熱愛學習的少年啊,她由衷的想,怪不得王謝世家會存在千年之久。 只是這件事情的結果卻是誰都沒有想到的。 起因是大概是因為在謝韶和王筱沒來之前,這幾個少年中才華最高的應該是謝道韞,排第二的估計是謝朗。于是謝朗就有點看謝道韞不順眼,覺得謝道韞什么都壓自己一頭。 偏偏謝玄是謝道韞的親弟弟,親弟弟自然是幫jiejie的。在謝朗和謝道韞的互別苗頭中,謝玄永遠都站在謝道韞這邊。而謝琰這小朋友,則是由于年齡和謝玄相近,謝玄的才學又比他好,故而十分親近謝玄。 總而言之,四個少年,謝道韞、謝玄和謝琰是一伙的。謝朗孤軍奮戰。 于是今天,當謝朗看到謝琰用炭筆畫畫,結果化成了一團糊糊,簡直不堪入畫時,就忍不住嘲笑了一句:“畫的真爛!” 偏偏謝琰這小朋友雖然平時十分樂意當謝玄的小跟班,脾氣卻不少。而且謝安是他親爹,他有什么好怕的?最關鍵的,他也覺得自己畫的很差,于是一氣之下,就把自己畫的畫往謝朗臉上一撲…… 謝朗當即氣的把畫扯下來,那張畫光榮的報廢了。沒成想謝琰這幅畫在紙上沒看出什么名堂,印在謝朗的臉上卻像是一只烏龜…… 謝琰目瞪口呆的看著謝朗臉上的那只烏龜,然后沒忍住,噗嗤一聲捧腹大笑起來。 其他少年聽到聲響,一看過去,也都各自忍笑。謝朗從他們的憋笑中,猜出來了大體是怎么回事,一氣之下把手上的黑炭一扔,用他那黑乎乎的爪子往謝琰臉上一印…… 謝琰當場就懵了。謝朗一擊得逞,十分快意的退后,指著謝琰臉上的印子發笑。謝琰氣不過,直接把自己手上的木炭往謝郎的白衣服上畫…… 謝道韞和謝韶本來是去拉架的,結果他們都忘了自己手上原本拿的都是木炭,黑乎乎的爪子直接就印在了謝琰和謝朗的衣服上。謝琰當即覺得更委屈了,往謝玄那里跑,結果謝玄手上也是黑乎乎的…… 再加上一些書童勸架,奈何這群人實在太好學了,之前手上幾乎人手一個木炭,現在都變成了亂涂的惡根。 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知怎么地,竟然覺得像這種把別人臉和衣服劃花的灰頭土臉也很有創意,于是愈發肆意起來。 謝安回來的時候十分不能明白,他只是離開去更衣了一下,怎么這群干凈優雅的少年就變成灰頭土臉的花貓了? ☆、第7章 出仕 這件鬧哄哄的涂抹事件還是在謝安的嚴厲聲中制止的。謝安十分嫌棄的道:“一個個都回去沐浴更衣,洗干凈了再來見我?!?/br> 于是少年們一個個灰溜溜的走了。 從謝安的語氣,王筱就聽明白了。這種事情,估計在這里不止發生過一次。要不然謝安不會處理的這么迅速,也不會不怎么生氣的樣子。 謝安確實沒生氣。生氣……就是打壓了這群少年熱愛學習的勁頭。他只罰,罰每人幫王筱的父親畫十張畫像。另外,那個以“秋”為主題的畫作也還是要完成的,時間是三天。 少年們也都心服口服,于是關起門來開始各自作畫。 至于王筱用黑炭畫素描這件事情,謝安說了,要請教可以,私下請教,不可以再借這件事情鬧出什么事兒。 看到這里,王筱都對謝安的教學方法佩服了。他并非不知道這幾個少年私底下的暗潮洶涌,可他不會制止。畢竟哪個聰明的孩子不淘氣呢?他只是引導,讓這些少年在淘氣過后,能學到更多的東西。 三天之后,到了所有的少年交作品的時候,王筱又在一旁目睹了經過。 當她看到幾個少年畫的她父親的肖像時,震驚的差點吶喊。 真的。王筱從前一直覺得古代的水墨畫啊什么,那就是抽象的代表。它畫一個人,從來只神似形不似。這神似嘛,你說它神似就神似,反正一般人又看不出來。 但是現在,她看到謝道韞的畫,徹底拜服了。王筱還是第一次發現,居然有人能用水墨畫把一個人畫的如此相似的。這幾乎和素描沒有什么區別,而且比她的素描線條更流暢。 至于其他幾個人的,也都相差不大。王筱特地留意了一下謝韶的畫。謝韶曾說過自己不擅長水墨,但以她的眼光看來,謝韶畫的也是很不錯的。 接下來就是各人關于“秋”為主題的畫作。王筱如今既然在這里,也就像模像樣的畫了一幅,同樣她畫的是素描的。 這份畫作的評價權在謝安那里。謝安隨意的翻了翻,看上去沒什么好說的。突然,他眼光像是定住了,盯著一幅畫出神。王筱眼尖,看到那幅畫上署名是謝韶。 其他幾個少年也看到了,有的不明所以,有的沉默以對。唯有謝韶,他看上去有些掙扎,終是低了頭靜靜地矗立。 謝安用右手食指敲了敲書桌,然后評價道:“畫風大變??梢娦男圆煌酝?。卻見些許凄厲。阿封,過去便讓它過去,不可沉溺在苦痛里。努力讀書才是正經?!?/br> 王筱本來沒明白,隨即一激靈。她的欣賞水平一般,卻是知道謝韶的經歷的。他剛經歷父親亡逝,又經歷被家仆遺棄,病的生死一線。若不是碰到她,可能現在就是一堆白骨了。 生死關頭走一遭,又是謝韶這種心性通透的人,怎么可能不心性大變? 她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少年,他低頭不知在想什么,然后握著拳頭低聲說了聲:“是,謝三伯教導?!?/br> 這聲音平平淡淡的,聽不出說話的人到達在想些什么。 謝安嘆了口氣,默想他快沒有時間教導了。這群孩子……事實上來到他這里的少年,哪一個又是好命的?二哥早亡,他看見謝朗在謝家的日子過得不好,這才把他接了過來。后來大哥也去世了,他看謝道韞和謝玄這兩孩子天資好,不想被埋沒了,也接了過來。如今又多了個謝韶,甚至,他看了一眼俏生生站在那里的王筱。 這可能也算是一個了。 可是這個僅受他庇護的桃源,也要維持不下去了。這群孩子,終究要去到那片繁榮肅殺的天下,走他們該走的路。 謝安沉思了一會,眾人敏感的意識到了他估計要說什么重要的話,一個一個屏住了呼吸。 果然沒一會就聽見謝安說道:“今天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三天后,我們起身離開東山,回烏衣巷?!?/br> 這可真的是大消息,少年們一下子炸開了鍋。謝郎問:“三叔那我們什么時候回來?” 謝安深深看了各個少年一眼,徐徐說道:“不回來了?!?/br> 房間里頓時一靜,少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都不太明白謝安在說什么。唯一高興的人估計就要是王筱了,烏衣巷啊,那可是千古流傳的烏衣巷。她真的很想去看看最繁榮時期的烏衣巷,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謝韶猛然抬頭,問道:“三伯是要出仕了嗎?” 少年們的聲音再次一靜。謝安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點頭道:“阿封說的是?!?/br> 大一點的,知道點詳情。比如謝道韞和謝韶,就知道謝家如今在朝堂無相應的實力,形勢非常嚴厲。謝安可以說是被逼出仕的。小一點的,比如謝琰,咋咋呼呼的就嚷了出來:“阿爹是要去做官嗎?是朝廷又來請阿爹去做官了嗎?” 謝琰一說完,就被謝玄捂住了嘴。謝玄雖然不懂,但也咂摸出了一點味道。及時制止了謝琰。 謝安倒是不以為意,輕笑一聲,反而問道:“你們以為,我若出仕,該先去哪里較好?” 少年們雖然懂事不少,但對朝廷的各司官職也還是很模糊的。聞言抓著小腦子想,也沒想出什么來。謝安也沒打算真讓他們回答,而是又道:“我打算去郡公桓溫的帳下?!?/br> “什么?”謝韶不敢置信的張大嘴。謝道韞也是一臉震驚。就連最小的謝琰,這下也聽懂的,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表現的憤憤。 “你們覺得不妥?”謝安掃了少年們一眼,也沒有生氣,而是淡淡的問。 估計就只有王筱,在絞盡腦汁的想,這位郡公桓溫是哪位?對了東晉時期四大家族,除了王謝之外,還有桓庚。人稱王謝桓庚…… 謝韶搖了搖頭,回答謝安的話:“只是覺得不解?!?/br> 謝安坐下來,然后說道:“你們覺得,桓公近年來軍權霍霍,桓家壓了我們謝家一頭是不是?” 對了,四大家族互相聯姻又互相牽制。而近年來謝家眼看敗勢,王家可見頹勢,而桓家,因為桓溫的軍權,日漸做大……這件事情每個謝家的子弟都知道。而謝安是謝家的希望,故而幾人都非常不解謝安居然要去桓溫的帳下…… 就聽到謝安長嘆一聲,說道:“我晉朝自南遷以來,君王不思進取,貴胄歌舞升平。自王導過后,朝中兵力日漸不支,連失城池。近年若不是出了桓公,可能國將不國。試問這天下有誰能收復城池,還百姓一片安居樂土?我首推桓公?!?/br> 謝安說完后,看了一眼少年們,問道:“你們懂了么?” 沒想到第一個出聲的居然是謝玄,少年的聲音靈動的不得了,大聲道:“既然這樣,我們就跟著桓公一起,把北蠻子都打出去?!?/br> 話雖如此,謝道韞卻還是擔憂的,低聲道:“可是,三叔你就這樣去桓將軍那里……” 謝安贊許的看了謝道韞一眼,然后肯定的說:“這個你們放心,我近來觀察桓溫做法,定然是求賢若渴。我若是歸順,憑真實實力,定然能得到重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