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豫州別駕高文璟宅邸。 高文璟年歲不大,今年剛過而立之年,對于他這個年齡便做到了從四品官這個地步的文臣,算是少有。尤其是之前豫州牧辭官還鄉,新任人選尚未定下,他一人總攬豫州州牧大權,更做得謹慎小心,生怕有所疏漏。 今日清早,他正待要像往日一樣按時去衙門坐堂,就見小廝冒冒失失地闖進來,磕磕絆絆地說曹主簿登門來了。 曹主簿是州牧衙門里的老人了,待在這兒的時間比上一任州牧還長,經驗豐富,辦事穩妥,便是高文璟官職比他高了不知多少級,也是極其敬重他的。 高文璟一聽,忙叫下人先不急著去拉馬車,而是把曹主簿請了進來,上茶招待著。 曹主簿卻是連茶也不喝,他捋了捋灰白的胡須,說話間有些氣喘,道:“大人近來可曾聽到謠言沒有?” 高文璟一愣,不知曹主簿言下謂何,也不好瞎猜,便茫然地搖了搖頭。 曹主簿臉上顯出焦急之色,道:“大人果真不知?罷罷,此等事情本就該我替大人打聽清楚。卻說此事倒也蹊蹺?!?/br> 曹主簿說著,便將一路見聞細細道來。 原來昨日他在路邊茶攤歇息,無意中竟聽人談起當朝天子的傳聞,說是北渝的圣上一路微服私訪、探尋民情,已到了豫州地界,這便要進得城中來了! 他當即大驚,拉住那人厲聲斥責,叫他勿要胡說八道,妄議天子。 說起來曹主簿本是南燕人,南燕向來重禮教,奉三綱,上至朝臣下至百姓是絕沒有那個膽子去非議圣上的。尤其是他一世為官,雖幾十年都只是個小小的豫州衙門主簿,也謹守這一點。 只是如今南燕國滅,政權顛覆,他換了主子,豫州境內也來了許多高鼻深眼、粗悍直爽的北渝人,風氣竟是大變了。 此時那正在“妄議圣上”的就是幾個北渝人。 那些人認得曹主簿身份,也不同他惱,只羅列出一大串事情來反駁他。先是有荊楚之交,鄒將軍與黑云山土匪一戰,有些打完仗回家休息的兵士便透露說見到了圣上的身影。再者江浙一帶,有前個剛從臨安郡做生意過來的商賈也說,北渝圣上曾到那里去游歷。然后便是豫州境外的郊縣上,聽聞圣上正從那里經過,這不是要到豫州又是要去哪兒? 曹主簿聽了,一時無言以對,難辨真假。黑云山之戰他是有所耳聞的,臨安郡有過大動靜他也聽人說過,可圣上到底出沒出現在黑云山過,臨安郡的動靜是否跟圣上有關,卻是無人對證的。 他心疑之下,便叫人找了那從臨安郡而來的商賈,詢問了一番,竟和那謠言所傳一致,圣上果然是悄然出了宮廷,微服私訪來了。 卻問圣上微服私訪所為何事?曹主簿一打聽,卻不禁更茫然了三分。 那商賈道,竟是與追捕南燕逃俘有關。 他將當日在臨安發生的事描述得繪聲繪色,仿佛親見一般——比如因南燕的舊主叛逃,圣上勃然大怒,親自出宮追捕,一路追到臨安,卻不想大戰一場后,仍被那南燕舊主溺水而逃,更是怒不可遏;比如圣上如何又打聽到了南燕舊主逃往豫州,親自往豫州追捕而來;比如南燕舊主叛逃一事,乃是宮中密事,絕不可泄露半分,故而圣上只微服尋來,暗中派了許多兵將搜捕,明里卻不露聲色云云。 那商賈還道,若不是在臨安時他差點被卷進戰事里,也不過是以為圣上只是微服私訪,探尋民情哩。 曹主簿說著,高文璟聽著,兩人的神色都是越來越沉,高文璟的額頭上還浸出了一層冷汗。 兩人絲毫不知,那商賈原是李元善刻意裝扮的,所有說辭無非為引君入甕而已。 “這、這可如何是好?”高文璟為官十年,還是頭一次這么慌張:“南燕舊主竟往豫州來了?要是圣上以為我窩藏逃犯,那可是要殺頭的罪!” 曹主簿面色深沉地點了點頭,沉吟許久,道:“為今之計,只有全城戒嚴,在圣上到來之前先揪出那一眾南燕逃俘,押入大牢才是!” 第41章 坦露心跡 房間里很靜, 靜得薛景泓能聽到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聲,他似乎連呼吸都忘了, 只靜待著穆崇玉的回答。 穆崇玉困惑地看向他,下意識地重復:“想跟我在一處?” 他的聲音輕緩又帶著猶疑,尾音上挑, 將這幾個字柔柔念出,就像是裹了蜜餞的誘餌,讓薛景泓毫不遲疑地便上了鉤。 薛景泓轉過頭來, 深沉地望著他, 鄭重地點了下頭:“對。我想跟你在一處?!?/br> 穆崇玉看著他的眼神讓他太過心癢, 他忍不住地,就把自己的心意忐忑而又期待地和盤托出:“就像是這幾個月以來,你我日日相伴一樣。崇玉, 我片刻都不想跟你分開?!?/br> 他放輕了聲音, 手卻不由自主地加緊了力道, 牢牢地箍住穆崇玉的雙肩, 幾乎要把他圈進懷里。 “崇玉, 其實我對你……”薛景泓說到這里, 語氣輕顫了下, 更添了幾分認真,繼續道:“我想跟你一起在馬上馳騁, 想跟你一起去河澗捕魚,白天跟你并肩作戰,夜晚跟你抵足而眠?!?/br> “崇玉, 我的心意,你可知曉?”他輕輕地問出,眸光溫柔似水。 穆崇玉卻仿佛被薛景泓震驚到了,他任由薛景泓收緊雙手,竟是毫無反應,一雙墨筆點畫的眼眸變幻不定,好似天邊閃爍的星辰。 他無意中瞥了薛景泓一眼,被他的神情燙到,慌亂不已地垂下了眼眸,嘴唇微微張開,像是想說些什么,卻低低地未發出聲響來。 “崇玉,你說什么?”薛景泓低聲問,眼睛卻是一寸不離地粘到了穆崇玉淺朱色的雙唇上。他吞咽了下口水,低下了頭,湊近去聽穆崇玉口中所言。 然后忍不住地,用嘴唇輕觸了下穆崇玉柔軟的唇瓣。 手上也不聽使喚地往下滑到穆崇玉的手腕處,蹭著那光滑的肌膚往那衣袖里探了半寸。 只這一瞬的觸碰,就已使薛景泓氣息猛然變得粗沉。 他幾乎是貼著他的唇瓣,氣喘吁吁地道:“崇玉,你懂么?這種情感?!彼娔鲁缬裱鄣组W過驚疑,就像是從未嘗過情事的少年般可愛,腹下更感燥熱,忍不住地,又輕輕啜了一下那讓他快要失控的唇。 動作間輕柔認真,小心翼翼,就像是一只天鵝萬分期待地垂下了頭顱,去觸碰他心儀對象細嫩的脖頸,來確認彼此是否心意相通。 他忍了太久太久,等了太久太久,足足有兩世的時光,到如今這個時候,再也不想忍了,他想把自己的感情明明白白地呈在穆崇玉的眼前。 他想要穆崇玉明白,他對他,無關乎家國大義,無關乎所謂愧疚補償,甚至無關乎朋友義氣,他對他,僅僅是一份愛意而已。 一份雖輕尤重的愛意。除了這一吻,他再想不出用任何其他的言語來表達。 穆崇玉腦中轟然一炸。自唇瓣而來的力道很輕,恍若蜻蜓點水,然而那溫度卻很燙,燙得如同滾熱的巖漿,自唇齒間蔓延開來,真把他整個人都燒得渾渾噩噩,不知所措。 手臂上仿佛失了力氣,他深吸一口氣,艱難地推開了薛景泓。 * 夜色深沉,月涼如水。 白日里人來人往的客棧已經安息下來,只大堂前還點著燈,柜臺后的小伙計就著這燈光,啪嗒啪嗒地撥著算珠。 有一個人影注意到前廳的燈光,他頓了頓,轉而繞到了后院,從窗戶處躍至了二樓的一間客房里。 正是薛景泓、穆崇玉二人住下的房間。 兩人已等候多時,此時都正襟危坐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看過來。 沈青輕輕地扣上窗扉,轉過身來,垂首道:“果不出李先生所料,今日正午便有城門守軍鎖閉了城門,對來往進出之人挨個察看盤問,無一遺漏。傍晚便有巡邏兵從豫州府衙出發,逐街逐巷地搜查,只是他們暫且還不敢太過擾民,不曾闖入坊間商戶。也沒有對此事太過聲張,只說是為了防流寇入城,例行搜查而已?!?/br> 薛景泓面色沉靜如水,點了點頭道:“高文璟做事,倒還知道分寸。只不過這回,必得迫他亂了分寸才是?!彼D過來又對沈青道:“既對方已有所行動,接下來的事就全仰仗沈將軍了?!?/br> 沈青看了他一眼,又把視線落在了未發一言的穆崇玉身上,并未答話,只忍不住地細細觀察起穆崇玉的神情來。 這一路以來,縱然沈青再是個武夫,再心思粗糙,也對穆崇玉和薛景泓之間的細微變化有所察覺。 幾個月以前,他家陛下但凡提起北渝二字來就是咬牙切齒,怒火中燒,更不要說想起薛景泓時那一副又驚懼又仇恨的模樣。 而現在,陛下竟對這位北渝的圣上“親近”了許多。之前在路上兩人竟共乘一騎,現在雖說銀兩不夠,可也有些過于親近了些,竟住在了同一間客房內。 即便當日在金陵城內,南燕宮城之中,沈青也從未見過穆崇玉同任何其他人有過如此舉止。 沈青又把目光移到薛景泓身上,更是驚疑不定。薛景泓渾不在意自己是否應下了他的話,他看起來正襟危坐,然而目光竟全都貼在了陛下的身上,毫不掩飾,旁若無人。 沈青看不透這樣的目光意味著什么,只覺得隱隱有些古怪。他蹙起了眉頭,心情頗有些復雜。 即使今日他已知薛景泓對陛下恩情深重,即使他已經可以放心讓陛下跟這位北渝圣主共處一室,而用不著擔心薛景泓會對陛下不利,可這樣的氛圍依然讓他有些心神不寧。 甚至有隱隱的憂慮??傻降资菓n慮什么呢?仔細一想卻又說不出了?,F在薛景泓不但不追捕他們了,連豫州這么大塊的沃土都要相讓,他還有什么可憂慮的? 沈青握緊了拳頭,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向著穆崇玉抱了抱拳,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負所托?!闭f完又轉身往窗邊走。 “沈卿……”穆崇玉的視線緊緊追隨著沈青的背影,見他要走,心里忽地一緊張,下意識便想開口去攔。 沈青頓下腳步,回頭疑惑看他:“陛下,還有何吩咐?” 穆崇玉咬了咬牙,他垂下眼瞼,極力遮掩住眼中的神色。末了,擺了擺手,強自鎮定地道:“無事,你去吧。萬望小心,莫要被人傷了?!?/br> 沈青重重地答了個“是”,不再停留,翻身一躍,從窗邊跳了下去。 沈青一走,這客房里便又剩下薛景泓、穆崇玉兩人了。 穆崇玉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他甚是不自然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襟下擺,低聲道:“現在據事發估計還要幾個時辰,時間充裕,陛下身上有傷,早些上床歇息吧?!?/br> 他說著,竟是奪步而去,慌忙拉開門扉,想往外走。 薛景泓神色一暗,無奈地道:“崇玉,這個時候你要往哪兒去?你莫不是忘了,我們只定了這一間客房?!?/br> 他見穆崇玉身體一僵,停住了腳步,方快步走過去,擋在穆崇玉身前,重新關住了門。 轉而微垂下眼瞼,小心而又試探地打量著穆崇玉的神色。 傍晚他吐露了自己的心聲后,正等著穆崇玉的回答,偏被前來送熱水的小廝打斷。后來再想要問,便總被崇玉躲閃,叫他心焦卻又無可奈何,不敢再追問下去。 這會兒竟又是如此。崇玉這是要躲著他么…… 薛景泓覷著穆崇玉臉色,見他緊抿著一雙薄唇,纖長的睫毛微不可見地抖動著,臉上肌膚不知是燈光的原因還是失了血色之故,看起來很蒼白。 這叫他心下微微一澀,頓覺不忍心再逼他。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折返。 “幸好這房間里有張木榻。崇玉,你去床上睡吧,我在這榻上臥一會兒便可。想必過不了多久,沈青的消息就會傳來了?!彼f著,也不敢盯著穆崇玉看,自去躺在了硬邦邦的木榻上,翻身面朝著里側。 一雙眼睛卻是睜得渾圓,哪里有一點睡意。 穆崇玉在門邊站了許久,他心里驚濤駭浪到現在未能平復,此時看著薛景泓睡去,也并未有一點放松。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默默走過去熄了燈盞,側躺在床上,也如薛景泓一般干躺著罷了。 如此煎熬,便到了天將破曉,夜色漸退之時。 樓下忽傳來一陣嘈雜驚呼之聲,穆崇玉和薛景泓兩人一夜未睡,此時一聽到異動都立刻起身,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惡趣味的作者菌就喜歡看攻君抓耳撓腮、愛而不得的模樣23333333 第42章 午夜行動 兩個時辰前。 沈青從客房離開, 借著昏暗不明的夜色一路疾奔到兩條街外的落腳處,他和鷹頭寨眾人便是在此處荒廢廟宇里暫歇下來的。 此時眾人也都未有絲毫睡意, 一見沈青回來,忙紛紛站起身來,熱切望著他。 沈青沖著走過來的李元善點了點頭, 道:“一切按計劃行事?!庇洲D而對眾人沉聲道:“此次雖然是我們刻意而為,半真半假,但也不是全無危險的。大家一定要小心行事?!?/br> 眾人已對接下來的事情心知肚明, 忙點頭稱是, 聽沈青安排。 沈青沉吟半晌, 從眾人中間挑了七八個手腳靈活身手好的,一揮手,便領著他們疾步走出了廟外。 然后竟不像來時那般小心躲閃, 反在那街角房檐上來回奔走。為的便是吸引巡邏兵的注意。 到得一處主街上, 驟然有腳步聲響起。沈青心頭一凜, 便看到從拐角處走過來的一隊巡邏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