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觀察，兩人默默地估量著對方的實力、性格和目標，終于開始了“談判”。

    “沈回川，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真特別，是東方裔吧？我？以前的名字都忘了，你可以和他們一樣，叫我小廢物?！?/br>
    沈回川挑起眉，很平靜地重復了一遍：“名字?！?/br>
    “……”孩子臉上的無辜笑容差點裂開，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地回答，“以前有人叫我朱利安，已經很久沒有人這么叫我了，差點都忘啦?！?/br>
    “朱利安，能把智腦關掉嗎？聲音太吵了?！鄙蚧卮ê芏Y貌地詢問。

    自稱“朱利安”的孩子看了一眼周圍跳動著紅色“警告”字樣的二十幾個顯示屏，在智腦鍥而不舍的警告聲里彎了彎嘴角：“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強制關閉智腦，讓星船自由漂浮，隨便漂到什么地方去。不然的話，就只能勉強忍耐它發出的噪音了。畢竟，我們都不是這艘星船的負責人嘛，沒有權限關閉它的那個什么……‘排除敵人模式’?！?/br>
    “它一直都會處于這種模式？那星船還能開嗎？”毫無疑問，在駕駛星船方面，“聯邦好公民”的理論知識和實踐經驗都非常缺乏。更別說，這還是一艘早幾十年就被聯邦淘汰的破舊老星船了。

    “一直按著設定的航線開，沒有影響?！?/br>
    “設定的航線？那些星盜早就設定好的？所以，我們為什么還要忍受噪音？除非你想讓它最后把我們送回星盜堆里去？”

    孩子注視著對面的少年，眼睛微微彎了起來，笑容看起來更真誠了：“你說得對。雖然離星盜堆還很遠，但說不定它會傳什么信息回去呢？我馬上就去把它的主機關掉?！标P掉主機什么的，其實也就是把里面那些插頭和線全部剪斷而已，挺簡單的。

    “順便，麻煩你把這些尸體和血跡收拾干凈?！鄙蚧卮ㄆ沉似撑赃叺乖诘厣系莫b獰尸首。除了臥室區之外，整艘星船里到處都是尸體和血。坐在干干凈凈的星船里，和坐在血跡斑斑尸體遍地的星船里，當然不會是一回事。

    雖然他用詞很禮貌，但朱利安覺得，他應該同樣是那種習慣于發號施令或者受人服侍的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眸邊緣露出了一絲暗紅，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我知道，尸體和血都是我弄出來的，應該負責把它們清理干凈?？墒恰悬c太多了，你能不能幫幫我？不管怎么算，我殺掉敵人也應該是有功勞的呀！”

    “尸體我處理，血跡你來擦?！彼f得也有道理，于是沈回川立刻分配了任務。作為掌門師兄，他還從來沒有做過清掃收拾之類的活計。完美主義和輕度潔癖，也足以讓他對遍地的血產生輕微的厭惡，更不想強迫自己做不必要也不擅長的工作。

    朱利安接受了他的安排。不過，在打掃的時候，兩人也沒有忘記繼續商量事關生死存亡的“逃生大計”。所以，“談判”繼續在尸體和血泊中展開。濃重的血腥味里，一大一小的表情完全沒有變。

    “星船只能漂流，不能手動控制？”

    “應該可以，聯邦的所有星船都有手控模式，不管是新船還是舊船。但是，問題來了——我不會呀？你會嗎？”

    “……找到cao作手冊，我學會之后，可以教你?！?/br>
    “如果能找到cao作手冊的話，我沒有意見?！敝炖膊林厣系难?，可憐兮兮地望著旁邊的少年，“我六歲的時候就被這些星盜綁架了，連字都沒有認全呢。給我cao作手冊，我也完全看不懂?！?/br>
    “你現在看起來也只有六歲?！鄙蚧卮ò咽w們壘起來，用拖車推走。他當然并不覺得這孩子的年紀符合他瘦弱的形象。殺人時的干脆利落，判斷時機的恰到好處，都說明他的年紀應該不算太小。吃不飽穿不暖又常年遭受虐待，普通孩子當然不可能正常地長大。

    “我已經十歲了?！敝炖策€是給了他意料之外的回答，向著尸體們笑得格外燦爛，“也許這些人和你一樣，都覺得我才六歲，吃不了什么東西，還能每天揍一揍出出氣，干點活兒，所以才沒有把我打死處理干凈吧？”

    沈回川低頭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尸體們，最終決定廢物利用，把他們倒進了垃圾處理箱里。據說這種垃圾處理箱早就是跨越時代的環保產品，能夠循環利用自然產生的垃圾，保證純自然的垃圾最后都能分解處理成富有營養的土壤，可以進行星際種植。當然，如果是這種土壤里種出來的東西，就算再美味可口，他也絕對不會吃。

    “我們在混亂區附近嗎？”

    “早就離開混亂區了，這是一個邊緣星域?！?/br>
    “附近有可以居住的星球嗎？不需要公民身份id的那種?！?/br>
    “也許有吧?！敝炖残列量嗫嗟夭林厣系难?，看起來非常勤勞，“聽那些該死的家伙說，他們是來探索航線的。最近在附近剛發現一顆宜居星球，聯邦軍隊還沒有過來，他們可以趁著這個好機會，先撈一筆難得的好資源再走?！?/br>
    剛發現的宜居星球，也許只是大氣成分正常，能夠讓人類呼吸而已。至于星球上到底有沒有奇怪磁場、放射性物質或者危險生物，有沒有礦產資源，到底有沒有人類可以吃的食物，人類能不能移居過來，都沒有答案。

    但他們沒有選擇，留在宇宙里只能等死——或者被星盜團伙發現擊毀，或者因為沒有足夠的食物和水餓死……所以，冒險去那顆宜居星球，才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我們的目標只能是那顆宜居星球，先活下去，才能想其他事?！鄙蚧卮ㄕf。作為掌門師兄，他已經習慣當“首領”，決定一切。比起之前一直聽別人安排，命運也掌握在別人手上，現在的自己才是讓他覺得熟悉和舒服的角色。

    “你決定就好，我都聽你的?！敝炖埠芄郧商痤^，笑著回答。

    沈回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吃了一支營養劑，順便拿了一支遞給他，轉身就去了臥室區：“我去找找星船cao作手冊，或者星盜的智能手環?！?/br>
    朱利安拿著營養劑，垂下的眼睛里滿是復雜：“他們都不戴智能手環，用智能通訊器。這種通訊器可以自動聯星盜的內部網絡，不過現在星船智腦已經關閉了，應該沒有關系?！?/br>
    “謝謝你的提醒，如果你累了，可以隨時休息?！?/br>
    “……”

    沈回川并沒有回頭，也對朱利安的反應沒有什么興趣。不過，目光一轉，他就在用餐區通道盡頭發現了自己的精神體。小家伙正笑瞇瞇地摟著一只揮著小翅膀的小老虎。

    小老虎很瘦弱，皮毛沒有任何光澤，不是這里缺了一塊，就是那里少了一撮，活像瘌痢頭。小翅膀好像也沒有發育好，只能勉強地動一動，左右還不對稱。但是，不管它看起來怎么像虎皮貓，它其實還是一只老虎，急了也會張牙舞爪，也會猛地咬住人不放。

    小家伙立刻哇哇大哭，委屈得不行了。沈回川嘆了口氣，把他的胖爪子從小老虎的嘴里拔了出來：“再小的老虎也是老虎，不是貓，不是你的寵物，懂了嗎？以后就算想一起玩，也必須離它遠一點，提高警惕?！?/br>
    小家伙淚汪汪地點點頭，對小老虎做出了鬼臉。

    小老虎抖著小翅膀，扭開腦袋，轉身消失在空氣里。

    作者有話要說：　　朱利安：你決定就好，我都聽你的。

    沈回川：→ →

    朱利安：(★ w ★)，你說什么都對，好厲害。

    沈回川：→ →

    朱利安：請相信我，看我真誠的大眼睛0  0。

    沈回川：呵呵

    師徒要成為師徒，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第14章

    這一次，沈回川的運氣算得上不錯。他皺著眉在星盜們的臥室里轉了一圈，很快就從各種奇怪的角落里找出了幾個智能通訊器。這種幾乎和紙一樣薄的通訊器，是在智能手環普及之前，人們隨身攜帶的聯絡工具兼娛樂工具，盛行于一百多年前。當然，各方面的性能都遠遠比不上智能手環。

    不過，星盜們之所以對它一直情有獨鐘，也有非常重要的理由——智能手環只能聯星際網，而且一般和公民身份id綁定使用，還自帶基因鎖定用戶、定位查找等功能。智能通訊器則可以聯比較低級、私密的局域網絡，不容易被聯邦警察或者聯邦軍隊發現。它們還不需要基因鎖定或者虹膜鎖定就能夠啟動，一群人隨便亂用也沒關系。

    對于沈回川來說，隨便打開一個通訊器，里面就躺著這艘星船的cao作手冊，而且還是傻瓜版的，當然是件好事。

    幾分鐘之后，cao作手冊里所有的內容都映進了他的腦海，而且幾乎不需要理解，直接就能上手。但是，他并沒有急著去艦橋里“實際cao作”，而是習慣性地翻起了里面其他的東西，試著找找關于星盜的身份以及混亂區的消息，或者更多能讓他了解這個世界的書籍什么的。

    結果自然讓他失望了。通訊器里儲存的正經書只有這一本星船cao作手冊，其余的都是娛樂用的玩意兒。而且，星盜們的娛樂當然不會有多高雅，沒有下限的低俗才是他們的追求。光是游戲就有百八十種，其他不是男男女女搔首弄姿的照片，就是更進一步的小說、音頻視頻，什么奇奇怪怪沒羞沒臊的東西都有。

    如果沈回川真的只是個未成年人，那在他眼前打開的就是新世界的大門。但他不是，所以很淡定地就把那些“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信息過濾了。說實話，在修真界的時候，他帶著師弟師妹們行走多年，什么沒見過？這些玩意兒都不值得一提，遠遠比不上一段活色生香的幻境，更比不上進階時會遇上的情劫和心魔劫。

    沈回川花了些時間，把手頭上的智能通訊器翻了個遍。在一堆“垃圾信息”當中，他很勉強地挑出了點以后可能用得上的，轉移到了自己的智能手環里。然后，他想了想，特意留下其中一個通訊器，把其他的都銷毀了。

    當他從臥室區返回的時候，朱利安還在用餐區擦地板，看起來就像個任勞任怨的小奴隸。

    “你喜歡擦地板？”經過他身邊時，沈回川淡淡地問。

    朱利安抬起頭：“也算不上喜歡不喜歡，每天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擦擦洗洗，我早就已經習慣了?！惫郧傻幕卮?，足以讓每一個聽到答案的人心軟。搭配上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帶著可憐意味的大眼睛，瘦弱的身軀，殺傷力更是成倍地增長。

    不過，顯然，這對于某些人來說根本沒有任何作用。沈回川的表情依然沒有任何變化：“你確實應該盡快把這些血跡清理干凈，但我沒有要求你必須親手擦。改一改那些仿生機器人的程序，對你來說不是太難的事吧？”

    朱利安的表情瞬間明亮起來，一雙眼睛更是璀璨得像舷窗外的星辰，連臉頰上也涌起了淡淡的血色：“沈……你真的是個好人，對我真好?！?/br>
    沈回川很清楚，不管真真假假，示弱都是他用自己的血淚學會的生存策略。每個人生存的方式都不同，他們只是萍水相逢，他當然也沒有興趣讓對方做出什么改變。不過，有些提醒也許是必要的：“整艘星船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只要你沒有奇怪的想法，我們就能和平相處，你說呢？”

    “你放心吧?！敝炖残Φ酶裢饪蓯?，“對我好的人，我會對他更好。我們一起干掉了那些星盜，目標也完全一樣，早就是同伴了！”

    “很好?！鄙蚧卮c點頭，走向了艦橋，“那你的時間，也應該用在更需要的地方?！?/br>
    “……你的意思是，可以教我駕駛星船了？”

    “怎么？不想學嗎？”

    “想學！很想學??！等等我??！”

    ——

    瘌痢小老虎趴在駕駛臺上，尾巴輕輕地拍打著旁邊烏黑的屏幕。它歪著腦袋，好像正在好奇地觀察著有些手忙腳亂的主人，以及悠閑地坐在旁邊發號施令的少年。就在它身后，睜大一雙圓眼睛的小家伙偷偷地伸出罪惡的手——目標就是它晃來晃去的尾巴。

    “按方向鍵的時候，別忘了掃描周圍的情況?！?/br>
    “按錯了，再重新練習一遍。再按錯一次，練習十遍?！?/br>
    “啟動電磁炮之前，確定充能的狀態，至少留下維持星船行駛的能量。你算一算，一場戰斗里，電磁炮只能用幾次。所以，每一次都不能浪費，必須擊中目標。沒有擊中那顆小行星，停止炮擊，切換成粒子束?！?/br>
    “每一次戰斗，粒子束只能用一次，對命中率的要求更高。為了隨時保持能量充足的狀態，它不能用來練習，你熟悉按鍵就足夠了?！?/br>
    “錯了，把武器區域關掉，專心觀察周圍的情況。前面的小行星帶，通過的時候小心一點。如果這艘星船被撞毀了，我們都逃不出去?！?/br>
    聽著身后傳來的平淡而又不容人違抗的聲音，朱利安壓抑著心底的焦躁情緒，雙手在上百個鍵上留下了虛影。沈回川確實正在毫無保留地教他該怎么手動駕駛星船——他好像對駕駛根本不感興趣，寧愿不斷地糾正他的錯誤，也不會親自示范，脾氣和耐性好得驚人。不過，如果再這么下去的話，也許他什么時候爆發都不奇怪。

    朱利安當然并不覺得自己傻，只要聽他說一遍，就能記住所有cao作?？墒?，他的身體實在太瘦小了，手臂不夠長，手掌又小，稍微不小心就會按錯鍵。整個駕駛臺對他來說有點太龐大了，有的鍵甚至需要他飛快地挪動腳步才能夠到。

    錯，錯，錯。

    錯得太多，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么笨拙。

    “嗷！”癩痢小老虎猛地躥了起來，兇神惡煞地撲向不斷sao擾它的小家伙。小家伙嚇了一跳，趕緊撅起小屁股往沈回川旁邊跑。但是很不幸，兩條小短腿實在跑不過四條腿，沒幾步他就被撲倒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哭喊聲。

    “……”坐在不遠處的沈回川站了起來，又一次解救了他的肥爪子，順便捏著癩痢小老虎的后頸皮毛，把它提起來，帶給它的主人。

    朱利安看了一眼自己的精神體，一人一虎都顯得有些陰沉沉的。

    “好了?！北е约嚎捱筮蟮木耋w的沈回川看起來眉眼柔和了不少，“過了小行星帶，你設置成自動漂流模式，休息一會兒?！?/br>
    “我……我是不是太笨了？”朱利安沮喪地垂下了腦袋，坐在了沈回川身邊，摟著小老虎，弓著瘦弱的脊背，“有些指令我根本反應不過來。而且，各種各樣的指令有點太多了，不可能一次就記住。下次……如果我忘了，你還會教我嗎？”

    “不會?！鄙蚧卮埲虩o情地拒絕了他。

    “……”孩子可憐兮兮地望過來，“那怎么辦？”

    沈回川抬起眉，丟給了他一個通訊器：“如果你想看cao作手冊，可以直說，不用拐彎抹角。當然，我也希望你順便可以認認字?！?/br>
    對于這個意料之外的禮物，朱利安看起來非常驚喜，翻來覆去地看著通訊器：“謝謝你！沈！你真好??！”至于某些“直接”的話，他理所當然地忽略了，假裝自己什么也沒有聽見。

    已經接了他無數張好人卡的沈回川內心毫無波動，轉身離開了艦橋。

    朱利安立刻迫不及待地啟動了通訊器，很快就把里頭的東西翻了一遍——除了星船cao作手冊以及適合未成年人的十來個游戲之外，什么都刪得干干凈凈，根本不可能恢復。除此之外，里面還多了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基礎教育學習程序。

    “專門給你準備的，未成年人就應該做未成年人該做的事?！迸灅蛲鈧鱽硎煜さ穆曇?，隱約好像還帶著一絲笑意。

    “謝謝你為我考慮，沈?！敝炖渤聊艘粫?，才點出學習程序，面無表情地看著一群圓滾滾的小動物賣萌賣傻。很快，他就關閉了幼兒園課程，開始看小學課程。幾分鐘之后，他的眼底透出了戾氣，又打開了中學課程。

    這些東西確實都是必須學的，但總會讓他想起討厭的東西。每一次想起來，都會讓他的心情急劇變差。這是他第一次希望，自己的記憶可以差一點，至少讓那些討厭的玩意兒模糊一點，別記得那么清楚。

    他低下頭，看著蹲坐在旁邊的瘌痢小老虎：“你記得嗎？”

    小老虎一動不動，并沒有回應。

    “e階廢物的廢物精神體，當然不可能有記憶……”

    小老虎甩了甩尾巴，瞪了他一眼，轉身跑開了。

    第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