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節
蕭貴妃連忙抽出那些靠枕,讓圣上的身體平躺在床上。 云旗和龍婉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來,上前來幫著蕭貴妃干活。 蕭貴妃還未從震驚中醒來,手腳慌亂。 見了他們兩個貼心的舉動,這才安了心。 寧王的身世一直是個不可說的謎團,而直到今日,蕭貴妃才知道有多么不可說。 原來他并非圣上的兒子。 那圣上又是何苦,將他養育成人呢? 或許是出于皇室顏面的考慮,或許是對寧才人的一點真心,或許…… 怪不得以寧王的資質,圣上竟從未喜歡過他。 原來那不僅不是他的親生兒子,更是寧才人欺騙他的罪證,是他的恥辱…… “圣上?” 蕭貴妃輕聲呼喚,圣上卻毫無反應。 方才說的那些話,似乎讓他用力過度,又陷入了昏睡。 他這些日子總是如此,好的時候又像個正常人似的,壞的時候神志不清,或者索性昏睡不醒。 而隨著時間推移,好的時候越來越少,壞的時候越來越多。 蕭貴妃心中著急。 “要是你們爹爹和娘親早些回來就好了,他們怎么還沒回來?” 她暗暗絞著手帕,素白的指甲顯得黯淡無光。 龍婉趴在圣上的床邊,用渾身的重量給他壓著被角,看起來十分調皮。 聽蕭貴妃這樣說,她頭也沒抬。 “快啦,爹爹他們就在回來的路上!” 云旗也點了點頭,附和龍婉的說法。 蕭貴妃吃驚道:“你們是如何知道的?” “南姨娘說,她和她meimei是雙生胎,會有一種心靈感應。我們也有,而且好像還能感應到爹爹和娘親?!?/br> 云旗說的一本正經,蕭貴妃半信半疑。 龍婉輕哼了一聲。 “對,我就感覺到了,爹爹和娘親背著我們,又有小寶寶了!” 蕭貴妃大驚失色。 沈風斕又有了身孕的消息,信中的確提過,可她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過。 蓋因未滿三個月的胎,若是說得人盡皆知,對胎兒不好。 這是一種迷信的說法,蕭貴妃雖不大信,但也不愿意去觸犯。 可龍婉竟然能感覺到。 看來這種骨rou之間的心靈感應,并非虛言…… 寧王走到玄武門外,只見府中的馬車停在外頭,正等著他回府。 他并沒有上車,反而奪過了元魁的馬,一路快馬加鞭朝著城外而去。 這一路風馳電掣,經過長街的時候,兩邊的攤販全都踏了個稀碎。 他無暇顧及,腦子中只是回蕩著圣上的那一番話。 “朕替樓蘭王,養了十年的兒子,才知道自己做了冤大頭。你告訴朕,倘若你是朕,你會怎么對待這樣的女子,和這樣的孩子?!” 倘若他是圣上,他會怎么對待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孩子?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此刻的確想不明白。 腦中唯有一個聲音,便是去找他母妃的墳前,好生問個明白。 可他的馬一路出了城門,才想到一件事。 寧才人已經作古十余年,她不可能回答自己了。 便是到她的墳前,也無濟于事。 他忽然勒住了馬,愣愣地任憑馬兒朝前走去,思量著圣上的每一句話。 他試圖從那些話中,找到些許破綻,來推翻圣上的說法。 這一定是他的謊話,是他為自己對寧才人的無情,對自己的涼薄,所找的借口。 沒有什么樓蘭侍衛,沒有什么樓蘭王,沒有…… 可他越去想其中的細節,卻真切可怖地感覺到,那些話都是真的。 其中沒有任何的邏輯錯誤,更不是圣上一個重病之人,可以偽裝出的真切。 他忽然覺得,世界都灰暗了起來。 從前他恨賢妃,恨平西侯,恨圣上。 恨賢妃的虐待,平西侯的利用,圣上的無情和偏心。 而今才知,他并非圣上的親生子。 賢妃已死,平西侯府已衰,他最后的恨都已經不成立了。 對一個和自己沒有半點關系的孩子,圣上能將他養大,能給他親王的權位,已經足夠對得起自己了。 若不是對寧才人出于真心,圣上是絕不可能讓他僥幸活下來的。 他一直以來對圣上的怨懟,對軒轅玦的嫉妒,顯得那么可笑。 天色漸暗,胯下的馬兒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南海寺的山門底下。 這個時間,仍然有到南海寺上香的香客,正在同寺中僧人告辭要回城去。 見他騎著駿馬在山門下徘徊,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仿佛是看到一個無家可歸之人,夜色將晚,還在城外駐足流連。 要想到法相寺,最快的路經便是從南海寺的山門上去,從后山穿過幾片菜地就到了。 寧王平素卻不走這條路。 他總是從一旁的小路上去,先去拜祭過寧才人,再從寧才人的墳前到法相寺。 他忽然翻身下馬,一個小僧走下來,替他把馬牽住。 “施主,您這么晚了還來上香嗎?” 那小僧見寧王衣著不凡,這匹馬也是難得的好馬,便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寧王從袖中摸出一塊銀子給他。 “替我看著馬便是?!?/br> 那小僧連忙應喏。 從南海寺的山門走上去,腳下踩的石階,和沈風斕踩過的無異。 他還記得初次在法相寺相見之時,沈風斕的裙角染著春泥的模樣。 想到此處,他不禁彎了嘴角。 到了法相寺外頭,熟悉的木魚聲,讓他一時恍惚了起來。 好一會兒他才注意到,這是無法小師傅的木魚聲,而非法源和尚的。 法源和尚的木魚聲,和別的和尚都不同。 聽起來能叫人莫名心靜。 他步入寺中,果然見無法正盤膝端坐在佛像前,兩耳不聞窗外事。 寧王自顧自走到他身旁,看著座上栩栩如生的布袋和尚像,悵然若失。 布袋和尚的笑臉如常,而無法的面色,卻沉靜得不像話。 好一會兒,他敲木魚的手才放了下來。 “寧王殿下?!?/br> 無法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倒把寧王唬了一跳。 那張清秀白凈的臉轉了過來,一雙純凈的僧人眼睛,含著淚水。 “怎么辦啊,師叔祖他走了,說是云游四海去了……” 無法從地上站起來,一手捧著木魚,一手抓著木杵,一臉無措。 寧王眉頭一蹙。 原以為在這個世上,也只有寧才人的孤墳和這座法相寺,會一直等待著他。 沒想到連法源都離開了,不聲不響,一句告別都沒給他。 “什么時候走的,可說了去哪不成?” 無法抹著眼淚,“昨天剛走,沒說去哪。他說陪伴了殿下這十余年,依然沒能用佛法讓殿下開悟。他覺得有愧于寧才人,一賭氣就走了……” 愧對寧才人? 寧王一時不解,露出了疑惑之色。 無法道:“師叔祖說,他頭一次在樹林里把殿下帶回來,就是受了寧才人的囑托。當時寧才人還是一縷新魂,師叔祖憐憫她為母之心,便答應了她,她這才肯投胎而去?!?/br> 他素來知道,法源是有些神通的人。 沒想到他們的相遇,竟然還是因為寧才人。 他的話音艱澀了起來。 “他還留下了什么話不曾?”